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狼舔舔你的手

第二章 母猴馬莎的美麗與哀愁

　　陳俊

　　阿明迪維可稱為獼猴的天堂，溫暖濕潤的氣候和豐富的自然資源，養育著島上54群獼猴，許是由於食物豐盛到供過於求的緣故吧，這裏，也是全球最太平的猴子王國—它們不會像那些食物匱乏土地上的同胞那樣，為了爭奪一丁點的食物發生大規模的族群鬥毆，它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懶洋洋地填飽肚子後曬著太陽互相抓虱子以及繁衍後代。就連在別的地方為了爭奪王位打得你死我活的決鬥，在這裏也極少發生—老猴王到了一定的年齡，會自覺退位，從自己的子嗣中挑出一個最健壯的擔當起保護族群的重任—這是它們獨特的禪讓本能。

　　羅摩族群是這54群獼猴之一，在猴王羅摩的帶領下，它們很隨意地占據著阿明迪維東南靠近海灘的一塊地盤。馬莎的出現沒有引起已經妻妾成群的羅摩的絲毫興趣—那實在是一隻太平常的母猴了：毛發肮髒地黏連在一起，沒有一絲閃亮的光澤，臉上滿是爛泥與沙礫，尾巴猥瑣地夾在兩腿之間，畏畏縮縮如同一個浪跡天涯的乞丐。

　　發現羅摩打量的目光後，馬莎趕緊趴在地上擺出了臣服與屈就的姿勢—這是一種申請加入族群的表示。一般來說，猴王收留流浪母猴的目的都是為了給自己的後宮增加一二佳麗，但馬莎顯然引不起羅摩任何的興趣。不過，或許族群裏多一個可有可無的成員也無傷大雅吧？於是，在羅摩心不在焉的首肯下，馬莎成了羅摩族群最沒有地位的母猴。

　　羅摩卻不知道，現在看起來醜陋的馬莎，其實是一隻傾國傾城的母猴，她的真實身份，是阿明迪維西北部衍那猴群的前任王後。馬莎從成年那天起就得到了衍那猴王的萬千寵愛，而她也安於享受伴侶的嗬護和照顧，並忠貞不渝地相信這種日子能夠天長地久。然而，當馬莎散發的豔光越來越明豔動人的時候，衍那族群的年輕公猴為了爭奪馬莎，向猴王發起了挑戰。

　　在那場從山頭翻滾到海邊的惡戰中，挑戰者最終占了上風，將猴王追打得滿山頭亂竄。瑟瑟發抖地躲在遠處觀戰的馬莎看著兩個鮮血淋漓的身體，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和絕望。

　　老猴王最終落荒而逃。作為衍那族群最美麗的母猴，馬莎第一個被新猴王占有了。但戰爭並沒有因此而平息，因為很快就有新的挑戰者為了占有馬莎向新猴王發起了挑戰。衍那族群從來沒有這樣窮兵黷武過，慘烈的戰鬥一場接著一場，而馬莎就是勝利者的戰利品。在施暴者頻繁交替的侮辱中，馬莎的心徹底死了。在一個猴群熟睡的夜晚，她悄然離開了留下自己愛恨情愁的衍那猴群，決定找一個不再有戰火的角落……

　　為了掩蓋住自己的本來麵目，馬莎故意將自己弄得邋遢無比，又用泥沙塗滿了臉，她痛恨自己的美麗，隻想做一隻最平常最普通的母猴。

　　即使在被羅摩族群接納後，馬莎還是小心翼翼地戴著自己的假麵具，她忍著寄生蟲叮咬的癢痛和不適，也絕不去清洗理順自己的皮毛，泥沙黏在臉上再難受，也堅決不露出自己完美的麵部。她總是孤寂地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隻想默默無聞地活著，寧靜地走完自己的生命。

　　可是，即使馬莎將自己掩藏得嚴嚴實實，她身上還是有一種特質是泥沙和汙垢掩飾不住的—她的優雅和氣質。曾經身為王後的她，哪怕隻是在進食時的動作，也與那些一般的母猴們有著明顯的區別，當別的母猴如饕餮般狼吞虎咽的時候，馬莎總是習慣地小口小口品嚐，雖然她比任何一隻母猴都醜陋，但隻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又使得她成了猴群裏最有味道的母猴。

　　發現馬莎與眾不同的公猴叫伽羅。伽羅是羅摩的第一個兒子，也是未來的猴王。伽羅於是開始有意無意跟馬莎接近，以這樣的扮相還能獲得異性的青睞？馬莎寧靜的心海也不由自主地開始了悸動—他好像是唯一一個不因為自己是美女而追求自己的異性吧？或許，他真是一個值得依靠信賴的人選？

　　羅摩很大方地將馬莎劃歸給了伽羅，那隻叫馬莎的母猴完全不入自己的法眼，就做個順水人情送給兒子好了。

　　得知自己終於有了好歸宿後，馬莎緩步走進大海，她要讓自己再次成為美麗的新娘。當洗盡偽裝的馬莎再次出現在沙灘上時，猴群頓時鴉雀無聲—那還是馬莎嗎？她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一隻儀態萬方的母猴了：金黃的毛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若一個黃金雕塑般讓人不敢逼視，眼睛如同最亮的水銀，流轉中透出閃爍的光芒。

　　“吼！”當伽羅狂喜無比地盯著自己的新娘，期待著全新的幸福生活時，一聲吼叫打斷了他的幻想，羅摩陰沉著臉，冷冷地盯著伽羅和馬莎—在他看來，猴群中最美麗的母猴隻能屬於自己這個猴王，這是天經地義的—哪怕伽羅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破壞這個生存規則。

　　看著眼睛裏怒火欲火交雜燃燒的羅摩，伽羅明白，如果自己不能雄起，就會永遠失去馬莎，她必將成為父親的又一個嬪妃。

　　伽羅低沉地回應一聲吼叫，不著痕跡地攔在了馬莎的身前，第一次麵對了暴怒的猴王父親。伽羅沒了退路，想著身後的馬莎，他終於迎戰上去—不知道多久沒有發生過戰爭的羅摩族群，就這樣展開了慘烈的猴王爭奪戰。

　　當鮮血開始飛濺時，馬莎已經呆滯在了原地，或者，隻要自己存在一天，戰鬥就一天不會停止吧？在自己生存的這個種族領域內，太美麗原來是這麽嚴重的錯誤！

　　當羅摩父子的戰鬥如火如荼的時候，馬莎靜靜地起身，走到海邊，毫不猶豫地，一步步踏進了翻滾的海浪……

　　當伽羅發現馬莎已經沒頂，扔下父親狂奔到海邊時，馬莎已經徹底消失在了海麵。伽羅發出一聲錐心的嚎叫，那種慘痛讓所有同伴的心裏都酸楚和悸動。他回頭冰冷地瞥了一眼父親，從容地、如同邁進婚禮殿堂般，踏著馬莎留下的腳印成為了海洋之子。

　　羅摩在短短幾天內迅速衰老，他心灰意冷地將王位傳給了一個兒子，自己整天蹲坐在一塊靠海最近的礁石上，默默凝望無際的大海，臉上波瀾不驚—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是在後悔，還是在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