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誌強
我到峽穀的頭一年,發生了一件蹊蹺的事兒,一隻火紅的狐狸闖進了廠區。
師範學校文科班,我被分配得最偏遠--拜城化肥廠。拜城化肥廠坐落在峽穀的山嘴子外,兩邊夾著山,站在校園裏看,很壯觀。我在廠職工子弟學校擔任初三班的語文教師。
我和體育教師許疆生同住一個寢室。他的名字表明他出生在新疆。天蒙蒙亮,我倆就出門。他嗜好打獵,背著雙筒獵槍消失在峽穀的灌木叢裏。我則去河灘散步。
河灘平緩,遍布著鵝卵石。我發現,河灘明顯地印著縱橫交錯的小徑。經過小徑的各種動物,在不同時間留下的足跡,都在一個平麵上存在。當然,目標均是河水,穿過峽穀的河,這一段,河灘最為平坦,飲水方便。我就是在那時看見的那隻火狐。
它像一個人舉著火把奔跑。大概它剛飲了水。河灘一派空曠,寂靜,隻剩下咆哮的河水。春天的雪水在深深的河床裏,仿佛不願受束縛,卻又無可奈何。我第一眼看見它,愣了一下。火狐距我有二十米遠。顯然,它也愣住了,可能是我堵住了它的路徑。那一刹那,我和它似乎端詳對方,隨即,它沿著河邊的石頭、灌木,時隱時現地奔去,如同一團火在移動,它本該沿著哪條小徑走呢?
我把那次邂逅告訴疆生。他說:那家夥狡猾著呢,看出你沒帶槍。
我說:你認識它?
他說:它認識我這杆槍。
我說:打過,沒打著?
他說:再碰見,它能跑得過我的槍子才怪,我還沒失手過,算它僥幸。
有一天,我睡過了頭,一聲槍響,驚醒了我。槍聲在峽穀裏回蕩。我聽出槍聲來自我散步的那段河灘。我懊悔透露了火狐的行蹤。
照例,疆生歸來總有收獲,呱呱雞、野鴿或野兔。這回,隻有赤條條的一杆獵槍(他習慣將獵物挑在槍管上,像是勝利的旗幟)。
他說:算它能耐!
我知道他沒傷著火狐,心裏暗喜。我不知怎的,喜歡起那隻火狐了。大概,我感到它也有我一樣的孤獨。
有一天清晨,我看見它竟出現在校園裏,校園寥無人跡。我猜想,一次一次的邂逅,難道我和它已有了什麽關聯。我甚至童話般地遐想:如果它坐進教室,會怎樣?
我撿起一根棍子,畢竟,有生以來,第一次跟一隻狐狸距離那麽近,還是在校園裏,它到校園裏幹什麽?
它可能看出棍子不是獵槍,扭頭跑幾步,又回頭,觀望著我。像是期待我跟上去,要把我領到何處去?
我揮著棍子攆過去,我擔心疆生這時候來了,它肯定躲不過槍子了。疆生脾氣我可清楚,很喜歡炫耀,但是,火狐使他蒙羞,惱怒。
校園重現熱鬧的時候,我想,火狐搖身一變,是不是成了其中的一個?不過,我看見的是一張張熟悉的臉龐。
校園亂了套了,火狐不知什麽時候闖進了教室。校園沒有圍牆,學生像決了堤的河水,又喊又哭又跑。
疆生出現了,他取來了獵槍,黑幽幽的槍筒。他徑直衝向靠路邊教室。
我去勸他,說:疆生,放了它吧。
疆生說:它會傷了學生。
我說:它並沒有傷害學生。
他說:你走開,我看它這回還往哪兒逃?
疆生反關了門,裏邊一陣桌椅的響動,接著,一聲槍響,又一響,隔了喘氣的工夫,又是一響。門打開,疆生舉舉槍,說:好啦!
疆生拎出那隻狐狸,並沒有我印象裏那麽紅,卻是罕見的紅色。疆生周圍都是學生,像是擁戴一位英雄。
過後,我聽到兩種說法:一是,現在的廠區,早先是一片灌木叢,生息著許多動物,包括狐狸,現在,連附近的山裏,也很少看見動物了,那些植被似乎也撤退了。二是,五年前,據說,有個學生養過一隻狐狸,火焰的毛色,學生的父親以打獵消遣,端了狐狸的窩,狐狸夜間不斷來騷擾,最後,還是奪走了小狐狸,把鐵絲鏈子也咬斷了。
疆生獵了火狐,確實得意了一陣子。他照例隔三差五去狩獵,隻不過,出獵的路漸遠。我忽然想,我們居住的地方,原來不屬於我們,而是火狐的領地,它們並沒有遺忘一代一代生息的地方。可是,我們搶占了它們的地方。火狐事件之後,學校加強了保衛措施。
三年後,我設法調回了城裏。
不久,我聽說拜城化肥廠破產倒閉了。那些動物會不會重返它們的領地?那隻火狐還時不時地闖入我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