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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霸紀下

  三國權第十九論曰:臣聞昔漢氏不綱,網漏凶狡。袁本初虎視河朔;劉景升鵲起荊州;馬超、韓遂,雄據於關西;呂布、陳宮,竊命於東夏;遼河海岱,王公十數,皆阻兵百萬、鐵騎千群,合縱締交,為一時之傑也。然曹操挾天子令諸侯,六七年間,夷滅者十八九。唯吳、蜀蕞爾國也,以地圖按之,才四州之土,不如中原之大都;人怯於公戰,勇於私鬥,輕走易北,不敵諸華之士;角長量大,比才稱力,不若二袁、劉、呂之盛。此二雄以新造未集之國,資逆上不侔之勢,然能撫劍顧眄,與曹氏爭衡;躍馬指麾,而利盡南海。何哉?則地利不同,勢使之然耳。故《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古語曰:一裏之厚,而動千裏之權者,地利也。故曹丕臨江,見波濤洶湧,歎曰:此天所以限南北也。劉資稱南鄭為天獄、斜穀道為五百裏石穴。稽諸前誌,皆畏其深阻矣。雖雲天道順,地利不如人和,若使中材守之,而延斯挺命可也。豈區區艾、浚,得奮其長策乎?由是觀之,在此不在彼。於戲!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故不盡知用兵之害,則不能知用兵之利,有自來矣!是以采摭其要,而為此權耶!夫囊括五湖、席卷全蜀,庶知害中之利,以明魏家之略焉。

  蜀天帝布政房心,致理參伐。參伐則益州分野,按《職方》則雍州之境,據《禹貢》釗梁州之域,地方五千裏,提封四十郡,實一都會也。故古稱天府之國,沃野千裏,其有以矣!

  王莽末,公孫述據蜀。益部功曹李熊說述曰:方今四海波蕩,匹夫橫議,將軍割據千裏,地什湯武,若奮發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業成矣。今山東饑饉,人民相食,兵所屠滅,城邑丘墟。蜀地沃野千裏,土壤膏腴,果實所生,無穀而飽,女工之業,覆衣天下,名材竹幹,器械之饒,不可勝用,人有魚鹽銅鐵之利、浮水轉漕之便,北據漢中,杜褎斜之隘,東守巴郡,拒捍關之口,地方數千裏,戰士不下百萬,見利則出兵而略地,無利則堅守而力農,東下漢水,以闚秦地,南順江流,以震荊揚,所謂用天因地、成功之資。今君王之聲聞於天下,而位號未定,誌士狐疑,宜即大位,使遠人有所歸依。建武元年四月,遂自立為天子,號成家,色尚白。

  自更始敗後,光武方事山東,未遑西伐。關中豪傑,多擁眾歸述。其後平陵人荊邯見東方將平,兵且西向,說述曰: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廢也。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不及此時摧危乘勝,以爭大命,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武王複出也。今漢帝釋關隴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使西州豪傑,鹹居心於山東,發間使,招攜貳,則五分而有其四。若舉兵天水,必至沮潰。天水既定,則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內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人之望未絕,豪傑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國內精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會,倚巫山之固,築壘堅守,傳檄吳楚。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內震搖,冀有大利。述不聽邯計。光武乃使岑彭、吳漢伐蜀,破荊門,長驅入江關。軍至成都,述出戰,兵敗被刺,洞胸死。夷述妻子,焚其宮室。

  至靈帝時,政理衰缺,王室多故,雄豪角逐,分裂疆宇,以劉焉為益州牧。焉死,子璋立,為劉備所圍,遂降。

  初劉備為豫州牧也,為曹公所破,走屯新野。聞諸葛亮躬耕南陽,乃三詣亮於草廬之中,屏人言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量力,欲信大義,行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於今日,然意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名微而眾寡;然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唯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曆三代,國險而民附,賢能為用,此可與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江漢,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也。益州嶮塞,沃野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後。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覽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岨,西和諸戎,南撫夷越,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不簟食壺槳,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時曹公破荊州,先主奔吳。備用亮計,結好孫權,共拒曹公於赤壁,破之。曹公北還,權乃以荊州業備。

