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人壓著嗓子發笑,然後辦公室裏又笑的亂成一團。
“伊記者,明天花蕾幼兒園有場針對幼兒防拐防騙的演習活動,你上午八點鍾去跑一下采訪。王編輯,請你明天下班之前,將伊記者的采訪報道修改完善,安排好版麵和位置,我要在後天的晨報上看到這篇文章。”
主編不帶喘氣,劈裏啪啦的下達命令,剛才笑的最凶最歡悅的王編輯此刻哭笑不得。
伊月站起來反抗道:“憑什麽又是我跑采訪,天氣預報說明天要降大雨,花蕾幼兒園在城南的郊區,離我家有五十多公裏的路呐。主編,你總不能因為花蕾幼兒園的院長是你的小姨子,就把我們當作壯丁,三天兩頭風塵仆仆的奔赴戰場吧。”
“伊編輯,你想幹就幹,不想幹就給我滾蛋。”主編指著伊月,氣的滿臉通紅,很讓人擔心他突然血壓飆升。
手機響了,我忙慌亂的摁掉,是樂樂打來的。調成靜音後,發短信問她:什麽事?不方便接電話。
她打了兩個字:速回!
我正猜想她找我有什麽急事,聽到主編提我的名字,驚的抬起頭。
“我這邊有一份轉編人員公示名單,你看看人家寧書,個人工作經曆上寫的很清楚,自從到了報社,她到偏遠山區采訪過六次,農村十次,縣級城市五次。和她年齡一般大的,有誰敢說自己外出出差的次數比她多的,不過是市內的采訪,卻要在雞蛋裏挑骨頭。有些人這輩子還想不想轉正了,還有些人,是打算庸庸碌碌的在報社裏混一輩子嗎。”
主編火冒三丈的說完,把公示名單扔到香芹姐麵前,轉身進了他的大辦公室。
香芹姐拿著名單打算貼到公示欄上,走到我跟前時,笑嘻嘻的指給我看,“寧書,你真的轉正了,媳婦熬成婆了。”
我謙虛的說道:“多謝香芹姐投我的票呢。”
說著我笑起來,“主編也不批評我的文筆風格像寫言情小說了,突然間生活跟開了掛一樣,想都沒想過的好事輪到我的頭上,有點不知所措。”
“那是你應該得的,皇天不負有心人,痛苦的量變終於迎來了甘甜的質變,你該感謝不愛幹活的莎莎同你搭檔,你才獲得這麽多的表現機會。還有秦羽……”
她忽然停住了話語,掩飾性的清咳了兩聲。
“秦羽怎麽了?”我好奇,並且擔心的問。
“我提他了嗎?”
“哈,香芹姐,你不說的話,我以後不幫貝貝寫作業了。”
貝貝是香芹姐的兒子,我情急之下使出殺手鐧,香芹姐呲牙咧嘴的做鬼臉,“哈,剛剛轉編就擺上了譜,若你當了領導,我豈不是要卷鋪蓋回家了。”
“如果我當了領導,我立馬提香芹姐做主編。”
“哎呦,甜的心都化了。怪不得秦羽說你不欠缺能力,隻是因為在陌生的城市無依無靠的,難免會有自卑,看你這段時間的進步,我打心眼替你高興,實話告訴你吧,秦羽送了一份大禮來行賄我,拜托我以後多多照顧你。”
“啊,他送你什麽了?”
“一輛汽車。”
我喝的一口水立馬從嘴裏噴了出來,嗆的直咳嗽。
“他說是買婚房送的,反正他用不到,不如送給我。聽說他買了湖景別墅,江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方,那房子該值多少錢啊。”
我望了望她憧憬和幻想的臉,問道:“秦羽為什麽要這麽做?”
香芹姐聳聳肩:“我也搞不懂,但拿人家的手軟,我以後可不敢欺負你嘍。”
她說這話的神情,倒真像與我惺惺相惜的大姐姐,我沒有接話,多問一句,心弦即被撥動一次,那是種糾結和惆悵的情緒。
“寧書,秦羽向你表白過嗎?”
手中的文件夾聞聲落地,我極力的解釋道:“沒有,真的沒有,他怎麽會喜歡上我呢。”
“為什麽不可以?”
