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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虞美人

湯姆森曾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就算是自認已經尋找到人生真諦的現在,對經濟方麵的觀念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那些揮金如土的美妙時光,直到今天還會偶爾從記憶中閃現出來,像是一群拇指大小的妖精在欲望火焰中跳著魅惑之舞。自從老父收回全部地契並徹底定死每月的開銷數額以後,湯姆森就被迫遠離了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可不想像末落貴族那般,勒緊褲帶用大半個月的夥食費去充一次可憐的大爺。



所有親身經曆的揮霍場景中,最令胖子難忘的莫過於那次帶著數千枚金幣,在希斯坦布爾數一數二的豪華妓院裏包下整層樓麵的風光一幕。他還清晰記得當那些閃爍著耀眼光芒的寶貝兒從皮帶中傾瀉而下,發出叮當脆響的時候,幾十個火辣小妞尖叫得如同一群得到了大捧糖果的孩子。



可是就在剛才,眼見著一溜馬車長蛇般緩緩馳入牧場住宅區,湯姆森也同樣表現得像個小孩。不同的地方在於,他沒有尖叫,隻是在狠命地掐著自己肥壯的大腿。



這支由五十餘輛四輪馬車組成的隊伍悉數由蘇薩克執鞭駕馭,他們在很遠的地方就相繼掀開了車廂上覆蓋的氈布,肆無忌憚地展露著一車車特殊“貨物”。



從金幣直到上百盎司重的金塊,大部分馬車上滿載的全都是黃金。隊伍末端數部車廂內高高堆放著晶瑩流彩的各色首飾,當湯姆森的目光觸到一整車冰棱般剔透的鑽晶純體後,險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作為一名家道殷實的貴族子弟,胖子也曾有過幾個鑽晶戒指。由於後來都被他逐一拿去變賣,故而對於這種稀有寶石的珍貴程度,他還是極為清楚的——黑眼豌豆那麽大的一塊鑽晶割粒,在黑市上就能賣到百枚金幣甚至更多。



雖然說不算太短的接觸時間已經令湯姆森對新朋友們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外出數日又匆匆而返的這批蘇薩克,卻讓他再次感受到了強烈震駭。



車隊逐漸行入屋村中的空埕,從各處建築內湧出的人們紛紛上前幫忙卸貨,包括大批丟下手中活計的地行侏儒。與蘇薩克舊部不同的是,侏儒們在將珠寶金幣裝箱的過程中大多兩眼發直,雙手顫抖得如同瘧疾發作。



風塵仆仆的數十名駕車漢子以及隨行護衛相繼下馬,迎向人叢間走出的撒迦。正如往常一般,雷鬼遠遠地跟在他身後,像個沉默而固執的影子。



湯姆森略略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放棄了出門的打算。安姆羅尼規定的三日期限已經過去,卻沒有半個士兵前來牧場抓人。胖子了解老父親言出必行的處事風格,提心吊膽了幾天後,他本想遠赴南普思托郡向對方求情,並無論接受什麽樣的懲罰或是條件。



父子之間,總有著一方等著另一方低頭。很多年以來,財政大臣與湯姆森也正是如此。



“那天我問過你們,對於將來有怎樣的想法。”胖子聽到場地中那個沙啞的聲音在低笑,“現在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您要的東西我們全都帶來了。”第三大隊隊長米塔羅昂首走到撒迦麵前,雙目中盡是血絲,“隻有一個請求,我希望老大和那些兄弟的血不會白流。”



撒迦頭也不回地招手,接過雷鬼遞上的木匣,拋向米塔羅:“昨天晚上阿魯巴帶回了這個,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喜歡。”



米塔羅拉開匣蓋,裏麵赫然是顆血漬未幹的頭顱。旁邊一名前些日子被俘的蘇薩克立時認出了死者正是出賣他們的米勒少將,不由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就是這狗操的,錯不了!”



“多謝你。”阿魯巴下意識地躲閃著馬賊們投來的感激目光,走到撒迦身後低低地道。



“迷人的玩意,不是麽?”撒迦如若未聞地走到近處的馬車邊,抄起一把金幣,再任由它們從指縫間灑落出連串音符,“這些冰冷的金屬能換回很多東西,也可以隨時讓人送命。我不確定你們帶著這筆錢能夠活上多久,但既然諸位選擇了回來,那我能說的就隻有恭喜。”



馬賊們麵麵相覷著,對這黑發惡魔印象深刻的女眷沒有一個敢於投來視線,盡管她們在遭遇官兵時曾經悍然拔刀。



“恭喜你們的女人和孩子將得到一個家園,無論戰爭什麽時候會卷土重來,我承諾會盡全力去保障這塊土地上每個人的安全。建立在互利基礎上的交易才最可靠,我想你們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撒迦環視著表情各異的眾人,懶洋洋地轉身,“都去做自己的事罷,錢還是歸蘇薩克看管,每一筆大額開銷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蒙達,你怎麽說那個少將是阿魯巴殺的?”剛走出人群不久,雷鬼便困惑地問道。



撒迦淡淡地笑了笑:“他雖然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但欠別人的東西還是趁早還了的好。至於還債的那個是我還是他,其實沒有多大區別......”