  龐統說備曰:荊州荒殘,人物單盡,東有吳孫,北有曹氏,鼎足之計,難以得誌。今益州國富人強,戶口百萬,郡中兵馬,所出畢具,寶貨無求於外,今可權借以定大事。備曰:今指與吾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義於天下者,吾所不取也。統曰:權變之時,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吞昧,五伯之事,逆取順守,報之以義,各事定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為人利耳。備乃使關關羽守荊州,欲自取蜀。會劉璋聞曹公向漢中討張魯,內懷恐懼。別駕張鬆說璋曰:曹公兵強,無敵於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禦之?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若使之討魯,魯必破。魯破則益州強,曹公雖來,無能為也。璋然之,遣法正迎先主。先主與璋會涪。璋既還成都,先主當為璋北征漢中。統複說備曰:陰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璋既不武,又素無豫備,大軍卒至,一舉便定,此上計也。楊懷、高沛,璋之名將,各杖強兵,據守關頭,聞數有箋來諫璋,使發遣將軍還荊州;將軍未至遣,與相聞,說荊州有急,欲還救之,並使裝束,外作歸形,此一子俱服將軍英名,又喜將軍之去,必乘輕騎來見將軍,因此執之,進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計也。返還白帝,連引荊州,徐還圖之,此下計也。若沈吟不去,將致大困,不可久矣。先主然其中計。即斬懷等,自葭萌南還取璋。時鄭度說璋曰:左將軍襲我,兵不滿萬,士眾未附,野穀是資。計莫若盡驅巴西梓潼人,內涪水以西;其倉廩野穀,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請戰不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走而擊之,則必禽矣。璋不用度計。先主遂長驅,所過必克,而有巴蜀。

  群臣勸先主稱尊號,先主未許。諸葛亮曰:昔吳漢、耿純等勸世祖即帝位,世祖辭讓,前後數四。耿純進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為從公也。世祖感純言深至,遂然諾之。今曹氏篡漢,天下無主。大王劉氏苗族,紹世而起,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久勤苦者,亦望尺寸之功名,如純言耳。先主於是即帝位。時曹公拔漢中,法正說先主曰:曹操一舉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而留夏侯淵、張郃屯守,身遽北還,此非其智不逮,力不足也,將內有憂逼故耳。今算淵、郃才略,不勝算之將率,舉眾往討,則必克之。克之日,廣農積穀,觀釁伺隙,上可以傾覆寇敵、尊獎王室,中可以蠶食雍涼、廣境拓土,下可以固守要害、為持久之計。此蓋天以與我,時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諸將進兵漢中,正亦從行。先主由陽平南渡水,緣山稍前,於定軍山作營。淵將兵來爭其地,正曰:可擊矣。先主命黃忠乘高鼓噪攻之,大破淵軍,淵等授首,遂奄有梁漢。時魏使夏侯楙鎮長安,蜀將魏延就諸葛亮請兵從褎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以襲長安。亮不許。其後吳孫權襲關羽,取荊州。先主怒吳,伐之,敗績。還蜀,至永安而崩。後主禪即位。

  先是,吳主孫權請和。丞相諸葛亮慮權聞先主殂,有異計,乃遣鄧芝修好於權。權果狐疑,不時見芝。芝自表請見,權語芝曰:孤誠願與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小勢逼,為魏所乘,不自保全,以此猶豫耳。芝對曰:吳蜀二國,四州之土。大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一時之傑也;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為唇齒,進可兼並天下,返可鼎足而立,此理勢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質於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內侍。若其不從,則奉辭伐叛,蜀必順流見可而進。如此,江南之地,非複大王之有也。權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自絕魏,與蜀連和。

