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三節 與張爾田的交往

  張爾田,字孟劬,號遁,史學家,光緒舉人,曆官刑部主事,清史館纂修,北京大學教授。張爾田致信王國維稱:“世多以我兩人並稱,悠悠之談,徒見其表。”這是張爾田的自謙,也是實在話。沈曾植有“三君一時雋吳會”的詩句,“三君”指王國維、張爾田、孫德謙三位。張爾田著《史微》,屬於傳統史學家。兩人遺老風度是共同的,又是同在浙江通誌就職,常在沈曾植家見麵,屬於同輩的朋友。王國維對張爾田的學術評價不高,他致信羅振玉說:“張孟劬所作《史微》,乙老頗稱之,渠以二部見贈,以其一寄公,中多無根之談。”早在王國維剛到上海,考慮《學術叢論》籌集稿件時,王國維就曾指出:“楊芷晴亦無暇,培老及曹君直、張孟劬(即張爾田)亦未必盡當我輩之意。故第一、二期擬姑以舊史學上之稿充數,後再議之。”楊芷晴,即楊鍾羲;培老,指沈曾植,曹君直即曹元忠。王國維與張爾田學術上的區別,可閱張爾田致王國維的信:“近閱雜報兄竟為人奉為考古學大師矣,與此輩研究礓石者為伍,得無有隕獲之歎耶!弟嚐謂周孔以前有何文化,不過一堆礓石而已。此種礓石愈研究愈與原人相近,再進則禽獸矣。”這與王國維的史學觀念大相徑庭,所以王國維稱他為舊史學,而張爾田則視王國維為同道,而此後對王國維的甲骨學研究有新的認識和極高的評價。王國維剛到上海時,問候過張爾田。張爾田抄出《大行皇太後挽歌辭》一首,並有如下題記:“靜安先生:別十年矣。桴海歸來,相勞滬上,辱問近作,雖然近數年來所謂生死皆窮,哀樂道盡,王澤竭矣,詩更何有,姑寫拙章數首,聊以塞知己多愛我之意,異日存之,如相思券也。”

  張爾田反對辛亥革命,竭力昌明孔教。張爾田說:“兄謂生平讀詩不多,大抵此事非我輩所尊。譬猶鼴鼠飲河,但取滿腹。然學問深,則出語自然異人,正無敢乎多談詩。若近日號為詩家者,集部書滿架,全不知向學問中求之,枵腹而藐古人,其不流為白話詩幾何!弟嚐謂經史根柢之學不講,則詩文一道必日趨於斷港絕潢,今已兆其端矣。”張爾田又進一步將這種情況歸之於辛亥革命。他說:“弟之為此言也,蓋亦有以彼辛亥之役。彼以二十年之功,披其枝而顛覆其根本,始有今日之效。今欲恢複之,必須先扶其根,而後理其枝葉。為培本計,非昌明孔教不可。”從這點出發,他對當時的文化環境十分反感,其中對大學的變化尤其不能容忍了。他給王國維寫信說:“人年四十已長進不多,又處此不悅學之邦,無良師益友為之觀摩,其不進而退也宜矣!都門一班老輩,大抵塚中枯骨,其高者比之遊魂。……而大學堂方麵不惜出其魔力,摧毀學術,後生小子趨之若狂,不及三十年中國將無一學者可斷言也。共和不過七年,而江湖日下已如此。”

  張爾田一方麵嚴厲批評大學“摧殘學術”;另一方麵,卻竭力勸王國維就北京大學的教職。顯然,他希望王國維能端正大學的學術方向。他有一封邀請王國維赴宴的短信說:“明日(十一日)下午六點鍾約欣木、夔笙在寓便餐,請兄屆時惠臨,藉以暢談,勿卻為盼。大學又有書來,勸駕詞意更殷,萬難再卻。弟爾田頓首。”張爾田時已在北京就教職,以私人友情計,亦歡迎他北上就任。他在信中說:“頃有學生來言,校中下學年聘請我兄,聞有允意。此間國文一班皆有舊學知識,馴良可教者多,校中同事雖新舊雜糅,與我異趣者盡可不相往來。鄙意此席似尚可就。近日海上文字生涯漸成市道,絕非我輩能久居,委隨其間,使人短氣。此校尚有優禮學者遺意。如兄必來,弟亦可多一良友。倘攜眷入都,尚可與兄共租一屋同居。蓋弟下半年亦擬將家眷接來也。都中經此次事變,殘象當可一定,必無再有他虞。即或有變,必在四方,決不在中矣。”過了幾天,張爾田聽到王國維願任職的消息,又寫信說:“頃接馬君幼漁一書,雲兄致叔平信已允來京就聘,與弟前函兩歧,豈兄近有幡然之意耶!……兄果有意,何時入都,便告雲及。”張爾田對王國維確是懷著友好的感情,又一次告訴他:“大學堂下學期擬仍聘君任文學,此中魚龍曼衍,恐不能行其誌。惟弟私心所願望,則極盼君來,可以晨夕過從談藝耳。”張爾田對胡適的哲學研究方法頗不滿,原因是“邇來風氣講中學者多喜附合西籍,久之,必使中學漸失其獨立精神,為禍於學術蓋不小也”。張爾田憂國憂民之心頗強烈。“書日昂,將來學問必為貴族所專有,此固可慮,而弟所慮者,則恐中國將來無一學者,皆為東西強鄰攘之而去耳。則神州大陸乃真泯泯棼棼如長夜矣。奈何!奈何!”

