讓狼舔舔你的手

第四十四章 流浪狗的孩子

　　張鳴躍

　　兩個孩子走過一片垃圾場時，聽見有狗叫聲，很微弱，帶些撒嬌的意味。兩個孩子東張西望，沒瞅見。這時有大人經過，那狗叫聲一下子就沒有了。大人們走過去後，狗叫聲又傳來了。

　　這次兩個孩子看見了，因為狗正一邊叫一邊掙紮著爬出一個橫著的垃圾筐，看著兩個孩子，叫聲分明是求救，嬌聲地嗚咽著。

　　兩個孩子跑過去，狗馬上俯首於地，掙紮著搖動尾巴。這是一隻黑色的土狗，渾身肮髒難聞，一身結滿血漬凝結成坨的亂毛，狗的後右腿斷了。兩個孩子正在撫摸狗，又有大人經過，狗馬上掉頭往筐子裏鑽，那條斷腿斜拖於地。

　　一個孩子將手中沒吃完的漢堡朝狗遞過去，狗很小心地銜在嘴裏。孩子的手收回後，狗一下子就把漢堡吞了下去，“咕嚕”一聲，就像被肚子吸進去了！狗看著兩個孩子，流出渾濁的淚來。

　　兩個孩子各自跑回家告訴家長：有一隻流浪狗快餓死了，腿也斷了，抱回家來養著吧，給狗狗看看傷吧，狗狗好可憐哦……

　　大人們當然不會同意，流浪狗太多了。孩子們的想法當然是可笑的，吼幾下或哄幾下，不加理會就是了。

　　孩子的世界和大人的世界是隔絕的，那就得偷偷幹。兩個孩子用自己的零花錢買點吃的給狗送去，並開始聯係比自己大一點的孩子，比如上小學的孩子，將狗狗的故事說給小哥哥小姐姐們聽，大一點的孩子救助狗狗的辦法肯定會多一點。

　　很快，上學放學走這條路的孩子們都知道了流浪狗的事。大一點的孩子知道的當然就多一點。她們看到那垃圾筐裏有狗狗自己鋪好的爛布，看到瘦得要死的狗狗肚子卻很大，就知道了，狗狗肚子裏有小寶寶了！

　　大一點的孩子也是先求家長，哭著求：那狗狗的腿斷著，該有多疼啊，但狗狗還在為肚子裏的寶寶疼著活下去啊。狗狗是為了寶寶才吃東西的，狗狗太偉大了、太可憐了、太應該去救了，求求爸爸，求求媽媽……

　　大人們當然是不會為一隻流浪狗感動的。同樣，大人們的說教對孩子們也是注定無效的。孩子們堅定地認為，救一隻流浪狗就是最該做的事！

　　幾天後，36名孩子正式救狗，最小的5歲，最大的11歲。她們各自做了最大的努力，已經集資369元，一起送狗狗去動物醫院。

　　36名孩子，用綁在一起的衣服抬著狗狗，輪換著抬，一程又一程。這一路，許多大人就像看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看孩子們和狗，哈哈大笑或搖頭晃腦。接連有8個孩子被狂追而來的家長們揪走了，整個片區的人全都知道了狗的事，孩子們的行動當然很難保密。被揪走的孩子們哭得驚天動地，仍在的孩子們前赴後繼不屈不撓。

　　走了幾裏路，終於到了動物醫院。

　　看了狗狗的腿，幾個醫生都流淚了。狗狗的腿顯然是被車輪碾的，腿骨粉碎皮肉稀爛，還少了一截。這種疼痛會讓人不斷地疼暈過去，但手術時，狗狗卻可以隻發出一聲聲嗚咽，身體一動不動，淚眼一直看著醫生的臉。那分明是一雙媽媽的淚眼，為肚子裏的寶寶感謝醫生！

　　醫生說，這隻流浪狗在遭遇車禍時，也是這樣保護肚子裏的寶寶的。她的一條腿被碾得粉碎，而她的身體隻有掙扯而沒有翻滾，她是扯斷了一截腿才保住了孩子。

　　狗狗有了名字：疼疼。

　　疼疼流浪了多久？遭遇過多少傷痛？對大人們有多深的恐懼？醫生們無法知道。但每次為疼疼料理碎骨重新包紮時，醫生們都會流淚。疼痛的感覺，狗和人是一樣的。這種疼痛，任何人都無法忍受，但疼疼可以忍受，連嗚咽聲也越來越小。那一動不動看著醫生的柔柔的淚眼，是對人多大的震撼？

　　孩子們不斷來看疼疼，帶些吃的玩的，疼疼斷著腿也不停地撒歡。孩子們走時，疼疼一遍遍發出那種讓人心碎的嗚咽，就像生離死別。

　　疼疼終於生下了兩個寶寶。

　　孩子們對家長們的感化工作一直都沒停，疼疼的故事在許多家庭裏傳說著。孩子們說得淚流滿麵，大人們聽得嘻嘻哈哈，但一點不動心也是不可能的。

　　那天，孩子們帶著家長們走進疼疼的小屋，小狗狗正在吃奶。

　　看見那麽多陌生人，疼疼馬上立起，沒敢叫，但渾身哆嗦，將寶寶們護在身後，隻對孩子們和醫生們求救般嗚咽！是的，她太了解人類的大人們了，她是對孩子們和醫生們說，讓那些人滾開，不許碰我的孩子！

　　一個女人問醫生：“那兩隻小狗我帶走可以嗎？”醫生笑說：“流浪狗的孩子是誰也帶不走的！”

　　那女人不懂醫生的話，隻管走過去抱那兩隻小狗。驚險的一幕發生了，疼疼怒吠一聲，就像猛虎般跳起撲向女人！女人嚇得連滾帶爬地回到原地，疼疼才站住，對孩子們委屈地嗚咽幾聲後，立起身來，將寶寶攬入懷中。兩個寶寶很快找到了奶頭，歡快地吸吮起來。

　　疼疼半立的那種哺乳姿態太神奇了，那姿態將一切生靈之母的極限境界表現得淋漓盡致。那種支撐是要用全力的，她的斷腿猛烈地顫抖但決不塌下。她將自己的奶頭迎送給尚未睜眼的饑餓的寶寶，而她憤怒而激昂的臉正對著人們，發出一種母性的宣言，隻要有我在，寶寶就絕不會讓人類帶走，絕不！

　　孩子們再也忍不住了，呼啦啦跑過去全都跪撲於疼疼身邊，一雙雙小手幫著疼疼支撐那無比壯烈的姿勢，同時衝仍呆著的大人們哭叫：“看懂了嗎？明白了嗎？”

　　大人們不會那麽快明白的，一個故事才剛剛開始，朝著孩子們希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