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
我們打算在老鄉巴特的蒙古包借住一宿。大家圍成一個圈,中心擺著一個火爐,像放大幾十倍的花瓶,巴特管它叫火撐子。每年草原入冬,他的族人們都會支起火撐子取暖。
爐火燒得很旺,很暖,讓我們忘掉了吉普車還在一公裏以外的雪地中陷著的事實。
巴特是一個典型的蒙古族壯漢,彪悍豪爽。他當時開著運草料的四輪車從我們身邊經過,我們才得以獲救。
“巴大叔!有沒有好玩的故事給我們講講?”說這話的是我身旁的小虎,天生自來熟。個子小,其實是我們的大哥。
“是啊!我們聽說草原上流傳著很多傳說,尤其是關於狼的。”我隨聲附和。
看著我們期盼的眼神,巴特也來了勁頭,他摘下厚重的皮帽子,在火爐旁盤坐下來講起他童年一次與狼的遭遇。
“我的母親在我出生時就死了。父親老巴特帶著我開始遊牧生活。因為我年齡小,又沒有母親照料,常常生病。有一年冬天很冷,差不多與現在一樣,父親遇到了野狼。那天晚上,他一個人走出勒格爾(蒙古人對蒙古包的稱呼)去小便。忽然發現不遠處的雪地裏有兩雙眼睛,紅彤彤的,可怕極了。父親被嚇得衝回蒙古包端起了獵槍。”
“殺掉了?”小虎按捺不住地問。
“沒有,如果當時殺掉它,之後的怪事就不會發生了。”巴特清了清嗓子,用摻有濃重口音的普通話回答。
“由於天黑,盡管看不出到底是什麽動物,父親為了確保安全還是抬起了獵槍。可就在準備扣動扳機那一刻,那兩隻動物好像知道似的發出了痛苦的嚎叫。父親發現那兩隻動物受了傷,一隻臥在地上,一隻守在它的身邊。父親慢慢靠近,發現那是一頭中了槍傷的野狼。那是兩頭雪狼,跟以往草原上能見到的狼群不一樣,它通體白色,隻在冬季出沒,個頭也要比普通的狼大上一圈。”
“我和父親當時都很震驚,因為祖輩們講過雪狼是草原上的勇士,聰慧有靈氣,雖然也食肉但從不襲擊牧民的牲畜,對人類很友善。”
“雪狼身體虛弱極了,腿上也滿是擦傷,父親推測這頭雪狼受傷之後一定逃了很久。我們倆把雪狼抬進了勒格爾給它療傷,另一隻雪狼站在外麵守候著。受傷的雪狼是隻母狼,很警覺,稍一用力觸碰身體它就死命反抗。父親以為它是驚嚇過度,砍了一塊羊腿扔在它嘴邊,它也不肯吃。後來還是我發現了症結的所在,雪狼的肚子脹大,它懷孕了。”
巴特把煮好的馬奶酒逐個倒進我們腿邊的杯子裏。馬奶酒半透明,甜中帶些酸,喝到肚子裏很暖和。
外麵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寒風呼嘯。
“後來呢?”我問。
“後來,父親開始照料雪狼,因為牧民平時都會給牲畜接生,照料起來也很熟絡。外麵那頭公狼時常叼一些吃的回來。母雪狼在半個月後順利生下兩隻狼崽子。兩隻雪狼崽子機靈可愛,臥在母狼懷裏吃奶的樣子像個小奶娃一樣,父親喜歡得不得了。雪狼媽媽身體也漸漸恢複。小家夥們胃口越來越大,個頭也越來越大,附近知道我和父親養雪狼的牧民也變多了。開始,他沒在意,來看雪狼的基本上是好奇的牧民,他們覺得能夠養雪狼是福氣,會帶來好運。”
“可是有一天,來了一夥外地人,看他們打扮像是走關的商人,但是卻開始在草區周圍活動。”
“父親很清楚,他們是打起了雪狼的注意。”
“他們出高價要買下兩隻雪狼崽子,我父親斷然拒絕了。結果在當天夜裏他們竟然來偷……”巴特說著眼睛裏露出緊張的表情。
“公雪狼不知道去哪裏捕食去了,父親和我隻好提前把雪狼和它的孩子藏在了一處山洞。誰知那夥人尾隨而來。他們抓住狼崽子要逃,被父親拚命阻攔,結果他們打了一槍。幸虧公狼循著氣味及時趕來,但還是晚了一步,狼崽子被擄走了。公狼跪在地麵,讓我把還有一絲氣息的父親抬到它的背上,就這樣雪狼馱著受傷的父親在雪夜裏和我回了家。到家之後,公狼就折身跑了出去,我以為它是追趕擄走自己孩子的暴徒了,可是當天淩晨,雪狼叼著一根綠草回到了我和父親的身邊。它是要救我父親的命啊!那株草碾碎後敷在父親的傷口上,沒出一個小時就愈合了傷口。雖然彈殼還殘留在父親的體內,但是父親活了過來。”
“找到救命草的公狼累趴下了,它的眼裏含著淚珠。我知道那是為了報答父親的救命之恩而錯過了救自己孩子的淚水。”
“當夜,雪狼沒有在勒格爾住,它再次離開了父親。據說那天草區附近的牧民都聽到一聲哀嚎,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巴特似乎講到了痛處,眼眶裏閃著淚光。
“隔了大概有一個星期,公雪狼回來了,它很疲憊,嘴裏還銜著具有療傷用途的藥材,那種情況持續了好一陣子,直至父親痊愈。父親異常感激雪狼的恩情,同時又為沒能保護好它的孩子而愧疚。同樣是一個晚上,父親擁著我躺在火爐旁,雪狼悄悄地潛了回來,它不動聲色,異常謹慎,圍繞著我們打轉。父親感到很奇怪。它跪在我和父親的身邊,蜷縮著身體,似乎等待主人給予最後的愛撫。父親看著雪狼愈加衰弱的喘息,心如刀絞。突然,雪狼支起身子圍繞我和父親轉了幾圈,跑到外麵,接著,我做夢都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公雪狼帶著一個女人出現在我和父親的麵前。那女人就是我後來的母親!她美麗非凡卻又讓父親感到似曾相識。她的右腿一瘸一拐,但不影響照顧我。”
“公狼不知何時又消失在曠野中,附近的人誰都沒有再見過它。”
時至今日,我難忘那個草原之夜,更難忘巴特給我們講的那段匪夷所思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