“莎莎各方麵條件都比我優越,你們都知道的。”我條件反射似的吐出這句話,說的次數多了,我下意識的認同莎莎是女神般的存在。
“也是”,香芹姐撇撇嘴,若有所思的感歎道:“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阿姨,真搞不懂年輕人的感情,一邊對一個姑娘關愛備至,一邊卻要和另一個姑娘結婚,難道不應該和自己在乎的人在一起嗎,生個孩子,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香芹姐,你描述的是七十年代的愛情吧,我先不和你聊了,我要去打個重要的電話。”
我向她晃動手機逃了出來,身後響起香芹姐的吆喝,“為祝賀寧書雙喜臨門,寧編輯今晚請客哈,吃完飯我們再去清吧玩怎樣,讚同的兄弟姐妹們舉手!”
我躲到僻靜處,撥通樂樂的電話。
“喂,樂樂,剛剛辦公室有內亂,現在可以說話了。”
“寧書,我這邊也有內亂,你前段時間在你們報紙上發表的宣傳文章,可把我害慘了。”
“什麽宣傳文章?你有多長時間沒給我打電話了,我聽你的口氣怎麽那麽陌生呢。”
“現在不是掰扯我為何疏於與你聯係的時候,就是你寫的有關我的宣傳文章啊,你不會忘記了吧,天呐。”
“哦,我想起來了,嫌我寫的不好,興師問罪來了?”
“寧小姐,你寫的太好了,把我的專業能力誇的天花亂墜的,導致我現在遇上了大麻煩。”
“樂樂,你思維混亂啊,我收了你的錢,自然要把你捧的跟天仙似的,哪有消費者嫌服務過好的道理的。”
“好了,好了,跟你說不清楚,晚上你約皓軒出來吃飯,我請客。”
“不行啊,我今晚要請同事們吃飯呢,要是放了人家的鴿子,我在報社沒法混了。”
“我這也是緊急情況,這樣吧,你把你們聚餐的地點發給我,到時我直接去找你,你別忘記把皓軒約出來。”
說著她掛掉了電話,這叫什麽事,我暗暗叫苦,不按常理出牌的樂樂。
歎口了氣,我摁下皓軒的手機號碼,電話響了許久,一直沒人接,從晚上到現在,始終聯係不上他。
算了!
我鬱悶的發泄道,折身回到辦公室,他們已商量好晚上去吃日式料理,然後再到名叫斑馬的清吧玩。
萬事俱備,隻等下班了。
下午主編不在,我撐著腦袋昏昏沉沉的打盹,快要睡著的時候,有人在辦公室門口喊道;“寧書,寧書是哪一位?”
我勉強睜開朦朧的睡眼朝他望去,像是送快遞的人,不耐煩的朝他擺擺手,“我是,拿過來吧。”
擺到我麵前的卻是一束玫瑰花,羞答答的含情紅玫瑰,我一時搞不清發生了什麽,傻乎乎的問道:“你不是送快遞的?”
“我是花店的,麻煩你簽個字。”他麵無表情的遞給我一張簽收單。
“是誰送的花?”
“對不起,客人沒有預留信息,祝你生活愉快,再見。”
我拿起那束花在裏麵翻找,企圖尋找到送花人的信息,卻隻有一張小卡片,上麵寫著:願寧小姐的心情和花兒一樣美麗。
嗬,俗到掉渣的祝福語啊,到底是誰呢。送花人是個謎,花束倒是嬌豔欲滴,香氣四溢,想到櫥櫃裏有隻很久以前買的花瓶,我興衝衝的跑去取來,把玫瑰花插進去擺在桌子上。鮮花和飄進來的清風,變幻莫測的斜陽構成了一道別致的風景。
趙柯咬著蘋果走過來,故意說道:“寧書,誰送的花?男朋友送的?”
