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李宗仁不堪回首的,就是從解放軍橫渡長江後的4月22日開始,局勢急轉直下,國民黨內部土崩瓦解,出現全麵崩潰的局麵。
蔣介石再也不能在溪口幕後操縱了。他按捺不住地跳到前台,想收拾殘局,決戰一場。
他通知南京方麵的李宗仁等黨政要員,火速趕到杭州開緊急會議。
4月22日上午10時,李宗仁、白崇禧、程思遠等人分乘“追雲號”等三架專機飛往杭州。蔣介石早已得到長江失守的消息,在筧橋航校等待大家到來,準備親自來主持“杭州會議”。
大家見麵之時,一個個麵色陰沉,心情憂慮,各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但都無法表達。
李宗仁愁容滿麵地和蔣介石握手,聲音低沉地說:
“你當初要我出來,為的是和談,現在和談已破裂,南京眼看要失守,你看怎麽辦?”
“你繼續領導下去,”蔣介石像是不加考慮地說,“我支持你到底,不必灰心。”
蔣介石撇開眾人,又領李宗仁到另外一個房間談話。
“你如果要我繼續領導下去,我是可以萬死不辭的。”李宗仁說,“但是現在這種政出多門、一國三公的情形,誰也辦不成事,我如何能領導?”
蔣介石知道李宗仁話中有話,但不加理會,仍假惺惺地說:
“不論你要怎樣做,我都支持你。”
這次緊急的應變會議結束後,白崇禧當即飛往漢口。
程思遠那天沒有參加會議,被蔣經國、俞濟時和浙江省主席周嵒拉到西湖“樓外樓”去吃飯了。待蔣經國送程思遠回筧橋時,剛好碰上白崇禧匆匆準備離去。程思遠連忙走上去送行,白崇禧看見旁邊沒有人,就輕聲對程思遠說:
“要提醒德公,利用此時同蔣攤牌。我要立刻離開,否則不能在天黑前飛回漢口。”
但這一整天的杭州會談,都是蔣介石一個人說話,根本沒有李宗仁發言的機會。李宗仁也就不想多說了,結果並沒有攤牌。當晚李宗仁又飛回南京,作逃走的準備去了。
4月23日,眼看解放軍即將進入南京,李宗仁隻好匆匆離開南京,飛往桂林。他感到有點難以為繼,不想再“代”下去,幹脆躲到老家去了。可是,5月2日,國民黨中常委推派居正、閻錫山、李文範三人,同程思遠飛到桂林,迎接李宗仁去廣州主持政務。
李宗仁先是推辭了一陣子,表示自己無力挽救這個危局,但經過大家的勸說,他便不客氣地說道:
“要我去穗主持政務可以,但是要請蔣先生把人事權、指揮權交出來,要將存放在台灣的外匯及武器裝備交給廣州使用,並請蔣先生出國去爭取外援……”
三個老頭子把李宗仁的要求帶到廣州,由何應欽派飛機將報告送交當時正在上海指揮戰事的蔣介石。
“什麽?又是交出人事權、指揮權,又是把台灣的外匯及武器裝備交給廣州使用,還要請我出國。這是既拆廟,又趕和尚嗎?”蔣介石看了這份報告後大發脾氣,親筆寫了一封信給何應欽。信中說:
“德鄰兄對中正隔膜至此,誠非始料之所及,而過去之協助政府者,已被指為牽製政府。故中正唯有遁世遠行,對於政治一切不複聞問。”
5月6日,國民黨中常委改推閻錫山、朱家驊攜帶蔣介石致何應欽函來桂林迎接李宗仁。白崇禧對李宗仁說:
“蔣在信中說‘遁世遠行’,其實他無時不望出山。”
在白崇禧的一再敦促下,5月8日,李宗仁終於偕同閻錫山乘坐“追雲”“自強”號兩架飛機飛到廣州來了。
5月下旬,去廣州參加財糧會議的黃旭初對程思遠說:
“這次德公入穗,事前太沒有布置了,連廣州警備司令也不派人擔任,這是很大的疏忽。不久廣州就要陷入過去南京那樣的局麵。”
此時,李宗仁提名居正為行政院長,立法院以一票之差,未能通過。6月1日,李宗仁隻好被迫改提閻錫山組閣。這樣,他的領導權威就大大削弱了。連廣東軍人實力派餘漢謀、薛嶽等人也強烈要求白崇禧入閣主管國防,李宗仁懾於蔣的威勢,不敢提出。人們認為李宗仁對蔣未免過於軟弱。