兩人言語間忽見戈牙圖頂著滿頭極其詭異的紅發從屋村外圍走來,一路上負手望天趾高氣揚,若非身材過於矮小,倒像是個剛打完勝仗凱旋而歸的將軍——他剛剛在族人好不容易尋回的草藥滌染下改變了發色,現在正想要去海倫麵前顯擺一番。



“你過來。”撒迦的聲音並不大,卻將地行之王嚇得打了個趔趄。



暗自在心中痛罵著自己眼神不濟,侏儒一溜小跑來到對方身旁,換上滿臉忠勇表情:“撒迦大人,您找我有事?”



“你的酒量怎麽樣?”撒迦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的新發色,語氣頗為和善,“的確是有件事情想讓你去做。”



正對著那雙邪惡的魔瞳,戈牙圖隻覺得全身都被浸在了冰水裏,一股寒意直從千萬個毛孔中迅速滲進體內。雖然不明白什麽事情會和喝酒有著關係,但他還是本能地決定回絕:“這個......我天生就不能碰酒。您找阿魯巴好了,他比較能喝一點。”心思電轉間他忽地反手拍了下額頭,笑道,“還真是年紀大了,腦子越來越不好使。要說酒量,天底下還有誰能比得過瘋子船長?您等等,我這就去叫他過來。”



“今天早些時候,我已經讓人送老家夥回去了。”提起古曼達,就連撒迦也有些悻然,“總是叫囂著讓我少殺幾個人,精力旺盛得可怕......不過就算船長在這裏,也沒可能替我去辦這事,他不適合。”



“究竟是去做什麽?”戈牙圖被勾起了好奇心。



“去城裏最高檔的地方找上些姑娘,喝點酒,然後因為某件不愉快的事情砸了整個場子,這就是全部。有錢不想付和沒錢賴帳自然是兩回事情,滿大街都是貴族,可是真正能把壞事做到讓人無話可說的又能有幾個?”撒迦有意無意地望向穿梭忙碌的運金人流,歎息道,“雷鬼,去把阿魯巴那個笨蛋叫來。沒辦法,隻能將就一下了。”



“天哪!!!”戈牙圖的一聲慘嚎幾乎嚇倒了所有人,在短短的伏地、仰首一係列動作之後,他的眼眶邊緣已經奇跡般地掛上了兩行淚水,“撒迦大人,您所說的這一切,可都是我畢生的誌願啊!求求您,讓我去完成這些艱難的任務。雖然對一個不會喝酒的文弱男人來說,挑戰可能是過於嚴峻了一些,但為了理想我連生命都願意付出,其他的事情還能算得了什麽?!”



撒迦遲疑不決地看著他:“你確定?”



“還有誰去?我能帶多少錢?”戈牙圖一骨碌爬起,喘息得像隻即將撲殺獵物的狼。盡管在他的心中,沒有人能夠取代那位終日冷若冰霜的女族長,但這顯然與找樂子無關。



“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如果還是辦不好,就別回來了。”撒迦簡簡單單地說完,臉上緩慢地現出一個輕鬆笑容,“還有,帶上我們的湯姆森少爺一起去。”



“您是說那頭肥馬駒?!”戈牙圖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對方的表情變化,忽然發現自己成了一條徒勞掙紮的魚,而那柄鋒利的鉤上麵,餌料根本就少得可憐。



黃昏時分,希斯坦布爾行省巴洛克城。



停歇不久的戰亂仿佛並沒有給這座繁華城池帶來多大的影響,每當暮色降臨,城區大小酒館中依舊是人聲鼎沸,一派醉生夢死的喧囂景象。



繁華街道的邊緣,則處處可見露宿的流民。這些在戰火中失去家園的人們猶如某種渺小而頑強的昆蟲,在這冰冷蒼穹下占據著片瓦之地。麵對城裏居民或是憐憫或是不屑的目光,饑餓的母親默然撩起襤褸衣襟,用幹癟**哺育著同樣饑餓的嬰兒。漫長的顛沛生涯已經使得她們習慣了恥辱,即使是行人隨手丟棄的小小果核,也會立時引發一陣騷動搶奪。



