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出一個謊言,就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填補,怕什麽來什麽。”我呢喃道。
“有什麽好怕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將頭深埋在胸前,似乎不願讓我看到他的表情。
“早知道不來吃飯了,這錢拿著燙手。”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爸的心意你先領著吧,以後有機會再還回去。”
“還有還回去的可能嗎,等於那時已經傷了他老人家的心,何慕,我覺得我在犯罪。”
何慕不說話,大口吃菜,可有時候無聲比語言更觸動人心。
直至周三的清晨,我的胸口依然沉悶的堵塞,像不通暢的下水道,所有苦的澀的情緒全擠壓堆積著,坐公交車到單位門口,站了一小會,遠遠的看見何慕在朝陽晨曦中緩緩走來,天氣甚好,溫度很適宜,但瞥見他的那一霎那,我卻如同被從頭到腳倒了一盆涼水,仿佛我們即將踏上不歸的路途。
他拉過我手中的箱子,示意我把單肩包一並卸下,我晃了一下身子道:“沒事,不重的。”
“早飯吃了嗎?我買了鹹味的麵包,肉鬆和火腿的,你要吃哪個?”
“我吃過了,你吃吧。”
他也不再強求,就著保溫杯裏的白開水吃起來,騰起層層白汽,白汽遇冷液化成水珠,落在他的頭發上,濕漉漉的。
“你們社長還沒到?”他漫不經心的問。
“剛打過電話,路上堵車,估計快了吧。”
說完,我張張嘴,欲問他父親的情況,他繼續道:“那我們到辦公室坐著,外麵多冷。”
“不進去了,站著舒服,待會要坐幾個小時的火車呢。”
“你不想讓同事們看到我吧,怕他們說閑話。”
“我沒這個意思。”
他笑起來,“我隨口瞎說的,你別激動。”
“真沒這個意思,我媽不放心我去江城,昨天特地打電話到報社,說明了我懷孕的情況,麻煩韓社長格外關照我,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一驚,“昨晚沒聽你說起啊,你沒事吧。”
“好著呢,別人不知道的時候,老擔心後果如何,等真的公布於眾了,其實就那麽回事,不就是未婚先孕。”
他淡淡的笑著,“你……”
“何慕,我們能說點和孩子,和結婚無關的話題嗎?談的太多,心都乏了。”
他愣住了,半天沒吭出一個字,我也找不到合適的談資,拘謹的左顧右盼等韓社長到來,友誼變了質,就和婚姻一樣,存在的問題漸漸浮出水麵,像馬路邊的黃葉,淩亂的翻滾,毫無章法。
終於把韓社長等來了,他坐在魏無涯送的車裏,開車的不知是何人。我和何慕坐上車,我坐在前座,何慕和他並排坐一起,韓社長問了他一些瑣碎的事,對他在縣政府裏工作大加讚賞,並提到了幾個縣領導的名字,以示自己的廣絡人脈。
然後韓社長說:“寧書的編製下來了,給你們的婚禮送了一份大禮啊。”
何慕以為我沒聽到,重複道:“寧書的編製下來了,這麽快,寧書,你聽見了嗎,你入編了。”
我隻得附和一句,“謝謝韓社長的關心,改天我請大夥吃飯。”
韓社長客氣道:“那哪是我關心得來的,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你到了報社後,做了不少的工作啊,應該的。”
我心想著自從我來米縣報社,沒跑過什麽重要的新聞,大部門時間窩在小辦公室裏發呆,最多算是打字工,這編製得來的太容易了,反而讓人覺得沒什麽意義。
韓社長道:“要吃飯也得是我們何主任張羅的飯局,報社和縣政府搞搞聯誼,增進感情,日後大家都好辦事。”
何慕不推辭,一個勁的應著,“那是,那是,寧書現在特殊時期,要不是韓社長體諒下屬,我哪有機會跟著來。”
“何主任這話說的,暖人心呐,怪不得是領導身邊的紅人。”
……
一路閑話到火車站,剛下車,市報社的人到了,從大巴車上呼啦啦下來幾十個人,不是眼見為實,還不敢相信市報社有如此龐大的軍團,之前韓社長吩咐我買火車票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們是拖家帶口,沒料到全是正式員工。
握手寒暄,市報社丁副社長看了看我和何慕,拉著韓社長的手說:“韓社長隻帶了兩位幹將,看來是胸有成竹啊,上次在頃州,你們報社僅派出一位主編,就將我們全部喝趴下了,了不得,了不得,想起來都後怕。”
韓社長打著哈哈,“這次酒不管夠,大閘蟹管夠,大家盡管敞開肚皮吃大閘蟹。”
他朝我招招手,“你快把各位領導的火車票發一下,我們準備進站。”
我忙從包裏先拿出一等座的火車票,挨個發到領導們手裏,有個中年男子向我打聽,“你們報社是不是有個叫寧書的?”