6月13日,劉斐秘密到廣州,對李宗仁、白崇禧作了最後一次勸告:
“和平起義機不可失,毛澤東表示‘白崇禧過來,也可以給他帶兵’……”
劉斐辭別後,李宗仁對白崇禧意味深長地問:
“怎麽樣,你手中有槍杆子……”
他暗示白崇禧可以自由行動,但白崇禧不作任何表示。
程思遠當時想:蔣介石太獨裁了,李宗仁、白崇禧又優柔寡斷,隻有找第三條道路了。
8月4日,美國國務院發表了《中美關係白皮書》,對國民黨政府采取袖手旁觀的政策。一時組織“第三勢力”的呼聲甚囂塵上,不少人躍躍欲試。當時頗有名望的顧孟餘忽於8月15日應李宗仁之邀,從香港來到廣州,就組織第三勢力一事與美國使館顧問何義均、立法院院長童冠賢、總統府秘書長邱昌渭等反複交換意見,並將可能采取的方案供李宗仁考慮。李宗仁說:“還是由孟餘先生出麵領導吧!我從旁支持,思遠負責居中聯係。”
這樣,程思遠就往返於港澳、廣州之間,為“第三勢力”組織“自由民主大同盟”籌措經費。
“什麽是第三勢力?”程思遠開頭搞不清,問李宗仁。
李宗仁說:“事情是這樣的:一次,美使館公使銜代辦路易士·克拉克由何義均陪同來迎賓館訪我,談到美國戰後的對外政策——在歐洲以馬歇爾計劃為核心,在亞洲則以援助蔣介石為主,前者是成功的,而後者失敗了。因為蔣介石政府貪汙無能,扶不起來。說到這裏,克拉克喟然長歎曰:‘中國隻有共產黨的勢力和蔣介石的勢力,卻沒有介於兩大勢力之間的第三勢力,難道地大人多的中國沒有主張自由民主的中間分子嗎?’克拉克的意思是很明顯的。以後,經過童冠賢、何義均、顧孟餘的一係列接觸,這個運動就推動起來了。”
“自由民主大同盟”在香港還辦過一個刊物《大道》。顧孟餘任總編,張國燾竟然也從台北溜到香港,與顧孟餘勾搭起來。
這個張國燾,想當年在鄂豫皖蘇區大搞肅反,肅清改組派,冤殺了多少忠誠的共產黨人;可是如今他卻一頭栽到真正的改組派顧孟餘的懷抱中。這點,連程思遠也感到有點不是滋味。
8月,是李宗仁最不好過的一個月。
先是程潛、陳明仁在長沙宣布起義。
不久,香港《大公報》上又發表了黃紹竑、龍雲、劉斐、覃異之等44人簽署的《我們對現階段中國革命的認識與主張》的聯合宣言。
雖然大勢已去,李宗仁依然沒有接受劉斐6月13日的忠告。他除在軍事上依靠白崇禧,在政治上依靠顧孟餘之外,一時還下不了決心,不肯作出最後的抉擇,正如有些人所說的那樣,繼續做“蔣介石這個惡婆婆的童養媳”。
據說,“自由大同盟”這件事有人也報告到蔣介石那裏去了,蔣介石冷笑一聲說:
“什麽第三勢力,中國隻有兩大勢力:共產黨和國民黨!美國人叫李宗仁玩這個把戲,我看連共產黨也不會承認這個第三勢力的,真是……”8月25日,程思遠回到廣州,在迎賓館看到白崇禧。白崇禧是剛從衡陽到廣州來的,目的是會晤蔣介石。但蔣介石在廣州隻停留了一天,已經於24日上午飛往重慶去了。
白崇禧怏怏不快地對程思遠說:
“我在軍事上準備了甲、乙兩個方案:甲方案是我率全部部隊由湘入粵,保衛廣州;乙方案是由湘回廣西。我個人主張用甲方案,德公也表示同意。當然囉,為實施甲案,我勢必非兼任國防部長不可,否則不能下令調動軍隊。可是蔣不采納,他又匆匆飛重慶去了……”
蔣介石這樣來回奔忙,在廈門召開軍事會議,到四川發號施令,調動軍隊,這表明他以主席的名義複出,想來挽救這個敗局,固守大西南。
但是,國民黨的西南局麵已日薄西山,氣息奄奄,難以維持了。
白崇禧隻好把部隊從湖南開入廣西,沒有去“保衛”廣州。
廣州終於在10月14日被人民解放軍解放。李宗仁又一次在廣州解放的前一天離開廣州,飛經桂林轉重慶去了。他畢竟還是名義上的“代”總統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