或許是出於造物主惡意的玩笑,人類的軀幹構造在世間萬生之中脆弱得根本不值一提,但每個靈魂在擁有獨立意識之後,卻往往擁有著最為豐富的情感。喜悅、憤怒、憐憫、感傷,當所有的一切交織成立體,便構成了無數個截然不同的本性。



有善良,自然就有卑劣。



對於那些像狗一般蜷伏在街邊的下等人,滿臉麻子的哈塞爾巴認為丟骨頭過去讓他們相互撕咬能帶來極大的樂趣,實際上他也正是這樣去做的。從二樓窗邊不斷扔下大塊牛骨並高聲為爭搶的流民喝彩,這名出身豪門的年輕人笑得肆無忌憚,壓根也沒有注意到身邊幾名歌妓隱隱流露出的厭惡神色。換句話來說,他從來就不會去顧及他人的看法。



在希斯坦布爾新近當紅的銷金窟——“虞美人”裏麵,顧客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作為這裏的常客,哈塞爾巴終年鼓脹的錢囊像是塊堅固基石,確保著他高貴的尊嚴不會受到半點侵犯。隻要願意,他不但能買下那些**的肉體,甚至還能剝奪她們的生命。當然了,事後隻需要一筆小小的額外支出,所有的問題都會被解決。



值得慶幸的地方在於,哈塞爾巴不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戀屍癖患者,所以在他點名召妓的時候,**們時常會爭先恐後地拋來媚眼,渴望著能夠賺上一筆豐厚的肉金。對著張坑坑窪窪的臉龐完成整套活塞運動的確是難了一點,但好在金錢的魔力總是能夠消除很多障礙。



總而言之,哈塞爾巴算得上是個大受歡迎的恩客。用大筆大筆的錢去換回帝王般的待遇,他喜歡這種感覺。



“虞美人”裏除了姑娘和烈酒,賭場的存在也是眾多達官貴人流連忘返的原因之一。攀比豪奢實在是件很講究的事情,就環境布局方麵而言,似乎還沒有哪家風月場所能比這裏做得更為出色。



姑且不論那些貴到離譜的消費品,賭場定位便已然注定了很多客人連駐足觀望的勇氣也不曾擁有——在位於底層大廳的公眾賭區,連最小的骰子桌旁也標示著“每注不得少於十枚金幣”的字樣,至於掩隱在絲絨幕簾後的兩排貴賓包廂,曆來就唯有一擲千金的主顧才有資格推開那裏的門。



哈塞爾巴一向隻會光顧貴賓區而對公眾賭檔不屑一顧,在酩酊大醉並丟完那些特意讓廚子送上的牛骨之後,他如往常一樣摟著歌妓想要去玩上幾把,可還沒等走下二樓的扶梯,整個人卻是杵在了那裏,望著“虞美人”那足以並排馳入四輛馬車的正門呆呆**。



大約數十名青年男女正從門口魚貫行入,容貌俱是清秀絕倫,長而尖的耳朵則顯露著他們的特殊身份。哈塞爾巴的目光像是黏上死魚的蒼蠅,直盯在最前端背負著長弓的一人臉上,喉結不斷上下起伏著,吞落饞涎的聲音隱然大作。



精靈的罕見和美貌同樣為世人皆知,在“虞美人”的眾多歌妓裏,高價販賣至此的女性精靈隻有區區數人,但求者卻趨之若騖。哈塞爾巴最得意的一件事情,莫過於曾經悉數包下過這些體態纖美的尤物大被同眠,但此刻和眼前的這名精靈相比,他覺得前者簡直就浪費了自己付出的巨額肉金。



隻是被那雙深碧色的眼眸淡然掠過,大廳中的數百名賭客已然是色授魂消,如哈塞爾巴一般呆立當場。輪盤轉動的“咯咯”聲響還在持續著,在逐漸沉寂下來的空間裏顯得突兀而單調。身著製服的女荷官們也紛紛頓住了發牌收注的動作,欲流的眼波中癡迷愛慕不一而足。



藍菱的美,對於男女向來是通殺的。靜靜環視著底層廳堂,他柔和地笑了笑,清悅語聲中帶著精靈族特有的優雅:“誰是這裏的老板?”