我愣了一下,“是的。”
“她是不是在江城今日晨報工作過?”
“嗯。”
“大學畢業沒多久?是個小姑娘?”
“對啊。”
那人點點頭,不再說話。
我一頭霧水,看了眼火車票上的名字,他叫伍明,追問道:“她怎麽了?”
“沒怎麽,有個朋友托我打聽的,我問問。”
我焉焉的閉上嘴,胡亂猜想著打聽的人是誰。
這時丁副社長道:“聽說韓社長招了一位從江城來的大記者,怎麽不一起帶出來,好歹同行的有個江城通啊。”
“丁社長指的是寧書吧,她不在這嘛,我也是這麽考慮的,難為她懷孕了,還牽掛著各位領導吃好玩好。”
“你就是寧書啊?”剛剛問我話的男子,扭頭左右觀察我的肚子,“懷孕了?”
韓社長道:“哎喲,你們瞧,伍總編盯著人家小姑娘的肚子,馬上四個月啦。”
伍總編笑的深奧,“我眼拙,眼拙,剛剛沒發現,原來寧記者已經結婚了。”
韓社長道:“她的丈夫就是這位何主任,縣政府裏的高材生,筆杆子,頂梁柱,小寧為了他才回到米縣的,放棄了在江城的大好前途,現在的年輕人比我們那時勇敢多了,為了愛情奮不顧身,我們那時候,父母指哪打哪,哪由得自己挑哦。”
一行人哈哈大笑,伍總編含著笑,“郎才女貌,婦唱夫隨,何主任陪寧記者出差,感情真叫好。”
“小寧為何主任犧牲那麽多,他再不知珍惜,我這個做領導的第一個不同意。”
何慕誠懇的表態道:“韓社長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寧書,絕不能委屈她。”
吵吵囔囔坐上火車,好在火車上人很少,座位很空,我和何慕遠離人群,挑了個車廂裏靠後的座位,倚在窗戶上相對坐著,半晌無話。
“寧書。”何慕開口叫我。
我托腮盯著他,他的表情不自然的轉變,大概又想說孩子的事,頓了頓,他開口道:“寧書,你在江城當記者的時候,有沒有報道過什麽特別重大的新聞,像轟動的假藥案啊,造地溝油的地下集團之類的。”
我忍不住笑了,“江城的今日晨報,算是很平庸的報社吧,我們都是很平庸的記者,就算有特別重大的新聞要報道,也輪不上我,我的資曆太淺,不過……”
“不過秦羽就不同了,他有自己的個性和風格。”何慕搶話道。
我的思緒一下子被撩撥的五味雜陳,“咱們不要提他,行嗎?”
“他這段時間沒跟你聯係?”
“我說了,不要再提他。”
“寧書,你不能逃避這個問題。”
“那你教教我怎麽麵對,何慕,不管是出於我愛秦羽,還是作為一個準媽媽,我愛我肚裏的孩子,這些全是我一個人的選擇,跟秦羽沒關係,我們討論過很多次了,希望今天是最後一次。”
何慕默不作聲,擰開一直在手中把玩的飲料瓶,抿了一口。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拂了拂劉海,對他愧疚的說。
“沒關係,我明白你心裏的苦,留下孩子,是今後吃苦,不留下孩子,現在痛苦,以後也會痛苦,或許最好的方式隻有讓人生重來一次,如果你沒有遇到秦羽,你現在正在江城的報社幹的熱火朝天,是個後備幹部,有明確的目標和追求,說不定幾年後就成為了另一個戰地記者,另一個筆鋒尖銳的媒體人,生命不息,鉛字不朽,轟轟烈烈的過完這一生。”
“這僅僅是你的幻想,我覺得眼下的生活挺好的,挺安逸,有依有靠,在家裏住著大房子,三餐有人端到嘴邊,不用再在江城漂泊,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一個人孤零零的。”
“寧書,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表麵上無欲無求,像貪圖安逸的小女孩,實際上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米縣的生活絕不是你想要的。”
“你就這麽確定你了解我?”
“有一點的了解吧,我記得有次寒假,我和同學去你家拜年,你和顧老師在書房辯論一篇文章的遣詞造句,你爭的滿臉通紅,指出你母親不嚴謹,隻能當老師,做不了記者。當時我的同學們私底下還說,顧老師的女兒這麽好學上進,跟明天要上高考考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