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我們無法用常理去解釋的,但它們卻不會因為我們的無知而消亡,反而會在某一時刻突然出現在我們麵前,令我們措手不及,匪夷所思。
就拿剛才發生的怪事而言,我確實看到了那個白衣女子,她就坐在我對麵的那張台子。可是當我問服務生的時候,他卻告訴我那張台子自始至終都沒有人做過,他也沒有看見過什麽白衣女子。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一個大活人怎麽會消失呢?因此,我作了兩個假設:其一,是我眼花了,或者是我出現了幻覺。其二,是服務生跟我撒謊,他在戲弄我。但很快,以上兩種假設都被我自己推翻了。我身體很健康,大腦很清醒,我離老年癡呆還很遠;而服務生跟我素不相識,他沒必要欺騙我,再說他應該懂得顧客就是上帝的道理,讓上帝生氣,恐怕隻有傻子才幹的出來。所以說,在以上兩種假設都無法成立的同時,我又得出了第三種假設:我看到了一個不存在的人,準確說是她不是人。
不遠處的吧台內,老板娘和那個服務生竊竊私語,時而朝我這邊張望。
咖啡屋門口處的風鈴響起,一個窈窕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羅輕盈。
她穿著一件粉色的體恤,下身配一條塑身黑色皮褲,曲線簡潔而流暢。
我起身向她招了招手,然後朝服務生打了一個響指。
羅輕盈笑著在我對麵坐下,她的身體擋住那張空蕩蕩的台子。
“你,喝點兒什麽?”我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的神情似乎有點兒悲傷。
“紅茶。”羅輕盈淡淡地回答。
“紅茶。”我衝正朝我們這邊走的服務生喊道。
不消一會兒,服務生便端上了一杯紅茶,他已經沒有了剛才那副至誠至信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拘謹。服務生放下紅茶,匆匆離開了,仿佛是在逃避著什麽。
羅輕盈望了一眼服務生的背影,問我:“他怎麽了?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羅輕盈收回目光,對我說:“蕭逸,這麽晚把你約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我說:“沒什麽,你不是說有要緊的事找我嗎,到底是什麽事?是不是關於張武德的。”
羅輕盈一怔,點點頭:“是的。”
陣陣熱氣自茶杯口嫋嫋升起,羅輕盈把手指放在杯口邊沿輕輕摩擦,抬起頭望著我,嘴唇動了一下,從口語上看應該是一個“張”字。
我說:“警察找過你了吧?”
羅輕盈說:“那個叫秦子峰的男人好像懷疑我是凶手。”
我說:“別瞎想,張武德是自殺的。他們這隻是例行調查。”
“自殺?”羅輕盈肩膀抖動了一下,好像對這個詞很敏感。她用力地搖搖頭說:“不,張武德不可能自殺,他不是那種不珍惜生命的人。”
我說:“世事難料,誰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個人。”
羅輕盈說:“也許你不信,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張武德,他從未對我說過謊。他是我認識的男人中最優秀的。他從未計較過我的過去,他愛我,甚至勝過了自己的生命。”
“甚至勝過了自己的生命。”我喃喃自語著,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封黑色信件。張武德至死都念著羅輕盈,至死都在保護著她。
“更何況他也沒有理由自殺,無論再怎麽痛苦,他也應該活下去,至少也應該為了自己的孩子活下去。”話未說完,羅輕盈已熱淚盈眶。
“孩子?你、你?”
“是的,我懷了他的孩子。”羅輕盈拿出紙巾輕輕沾著眼角的淚水。
“什麽時候的事情?”
“他葬禮的當天。我昏倒在出租車上,好心的司機把我送到了醫院。醫生告訴我,我已經懷孕了。”
我閉上了眼睛,悲喜交加。張武德的死使愛他的人傷透了心,但蒼天有眼,他竟然留下了遺腹子,使張家不至於後繼無人。
張武德!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自己的妻兒,我暗自祈禱。
“我愛張武德,可我不想要這個孩子。”羅輕盈顫抖著端起紅茶,“明天我去醫院,我需要有人給我簽字。所以我想到了你。”
“什麽!”聞聽此言,我整個人如遭霹靂。“你要做掉孩子?”
羅輕盈點點頭。
“你瘋了嗎?這可是你和張武德的骨肉,張武德現在不在了,你怎麽能忍心做掉這個孩子,張武德在天之靈是不會安息的。”
“如果留下他(她),我以後怎麽辦?我不想做未婚媽媽。”羅輕盈嗚咽起來,想必她也是很不舍的,畢竟孩子是她身上的肉。
在大多數情況下,每個女人都是充滿了母性的,她們對自己經曆痛苦才得到的孩子總是傾盡所有的愛。我雖然沒有做過母親,但卻做過兒子。我完全可以感受到羅輕盈心中的隱痛,她正在矛盾的漩渦中徘徊不定。
時間在我們彼此的對視中徑自流逝。
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試圖說服羅輕盈,然而她始終不語。
最後,我長歎一聲。
“張武德,我盡力了。”
說完這句話後,我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當中。
又不知過了多久,羅輕盈伸出白皙的手端起我那杯尚未動過的啤酒,大口大口喝起來。
我趕忙去奪酒杯:“你有孕在身,喝酒會對胎兒不利的。給我!”
羅輕盈並沒有把酒杯給我,反而喝得更快了。啤酒從她的嘴角流出,淚水混著酒一並咽下。
“你這是幹什麽!”我起身憤怒地一把奪過羅輕盈手中酒杯。“你到底要怎麽樣!”
“我……”羅輕盈怔了一下,然後趴在桌子上大哭起來,她用力捶打著桌麵。“我也不知道,不要再逼我了。”
“好、好。我不逼你,我不逼你。”我繞過桌子來到羅輕盈身旁,輕輕撫著她的肩。羅輕盈的身體在顫抖,她柔弱的肩膀到底能承受多重的擔子?
“我懂得你的痛苦,當年我何嚐不跟你一樣。自己承受著原本屬於兩個人的擔子,可事已至此,又能怎樣。活著的人終究還是要繼續活下去的,堅強些。”我喉嚨忽然有些疼痛,輕咳了一下,繼續說道:“放心,我不會再逼你了。但我告訴你,明天我是不會去醫院幫你簽字的。”
我的手在離開了羅輕盈肩頭的那一刻,突然被她抓住。
“連你都不肯幫我了嗎?”她回過頭淚眼朦朧望著我。
我無力地搖搖頭,顫聲說:“你讓我如何幫你,難道讓我親手結果好友遺腹子的性命?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不逼你,你也別逼我。”
羅輕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