  時司徒華歆、司空王朗等,與諸葛亮書,陳天命,欲使舉國稱蕃。亮不答書,作正議曰:昔在項羽,起不由德,雖處華夏,秉帝者之勢,卒就湯鑊,為後來戒。魏不審鑒,今次之矣。免身為幸,滅在子孫。而二三子多逞蘇、張詭靡之說,奉進驩兜滔天之辭,欲以誣毀唐帝,諷解禹稷,所以徒懷文藻、煩勞翰墨。大雅君子,所不為也。又軍誌曰:萬人必死,橫行天下。昔軒轅氏挈卒數萬,製四帝,定海內。況以數十萬之眾,據正道而臨有罪,可得幹擬者哉?亮死後,魏令鄧艾伐蜀。蜀兵敗,後主用譙周策降魏。

  晉時,李特複據蜀,晉桓溫滅之。至宋義熙中,譙縱又殺益州刺史毛璩於成都,稱成都王。宋使朱齡石滅之。此蜀國形也。

  ◎吳醜為星紀,吳越之分,上應鬥牛之宿,下當少陽之位。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輕心,楊州保強,三代要服不及以正;國有道則後服,無道則先叛。故傳曰:吳為封豕長蛇,薦食上國。為上國之患,非一日之積也。

  漢高帝時,淮南王英布反。反書聞,上召諸將,問布反為之奈何?汝陰侯滕公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有籌策,可問。上乃召見問薛公。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敗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上曰:何謂上中下計?令尹曰:東取吳,西取楚,並齊取楚,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漢之有也。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廒倉之粟,塞成皋之口,勝敗之數,未可知也。何謂下計?東取吳,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刁沙,陛下安枕而臥,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將安出?令尹對曰:出下計。上曰:何為廢上中計而出下計?令尹曰:布故酈山之徒也,自致萬乘之國,此皆為身不顧其後、為萬世慮者,故曰出下計。上曰:善。果如策。

  是後,吳王劉濞以子故而反。初發也,其大將祿田伯曰:兵屯聚而西,無他奇道,難以就功。臣願得奇兵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吳王不許。其少將桓將軍複說吳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阻;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邑,不下,宜棄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之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人關,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車騎至,馳入梁楚之效,事敗矣。王問諸老,諸老曰:此年少摧鋒之計耳,安知大慮?吳王不從桓將軍之計,乃自並將其兵。漢以太尉周亞夫擊吳、楚,亞夫用其父客計,遂敗吳淮南王劉安怨望其父厲王長死,謀為叛逆,問伍被曰:吾舉兵西向,諸侯必有應者。即無奈何?被曰:南收衡山,以擊廬江,有潯陽之船,守下雉之城,結九江之浦,絕豫章之口,強弩臨江而守,以禁東郡之下;東收江都、會稽,南通勁越,屈強江淮間,猶可一舉得延歲月之壽。王曰:善。未得發,會事泄,誅。

  至後漢靈獻時,閹人擅命,天下提契,政在家門。時長沙太守孫堅殺南陽太守張谘,袁術得據其郡。堅與術合縱,欲奪劉表荊州,堅為流矢所中死。孫堅死,子策領其部曲,擊揚州刺史劉繇,破之,因據江都。策聞魏太祖與袁紹相扶於官渡,將渡江襲許。未濟,為許貢客所殺。策死,弟權領其眾。屬曹公破袁紹,兵威日盛,乃下書責孫權,求質。張昭等會議不決,權乃獨將周瑜,詣其母前定議。瑜曰:昔楚國初封於荊山之側,不滿百裏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立基於郢,遂據荊揚,至於南海,傳業延祚,九日餘年。今將軍承父兄餘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精多,將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鹽,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沈舟舉帆,朝發夕到,士風勁勇,所向無前,有何逼迫而欲送質?質子一入,不得不與曹氏;曹氏命召,不得不往,便見製於人也。豈與南麵稱孤同哉?不如勿與,徐觀其變。若曹氏率義以正天下,將軍事之未晚;若圖為暴亂,兵猶火也,不戢,必將自焚。韜勇枕威,以待天命,何送質之有?權母曰:公瑜議是也。遂不送質。後曹公荊州,劉琮舉眾降。曹操得其水軍船,步卒數十萬。吳將士聞之皆恐,孫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議者鹹曰:曹公豺虎也,讬名漢相,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衝鬥艦,及以千數。操悉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周瑜曰:不然。操雖讬名漢相,其實漢賊。將軍以神武之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裏,精兵足用,英豪樂業,尚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請為將軍籌之,今使北土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場,又能與我決勝負於舟楫可也。今北上既未安,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且舍鞍馬、杖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槁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擒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唯孫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周瑜等水軍三萬,與劉備並力距曹公。用黃蓋火攻策,遂破曹公於赤壁。曹公敗,徑北還。權遂虎視江表。