“砰”的一聲低響,卻是心醉神迷的女荷官失手跌落了骰盅。頗為古怪的是,自從這群精靈走進“虞美人”後,幾名神色不定的老鴇隻是站在遠處,並沒有上來迎客的打算,其中一人早已丟下了正在招呼的主顧,匆匆向著後堂行去。



“你找莉莉絲?她可不怎麽愛接待陌生人的,架子大得不行。哪怕是像我這樣的老客人,加起來也沒和她說過幾句話呢!”雖然察覺到對方是名男子,但哈塞爾巴還是決定開口搭訕。



這樣的極品貨色,一輩子或許就隻能遇上這麽一次。管他什麽男人不男人,望著那張不屬於塵世的美麗容顏,以及衣衫下如柳的俏然身段,他已覺得滿腔**幾近燒沸。



“是這樣麽?”藍菱微蹩了新月也似的眉梢。



“不如我們先喝上幾杯?等稍微晚一點的時候,我會帶你去找莉莉絲,現在生意很忙,她恐怕沒空見任何人。”哈塞爾巴故作瀟灑地聳了聳肩,笑道,“放心,隻要我肯開口,你不會白跑這一趟的。”酒意上湧間,他直勾勾地瞄著精靈吹彈可破的俏臉,大著舌頭調笑了一句:“我的小天使,先上來罷,我們一定會度過非常美妙的時光。”



藍菱嫣然一笑,抬手阻止了幾名意欲有所動作的同伴:“不必了,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讓她暫時放下手頭的事情。”



“哦?說來聽聽。”哈塞爾巴連渾身骨頭都酥掉了大半,根本沒注意到其餘精靈臉上現出的冰冷殺機。



藍菱反手摘下那張五尺有餘的長弓,燈光之下隻見黑沉沉的弓身刻滿了繁複至極的古老圖騰,首尾弓臂處形若龍翼,細密紋路間隱現赤紅遊絲。那向前突起的箭座竟是以一個厲目獠牙的精靈頭像為基體,大張的血口似乎隨時便要噴發出連珠銳箭來。



也正是到了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才從他身上移開,轉向這極盡猙獰的殺人利器。一人,一弓,赫然在瞬間完美融合。原本美得甚至有些柔弱的藍菱隻是單手執弓,站立的姿勢分毫未變,整個空間的氣態便已截然不同!



“我的方式就是用它來說話。”藍菱睥睨著從後方廳堂處陸續行出的百多名彪形大漢,平靜地猶如在等待歌劇幃幕拉起。



“諸位,今天虞美人的營業到此為止,所有帳單都不用付,算是我們的一點歉意。”為首的看護漢子揮手示意荷官離場,銅鈴大的環眼顧盼間煞氣十足。



“莉莉絲這算是什麽意思?老子還沒玩夠呢!”哈塞爾巴當先叫出聲,臉上的每個麻坑都在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免帳?既然來了這裏,誰他媽還會在乎這點錢?!”



底層對側,一扇貴賓室的桃木房門在他話音未落的刹那間轟然破裂,半條堅硬的門閂挾著低沉嘯聲徑直飛來,不偏不倚地撞上哈塞爾巴前額,恰恰印證了所有出頭鳥千古不變的悲慘命運。



對峙中的雙方與那些瞠目結舌的顧客沒有人去看上一眼直接暈倒的倒黴鬼,均是將視線投向那間不斷有賭場看護被擲出的貴賓室,仿佛裏麵藏著頭龐然無朋的怪獸。



終於等到最後一具壯碩的軀體飛出室內,在空中劃出道美妙至極的拋物線重重壓塌半張賭台之後,那頂著滿頭張揚紅發的怪物蹌蹌踉踉地走了出來,立時引發了一陣倒抽涼氣的聲息。



旁觀者們怎麽也不會想到,出現在視野中的居然是個不過正常人膝蓋高的地行侏儒。



“撲你老母的,這是什麽賭場?爺爺從下午一直賭到現在,連個銅子也沒贏過!”戈牙圖提起手中的酒瓶,仰著脖子灌了一大口,右手指節上五隻大到恐怖的鑽晶戒指紛然閃爍著驕橫的光芒,“輸錢也就罷了,老子不在乎。有人能說說,這裏招呼客人的究竟是姑娘,還是些母豬麽?他媽的,一個個臉上的皺紋簡直比刀砍的還要深,倒酒的時候專門往老子大腿上招呼,這難道算是在澆花?”



那首領模樣的護場漢子陰森地瞥了眼藍菱,轉過頭勉強掛起笑容:“真是抱歉,今天的營業結束了。下次再來的時候,我們保證會讓最好的姑娘來侍奉閣下。”



“最好的姑娘......”戈牙圖冷笑一聲,大大咧咧地喚道,“都出來!這不長眼的混帳已經在用另一種方式告訴我,前麵那些妞隻不過是用來敷衍老子的三流貨色!”