  沈曾植逝世,身後蕭條,遺老之中頗為震動。張爾田說:“乙老身後蕭條如此,聞之酸鼻。是真遺老,是真學者,又未嚐不肅然起敬。恨弟所處之境,竟不能有所傾助,愧對知己。如何?如何?”沈曾植開吊前夕,張爾田送銀二十元,並建議王國維就沈的遺書事,與他的家人一議。他接連寫了兩封信,十分鄭重地說:“乙老為吾輩第一知己,其遺書亦殆非我輩不能編定。此舉倘成,彼時自當有人為之刊刻,差可稍釋疚心。兄以為如何?近來兄文興甚豪,頗羨。嚐私評兄於父事沈,厚端重而有意味,朋好中殆不多見。日前與胡適之談彼,忽盛稱兄及孫星如之文。”王國維對沈曾植的後事亦十分關心,多次與羅振玉和沈家商議。編輯遺集,隆重紀念,所見相同。

  張爾田對王國維的著作亦有坦率的評論。比如,他認為王國維的“詩勝於詞”:“尊詞意境沉摯,在諸派中固當獨標一幟,然終是學人之詞。以譾陋評之,竊以為詩勝於詞也。”這個結論,一般人都不接受,即使作者王國維本人也以自己的詞自豪的。看來,張爾田對王國維詞中的意境有隔膜,想必對王國維“壬子三詩”那樣的作品有高度共鳴。他在與王國維十年分別後,寄給王國維一首《大行皇太後挽歌辭》就透露了其中消息。關於王國維的《太史公年譜》,張爾田作如下的評價:“昨譚極歡,《史公年譜》校讀一過,考核精慎。嚐謂君學極近歙派,而尤與易疇為似,使東原見之,定有後來之畏。仆學雖尚考證,然喜雜名理,誠自愧不及先生之粹。”關於《觀堂集林》的名字,張爾田指出:“總名《永觀堂集林》,集林上冠以堂名亦不雅,蹈宋以後習氣,不如意稱之為《王氏集林》較古也。”張爾田與王國維共修《浙江通誌》,《通誌》的月薪常由張爾田轉送。王國維敘與張爾田交往時說:“丙辰春,餘自日本歸上海,卜居鬆江之湄,閉戶讀書,自病孤陋。所從論學者,除一二老輩外,同輩惟舊友錢唐張君孟劬,又從孟劬交元和孫君益庵。二君所居距餘居半裏而近,故時相過從。二君為學皆得法於會稽章實齋先生,讀書綜大略,不為章句破碎之學。”

  張爾田《玉溪生詩年譜會箋》完成後,請王國維作序。“君加墨數行以誌紀念。序中但述我輩交誼及十年來蹤跡。”王國維於1917年7月寫了序文,主旨是論孟子“以意通誌”之說。“餘讀吾友張君孟劬《玉溪生年譜》,而益信此法之不可易也。”關於張爾田學術研究的特點,王國維指出:“君嚐與餘論浙東、浙西學派,謂浙東自梨洲、季野、謝山以訖實齋,其學多長於史;浙西自亭林、定宇以及分流之皖魯諸派,其學多長於經。浙東博通,其失也疏,浙西專精,其失也固。君之學,固自浙西入而漸漬於浙東者,故曩為《史微》,以史法治經、子二學,四通六辟,多發前人所未發。及為此書,則又旁疏曲證,至纖至悉,而熟知其所用者,仍先秦兩漢治經之家法也。”由此可見,王國維對與自己的研究傾向不同的學者,能寬容地指出其為學的特點。以文會友,以此為尚。

  張爾田是王國維的老朋友,早在王國維就職於蘇州師範時(1904年)就訂交,其後一度分手。王國維1916年從日本回上海後,兩人重相聚。張爾田說“無三日不晤”,此後張早於王國維北上北京就職,仍然書信不斷。王國維不幸逝世後,張爾田見到某些報刊上的文章“令人欲嘔”,挺身而出,以史家和朋友的身份評價王國維研究中國文化的成續:“此皆三百年學者有誌於未逮者,而靜庵乃一人集其成,固宜其精博果前人矣。”他特別評論王國維的人品說:“至其與人交也,初甚落落,久乃愈醇。弟與相處數十年,未嚐見其臧否人物,臨財無苟,不可幹以非義,蓋出於天性使然。嗚呼!靜庵之學不特為三百年所無,即其人亦非晚近之人也。……靜庵名在天壤,逆料必有無知妄作不書特筆以汙吾良友者,一息尚存,後死之責,不敢不盡。”

  
更多

編輯推薦

1博弈春秋人物正解
2春秋戰國時期社會轉型研究
3俄羅斯曆史與文化
4正說明朝十八臣
5中國式的發明家湯仲明
6西安事變實錄
7漢武大帝
8詠歎中國曆代帝王
9大唐空華記
10紅牆檔案(二)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紅牆檔案(三)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四)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一)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菊花與刀:日本文化諸模式

    作者:美 魯斯·本尼迪克特  

    紀實傳記 【已完結】

    作者運用文化人類學研究方法對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礎、社會製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進行分析,並剖析以上因素對日本政治、軍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麵曆史發展和現實表現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義的兩種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