  初,周瑜薦魯肅才宜佐時,權即引肅對飲,曰:今漢室傾危,四方雲擾,孤承父兄遺業,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顧,何以佐之?肅對曰:昔高帝區區,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為害也。今之曹操,猶昔項羽。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之,漢室不可複興,猶曹操不可卒除。將軍為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規模如此,亦自無嫌。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及是平一江滸,稱尊號,臨壇顧謂公卿曰:昔魯子敬嚐道此,可謂明於事勢矣。

  黃武元年,魏使大司馬曹仁步騎數萬向濡須,濡須督朱桓破之。七年,又使大司馬曹休騎十萬至皖城,迎周魴。魴欺之,無功而返。

  至權薨,皓即位,窮極淫侈,割剝蒸人,崇信奸回,賊虐諫輔。晉世祖令壯預等伐吳,滅之。

  至晉永嘉中,中原喪亂,晉元帝複渡江王江南。宋、齊、梁、陳,皆都焉。此吳國形也。

  ◎魏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弱,守在諸侯。當漢之季,奸臣擅朝,九有不澄,四郊多壘,雖複諸侯釋位以間王政,然皆包藏禍心,各圖非冀。魏太祖略不世出,靈武冠時,值炎精幽昧之期,逢風塵無妄之世,嗔目張膽,首建義旗。時韓暹楊奉挾獻帝自河東還洛陽,太祖議迎都許。或以為山東未定,不可。荀彧勸太祖曰:昔晉文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高祖東伐,為義帝縞素,天下歸心。自天子播越,將軍首唱義兵;以山東擾亂,未能遠離關右,然猶分遣將帥,蒙險通使;雖禦外難,乃心無不在王室,是將軍匡天下之素誌也。今車駕旋軫,義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舊而增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雄傑,大略也;挾宏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雖有逆節,不能為累明矣。韓暹、楊奉,其敢為害?若不是定,四方生心,後雖慮之無及。太祖至洛陽,奉天子都許,維其弛紊,紉其贅旒,俾我家不失舊物矣。於是運籌演謀,鞭撻宇內,北破袁紹,南虜劉琮,東舉公孫康,西夷張魯,九州百郡,十並其八,誌績未究,中世而殞。

  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則據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憂者,則享天下之樂;能救天下之禍,則得天下之福。曹氏率義撥亂,代載其功。至文帝時,天人與能矣,遂受漢禪。

  王室雖靖,而二方未賓,乃門賈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小國,依阻山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遜見兵勢,據險守要,汎舟江湖,皆難卒平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群臣無權、備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昔舜舞幹威而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文帝不納,後果無功。

  至甘露元年,始以鄧艾為鎮西將軍,距蜀將薑維。維軍敗,退守劍閣。鍾會攻維不能克。艾上言曰:今賊摧折,宜遂乘之。從陰平由邪徑經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四百裏,去成都三百餘裏,奇兵衝其腹心,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劍閣之軍不還,則應涪之兵寡矣。軍誌有之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今掩其立虛,破之必矣。冬十月,艾自陰平行無人之地七百餘裏,鑿山通道,山高穀深,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由,蜀將諸葛瞻自涪還綿竹,列陣待艾。艾遣子忠等出戰,大破之,斬瞻。進軍到雒縣,劉禪遂降。至晉末,譙縱複竊蜀。宋劉裕使朱齡石伐蜀,聲言從內水取成都,敗衣羸老進水口。譙縱果疑其內水上也,悉軍新城以待之。乃配朱齡石等精銳,逕從外水,直至成都,不戰而禽縱。此滅蜀形也。