“我男朋友才不會送我玫瑰,他知道我喜歡百合花。”
趙柯毫無反應,默然的繼續消滅手中的蘋果。
“你也加入吃貨的行列了,是因為在報社幹的是體力加腦力活,容易使人饑餓,所以才需要不停的吃東西嗎。”
“你也咬一口?”他把吃過的蘋果遞到我麵前。
“哎呀,惡心透了,幾日不見刮目相看啊,去省裏培訓的如何?整個辦公室唯一的名額給了你。”
“非常好,從此以後我就是名副其實的編輯了,我再也不用跑新聞了,都來狠狠的嫉妒我吧。”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原因在於沒找到合適的搭檔吧。”
他唰唰幾口把蘋果啃完,甩手一條弧線扔進垃圾桶裏,然後雙手撐在我的桌麵上,一臉正經的說:“寧書,要不咱倆搭檔吧,你單著,我也單著。”
我屏氣凝神的思索了幾秒鍾,嚴肅的道:“你的用詞不當,但措施可取,你去向主編申請。”
“這種事情不應該由資曆淺的人去做麽,你理由充分啊,比如要向長輩學習,比如我能傳授給你經驗,比如男女搭檔,幹活不累。”
“啊,趙編輯也是花粉過敏者,智商隨氣溫的升高而降低麽。”
“寧編輯今天思維敏捷,伶俐過人,是拜秦羽送的花所賜麽。”
繞來繞去,原來他的目標始終在神秘的送花人上麵,我偏不搭理他,朝他擠眼笑道:“我要去喝咖啡啦,又到下午茶時間了。”
我踏大步向咖啡機走去,餘光能瞥見自己的影子在陽光的寵溺裏蹦蹦跳跳,有著執意與無精打采的心情相抗衡的欲蓋彌彰。倒了一杯咖啡,倚在水房的牆麵上搖晃著手中的杯子,麵龐隱約的映在咖啡裏,我突然聯想起桌上那隻花瓶的由來。
那是剛工作時在精品店買的。皓軒在畢業前夕說,等他工作賺錢了,他會經常買花送我,送到單位裏,饞煞我的女同事們。為此我激動期盼了很久,女人對浪漫的事和浪漫的承諾永遠記憶深刻,毫不猶豫的買下這隻花瓶,等他送我花。
可是哪怕連一次都沒有,他甚至忘記了我的生日。
我懊惱的拍拍額頭,幹嘛傷心的回憶如同連環套似的,爭先恐後的往外湧,在這個安寧靜謐的黃昏,思緒猶如洪水漲潮。
我倒上第二杯咖啡,眉頭依然緊皺。大概每個女人的感情曆程都會在臉上留下蹤影,家庭和睦的香芹姐,她的眉宇之間洋溢著精明和知足;從不缺乏追求者的伊月,是一個勇敢和灑脫並存的俠士。而我呢,我為什麽常在熱鬧的人群裏渴望獨處,為什麽說了太多的話,內心便惶恐不安,為什麽當寒鴉從泣血般的殘陽前掠過時,我會生出離腸萬種的憂鬱。
我想要的愛情,那無憂無慮的愛情,已是昨日黃花,對嗎?我閉上眼默默的問道。身體裏沒有出現兩個打架的小人,一個堅定的聲音在對我說,是的寧書,你根本不快樂。
我咬住手指頭,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動搖震到了,這是我第一次對我和皓軒的感情產生懷疑。我很想問問別人,是我寧書在愛情裏過於苛求計較,還是明明在苟延殘喘,很盼著有個朋友給我建議,那種純粹的建議,和物質無關,和門當戶對的理念無關。但左思右慮,我找不到這樣的朋友,樂樂,子佩,剛子,我搖了搖頭。
想到自己寫的那篇文章《既然不愛了,為何還不放手?》,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今天若有幸見到皓軒,我打算同他說說心裏話。
下班後,一行十幾個人呼啦啦的衝到日式料理店,兩排相對坐在長條桌子上,人數成單,最後一個坐下的我獨自占領了一條長凳,坐在我對麵的是王編輯和伊月。今天被主編點名批評,他倆憋著不痛快,才剛端上來一份魚貝刺身,就碰杯幹完了杯中的清酒。
我見狀,也利索的喝完了一杯酒,除了我們三個,其他人都在嘻嘻哈哈的談笑風生。伊月拽起袖子抹了把嘴,上氣不接下氣的歎道:“這酒勁道夠足,服務員,再來一瓶酒!”
上來一壺酒和一盤魷魚沙拉,王編輯搶先為自己倒了一杯,他自嘲道:“寧書,我貪酒啊,難得你請客,我一定要喝到兩腿發軟,醉在大街上過夜,堅決不回家。”
伊月瞟我一眼,眼神裏滿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寧編輯馬上漲工資了,我們喝點酒,她哪裏會介意。”
我興衝衝的拍著桌子促使她加快速度,“伊編輯,再給我倒一杯,我們今天要麽不喝酒,喝酒就得痛快!”
“來來來,幹了!”
“幹了!”
第二壺酒很快底空,我扭頭正好和服務員四目相對,於是對他做了個“再來一壺”的手勢。一輪接一輪,要酒聲此起彼伏,坐在我左手邊的香芹姐在和同事們高談闊論江城的房價又漲了幾成,孩子最好在哪個重點小學讀書,觀點不同時,吵鬧著隻恨沒打起來。
漸漸的,眼前的事物出現重影,他們的說話聲在我聽來像從遙遠的國度飄過來,我的靈魂留在這,而我的身體已不知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