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
確切地說,我並不認識這條狗,我與它僅有一麵之緣,但這一麵,卻讓我銘記一生。
那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的事情,那一年秋天,我和幾個朋友騎自行車去彭州買鳥。在離彭州鳥市不遠處,有個殺狗的地方,那些從鄉下收來的土狗,多半都是在那裏殺掉之後,送到城裏去賣的。
我們路過的時候,正看到屠夫在殺一條黃狗,他舉起手中的鐵棍,向狗的後頸砸去,一聲悶響,狗應聲倒地。屠夫放鬆手中的繩子去拿刀,準備剮狗。這時,那條黃狗居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遠處跑去。
這時,屠夫醒過神來,對身邊一位農村婦女說:你這條狗真經打呢,我殺了這麽多狗,還沒哪條挨過第二棒!快把它喊過來,要不然,我就不給你錢。
那婦女看樣子好像急需用錢,麵露難色地說:狗是從你手裏跑的,你……你要負責。
屠夫說:反正錢還在我的包裏,你不喊就算了。
婦女抬頭看遠處,那條瘦瘦的黃狗頭上流著血,身體瑟瑟地看著世界上的一切。它可能是第一次進城,城裏喧鬧而陌生的一切讓它早就感到恐慌了,而那個凶巴巴男人沒來由的一棒,讓它更感到恐懼和絕望。
它遠遠地望著主人,眼中閃著淚光。
女主人也有些不忍,但看著屠夫咄咄逼人的眼光,和他圍裙裏著的錢袋,還是定了心,於是扯著音喊:柴娃,過來。
黃狗渾身激靈了一下,不動。
女人又喊。
黃狗此時已是舉目無親了,遲疑了一會兒,狗本能的忠誠使它是決定相信主人的話,慢慢地向她走去,任由主人走到身邊,撿起地上繩頭。接下來的場麵我們實在不敢看下去了。此後很多年,我每一次看日本電影《人證》,那個兒子撲向母親,迎來的卻是一把閃亮的匕首紮進腹中時,我就會想起那條名叫柴娃的可憐小黃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