  魏嘉平中,孫權死。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大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母丘儉等,表征吳。朝廷以三征計異,詔詐尚書傅嘏。嘏對曰:昔夫差勝齊陵晉,威行中國,不能以免姑蘇之禍;齊閔辟士兼國,開地千裏,不足以救顛覆之敗。有始者不必善終,古事之明效也。孫權自破蜀兼荊州之後,誌盈欲漢,凶亢已極。相國宣文王先識取亂侮亡之義,深遠宏圖大舉之策。今權已死,讬孤於諸葛恪,若矯權苛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內齊慮,有同舟之懼,雖不能終自保完,猶足以延期挺命於深江之外矣。今議者或欲汎舟徑濟,橫行江表;或欲倍道並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場,觀釁而動。此三者皆取賊之常計,然施之當機則功成,若苟不應節,必貽後患。自治兵已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喪元帥,利存退守,若羅船津要,堅城清野,橫行之計,其殆難捷也。賊之為寇幾六十年,君臣偽立,吉凶同患,若恪蠲其弊,天奪之疾,崩潰之應,不可卒待也。今賊設羅落,又持重密,間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投察未詳,而舉大眾以臨臣嶮,此為希幸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唯有大佃最差完牢,兵出民表,寇鈔不犯;坐食積穀,不煩運士;乘釁討襲,無遠勞費,此軍之急務也。夫屯壘相逼,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計,角之而知有餘不足之處,情偽將焉所逃?夫以小敵大,則役煩力竭;以貧敵富,則斂重財匱。故敵逸勞之、飽能饑之,此之謂也。然後盛眾厲兵以振之,參惠倍賞以招之,多方廣似以疑之,由不虞之道,以間其不戒,比及三年,左提右挈,虜必冰散瓦解,安受其弊,可坐算而得也。昔漢氏曆世常患匈奴,朝臣謀士,早朝晏罷。介胄之將,則陳征伐;搢紳之徒,鹹言和親;勇奮之士,思展搏噬。故樊噲願以十萬橫行匈奴,季布麵折其短;李信求以二十萬獨舉楚人,而果辱秦軍。今諸將有陳越江陵之嶮、獨步虜庭,即亦向時之類也。以陛下聖德,輔相賢智,法明士練,錯計於全勝之地,振長策以禦之,虜之崩隤,必然之數。故兵法曰: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若釋廟勝必然之理,而行百一不全之略,誠愚臣之所慮也。故謂大佃而逼之計最長。時不從嘏言,詔昶等征吳。吳將諸葛恪拒之,大敗魏軍於東關。魏後陵夷禪晉,太祖即位。

