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十八章 千裏走單騎

　　1949年，通過大手合比賽，日本棋院產生了第一個九段——藤澤庫之助，之所以說是第一個，是因為在日本曆史上，九段即名人，那是圍棋界的領袖啊，而30多歲的藤澤庫之助顯然還不夠格。

　　很多人在琢磨，如果藤澤庫之助是九段，那麽在十番棋的決鬥裏將兩界本因坊霸主——橋本昭宇和岩本熏和打成先相先的吳清源應該是幾段呢，畢竟，藤澤庫之助連本因坊還都沒有混上。

　　吳清源的師兄——橋本宇太郎首先出來反對，他提出隻有名人才能稱為九段，而藤澤庫之助顯然沒有資格就任名人之位，那麽，對他的九段也不予承認。然後，他給日本棋院下了一份挑戰書：如果要把藤澤庫之助升為九段，就要首先和他來一次十番棋決戰。日本棋院對此嗤之以鼻，把挑戰書撕得粉碎，然後來個不予理睬。

　　橋本屬於關西棋手，這些關西棋手一直與日本棋院不太和諧，紛爭不斷。

　　但是，橋本宇太郎很爭氣，那一年，橋本再次奪得本因坊稱號，矛盾終於爆發了——橋本宇太郎組織關西的棋手共同成立了關西棋院，要與日本棋院分庭抗禮。

　　這讓日本棋院一時之間處境十分尷尬，他們可以不理會關西棋手，但是，他們不能無視本因坊。於是，東京日本棋院的棋手們下了一個決心：“把本因坊從橋本的手中奪回來！”

　　當時，日本棋院的傑出選手是被稱為“三羽鳥”的藤澤庫之助、阪田榮男、高川格。這三個人秣馬厲兵，誓奪“本因坊”！

　　究竟誰去挑戰橋本呢？

　　當然還是實力說了算，日本棋院選出六個人組成循環圈，分別是：木穀實、藤澤庫之助、岩本熏、阪田榮男、高川格、長穀川章！全是響當當的角色。

　　這六個人捉對廝殺的結果是阪田榮男最終勝出，成為挑戰者，開始了與橋本宇太郎的七番棋較量。

　　1951年，第六期本因坊戰，橋本、阪田七番棋決戰在東京巢鴨的本妙寺開始。

　　第一局，阪田執黑中盤勝。

　　第二局，阪田四目半負。

　　第三局，阪田執黑兩目半勝。

　　第四局，阪田執白中盤勝。

　　至此，阪田以3：1的優勢將橋本逼到懸崖邊上。

　　阪田時代似乎隱隱到來了。

　　接下來隻剩三局，阪田隻要再接再厲拿下一局，就可為日本棋院奪回“本因坊”的稱號，到那時候，隨你橋本宇太郎怎麽折騰，日本棋院從此就把他看作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剛成立的關西棋院從此將被人忘記，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作鳥獸散了。

　　日本山梨縣的甲府市，有一個升仙峽，風景優美，四季白雲環繞山中，被稱為“日本第一大峽穀”，崇山峻嶺之中，有一個小小的亭子——升仙閣，七番勝負的第五局就將在這個亭子裏開始。

　　已經背水一戰的橋本提前一天到達了這裏，雖然知道第二天將有一場惡戰，但他並沒有立即休息。

　　一個人處在這萬籟俱寂的大峽穀中，橋本思緒很亂，身為關西棋院的主帥，看著棋手們整日憂心忡忡的樣子，他不堪重負。與日本棋院的決裂，是他自己選擇的一條不歸路。

　　這裏有一座身延山，他不知不覺拾級而上，雖然剛過正午，天色卻陰沉沉的，濃雲密布，就像傍晚一樣。走了一會兒，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敲鍾聲，他循聲而去，原來是一個寺廟——久遠寺。他自幼是西本願寺的門徒，既然來到了佛門，連忙進去，燒香許願。

　　燒香完畢，無聊之餘，他便在寺內觀賞，穿過大殿，轉過廊角，牆壁上有許多碑帖，他忽然看到一篇熟悉的文字：

　　人生而靜，氣情難見。感物而動，然後可辯。推之於棋，勝敗可得而先驗。

　　法曰：夫持重而廉者，多得。輕易而貪者，多喪。不爭而自保者，多勝。務殺而不顧者，多敗。因敗而思者，其勢進。戰勝而驕者，其勢退。求己弊不求人之弊者，益。攻其敵不知敵之攻己者，損。目凝一局者，其思周。心役他事者，其慮散。行遠而正者，吉。機淺而詐者，凶。能自畏敵者，強。謂人莫己若者，亡。

　　意旁通者高，心執一者卑。語默有常，使敵難量。動靜無度，招人所惡。《詩》雲：“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這是中國《棋經十三篇》裏麵的一段。他在棋院的時候早就學習過，此時看到卻如醍醐灌頂！

　　是啊，此刻正是自己多敗而思而阪田既驕且躁的關頭。此時務必要拋開一切，專心對弈。

　　他忽然覺得四周慢慢亮了起來，仰頭看去，隻見陰翳的天空中，一道霞光刺破厚厚的雲層，直射在鬱鬱蔥蔥的大峽穀之中！

　　身後一名僧人經過，忽然驚異地喊道：“天開眼！”

　　橋本想通了心事，心懷為之一爽，轉而下山去了。

　　5月31日，第五局正式開戰。

　　阪田執黑以星、小目開局，橋本應以星、三三。

　　阪田急躁的心情可以從對局的著法中看出來，從黑21開始對下方的白子展開了攻擊，橋本則一邊防守，一邊騰挪。至白62，橋本終於開始反擊，雙方的白刃戰頓時激化起來，阪田在黑129手終於開始出錯，情緒也更加激動，最後支撐至273手。

　　橋本終於執白十目半勝。拿下了這關鍵的一局。

　　從此局開始，兩個人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接下來，橋本宇太郎再下兩城，反以4：3的比分逆轉取勝，將阪田榮男打下了擂台！

　　即將到來的阪田時代被橋本致命一擊，竟然往後推遲了十年之久！

　　而吳清源在藤澤庫之助升為九段之後，日本棋院麵對公眾質疑的聲音，特別是吳清源怎麽擺放的問題，終於決定，給吳清源選定十名對手，根據成績，考校吳清源的段位。這十名對手分別是阪田榮男、高川格、前田陳爾、長穀川章、梶原武雄、細川千仞、宮下秀洋、林有太郎、炭野武司、窪內秀知。

　　吳清源就像三國時期的關雲長千裏走單騎一般，開始了過五關斬六將的行程。

　　阪田榮男，外號“剃刀的阪田”，擅長攻殺，手中刀鋒利無比！結果卻是吳清源對其中盤勝。

　　林有太郎，外號“小秀策”，棋風堅實，同樣敗在吳清源手下。

　　宮下秀洋，力量生猛，外號“福島之猛牛”，吳清源也是中盤將之擒獲。

　　高川格，被稱為“流水不爭先”，具有超越常人的大局觀，但是吳清源對他還是中盤勝。

　　最終吳清源八勝一敗一和。

　　日本棋院隻得同意將他升入九段。

　　於是，就產生了兩個九段，這在當時是十分荒謬的，因為九段隻能有一人，那就是名人，而現在居然出現了雙黃蛋，到底誰最強呢？誰才是真正的名人呢？

　　還是上擂台吧！

　　畢竟，藤澤庫之助曾是唯一一個在十番棋的擂台上擊敗過吳清源的人，不過，那是在定先的情況之下。現在不同了，兩個人都是九段，棋份一樣，終於可以來一次公平的決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