  至世祖時,羊祜上平吳表曰:先帝順天應時,西平巴蜀,南和吳會,海內得以休息,兆庶有槳安之心。而吳複背信,使邊事更興。夫期雖天所授,而功業必由人而成。不一大舉掃滅,則眾役無時得安,非所以隆先帝之勳、成無為之化也。故堯有丹水之伐,舜有有曲之征,鹹以寧靜宇宙、戢兵和眾者也。蜀平之後,天下皆謂吳當並亡。自此來十三年,是謂一周,平定之期,複在今日。議者常言吳、楚有道後服,無禮先強,此諸侯之時耳。當今一統,不得與古同論。夫適道之論,皆未應權,是故謀之雖多,而決之欲獨。凡以險阻得存者,謂敵者同力足以自固。苟其輕重不齊、強弱異勢,則智士不能謀,而險阻不可保也。蜀之地,非不險也,高山尋雲霓,深穀肆無景,束馬懸車,然後能濟,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當。及進兵之日,曾無藩籬之限,斬將搴旗,伏屍數萬,乘勝席卷,徑至成都。漢中諸城,皆鳥棲而不敢出。非皆無戰心,誠力不足相抗。至劉禪降服,諸營堡者,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難,不過劍閣;山川之險,不過岷漢;孫皓之暴,侈於劉禪;吳越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晉兵眾,多於前世;資儲器械,盛於往時。今不於此平吳,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尋幹戈,經曆盛衰,不可長久。宜當時定,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陸俱下;荊、楚之眾,進臨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揚、青、兗,並向秣陵,鼓以疑之,多方以誤之。以一隅之吳,當天下之眾,勢分形散,所備皆急。巴漢奇兵,出其空虛,一處傾壞,則上下震蕩。吳緣江為國,無有內地,東西數千裏,以藩籬自持,所敵者大,無有寧息。孫皓恣情任意,與下多忌,名臣重將,不複自信。是以孫秀之徒,皆畏逼而至。臣疑於朝,士困於野,無有保勢之計、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猶懷去就;兵臨之際,必有應者,終不能齊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國;唯有水戰,是其所便。一入其地,則長江非複所固;還保城池,則去長入短。而官軍懸進,人有致節之誌;吳人戰於其地,有憑城之心。如此,軍不逾時,克可必矣。帝深納焉。乃令王濬等滅吳,天下書同文、車同軌矣。

  至晉惠庸弱,胡亂中原。天子蒙塵,播遷江表,當時天下複分裂矣。出入五代,三百餘年。隨文帝受圖,始謀伐陳矣。嚐問高熲取陳之策?熲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熱,水田早熟。量彼收獲之際,微徵士馬,聲言掩襲。賊必屯兵堅守,足使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如此,賊以為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吾乃濟師登陸而戰,兵氣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所有儲積,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其修立,複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上行其策,陳人益弊。後發兵,以薛道衡為淮南道行台尚書,兼掌文翰。及王師臨江,高熲召道衡,夜坐幕下,因問曰:今師之舉,克定江東與否?君試言之。道衡答曰:凡論大事成敗,先須以至理斷之。《禹貢》所載九州,本是王者封域。後漢之季,群雄競起,孫兄弟,遂有吳楚之地。晉武受命,尋即吞並。永嘉南遷,重此分割。自爾已來,戰爭不息。否終斯泰,天道之恒。郭璞有雲:江東偏王三百年,還與中國合。今數將滿矣,以運數而言,其必克一也。有德者昌,無德者亡。自古興滅,皆由此道。主上躬履恭儉,憂勞庶政。叔寶峻宇雕牆,酣酒荒色,上下離心,人神同憤,其必克二也。為國之體,在於任寄。彼之公卿,備員而已。拔小人施文慶,委以政事;尚書令江總,唯事詩酒,本非經略之才;蕭摩訶任蠻奴,是其大將,一夫之勇耳,其必克三也。我有道而大,彼無德而小。量其甲士,不過十萬,西自巫峽,東至滄海,分之則援懸而力弱,聚之則守此而失彼,其必克四也。席卷之兆,其在不疑。熲忻然曰:君言成敗理甚分明,吾今豁然也。本以才學相期,不意籌略乃至此也。遂進兵虜叔寶。此滅吳形也。

  自隨開皇十年庚戌歲滅陳,至今開元四年丙辰歲,凡一百二十六年,天下一統。

  論曰:《傳》稱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又曰:大都偶國,亂之本。古者諸侯不過百裏,山海不以封毋親、夷狹,良有以也。何者?賈生有言:臣竊跡前事,夫諸侯大抵強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強,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因梁,則又反;黔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小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亦可知已。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則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以此觀之,今專城者,皆提封千裏,有人民為焉,非特百裏之資也;官以才居,屬非肺腑,非特毋親之疏也;吳據江湖,蜀阻天險,非特山海之利也;跨州連郡,形束壤製,非別偶國之害也。若遭萬世之變,有七子之禍,則不可諱。有國者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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