腳步聲輕促響起,貴賓室中相繼又行出數十人。除了戰戰兢兢的湯姆森以外,前機組成員和宮廷法師已是悉數到場,醞釀著風暴的偌大廳堂也隨之而變得更為壓抑。



兵強馬壯的感覺讓戈牙圖愈發狂妄起來,冷乜著那名神情漸變的看護首領,他得意洋洋地吩咐道:“美人們,請脫下頭罩。”



雖然不明所以,但女法師還是紛紛照辦。瞬時展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種與精靈截然不同的野性美,魔法師們小麥也似的健康膚色加上冰霜般的冷豔容顏,反而要比尋常女子更能激發男人的征服欲望。一時間抱著看戲心態的大批顧客已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現在就算是拿鞭子來抽,也未必有人肯挪一挪腳步。



“看見沒有?這些都是我的侍妾!這他媽的才叫女人!”戈牙圖大言不慚地宣布,過於亢奮的情緒令他揮舞的雙手看上去如同癲癇發作,“老子花錢來這裏幹什麽?當然是找樂子!你們叫來的小妞,不,那幾頭母豬能給我帶來什麽樂趣?坦率地來說,我現在非常惱火,簡直是惱火極了!”隨著酒瓶大力摔裂的脆響,他猛地跳上近處的一張賭台,“砸!給老子從底樓開始砸!有人礙手礙腳就直接打到趴下,等我什麽時候消了氣,這事才他媽算完!”



連串弓弦彈放的顫響聲中,藍菱執著那張大弓,對向看護人群中虛撥數下。大蓬血液便立時從對麵接連爆起,幾條強壯如牛的大漢微微搖晃著,頹然仆倒於地。



“朋友,我們先的。”他向戈牙圖禮貌地微笑示意,一襲平平無奇的淡灰長袍正無風輕揚。



“娘娘腔。”地行之王小聲嘀咕了一句,毫不理會地拔出刮刀,怪叫著衝入已經開打的混亂戰團。撒迦那邪惡的笑容直到現在還在眼前閃現,他可不想回去再斷上幾根手指。



甫一入場,戈牙圖便凶狠地將刀子紮進一人P股,隨即以匪夷所思的高速鑽入地底,緊接著附近幾名看護便紛紛抱著被刺穿的腳板慘呼倒下。遠遠注視著這幕的藍菱不由微愕,但很快他便揮下右手,數十名早已抽出青森短刀的精靈立時加入戰團。



就個體實力而言,看護遠遠不是這兩方不速之客的對手,但源源不斷從後堂方向湧出的大批同伴卻讓他們勉強維持住了局麵。



軒闊而豪華的底層大廳已徹底淪為了鬥場,升上半空的法師們以單體攻擊魔法擊潰著每一名敵人,機組漢子呼嘯擊出的炎氣光團每每是烈芒初現,便會震飛十餘名正麵所向的對手。至於那些動作輕捷的精靈,鋼刀在他們手上似乎變成某種奇妙樂器,每次行雲流水般揮出,總能恰到好處地在敵人關節位置上造成撕裂傷害,卻並不致命。



精靈和摩利亞人保持著僅讓敵方失去反抗能力的默契,始終無人下過重手。盡管這樣的戰鬥多少有些留情的成分在裏麵,但強大的對手還是讓看護們感到了窒息。不斷有人體被高高拋上半空,落下地麵時便會將本就七零八落的賭檔砸得更加慘不忍睹。底層區域內幾乎已經沒有一張完好的桌椅,雕刻著精美花紋的階梯立柱也盡皆破落不堪。原本在近處觀望的客人早就逃上了二樓或是門外,卻依然哆嗦著不肯放棄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精彩場麵。



藍菱是唯一置身局外的精靈,自從那次匪夷所思的無形箭襲之後,他便一直安靜地站在原地,長弓仍緊握在手,似乎是在等待些什麽。



再也沒有生力軍加入的“虞美人”護衛很快就在如潮的攻勢下宣告完敗,處處倒臥的人體在此起彼伏的呻吟聲中掙紮蠕動著,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站起。



鑽出地麵的戈牙圖顧不得抹去臉上泥塵,先是大為緊張地點了點人數,當看到肥頭大耳的湯姆森慘白著臉從貴賓室裏探出腦袋時,方才長噓了口氣:“嘿嘿,接著砸,砸光為止!”



“這位大人,還請您抬抬手,放我們一條活路罷!”門外的人叢間俏生生地行入一條身影,撲鼻而來的膩香在極遠處就悄然蕩開,沁入了戈牙圖的鼻端。



“跟老子說話麽?”地行之王倨傲地負起雙手,想要作勢上一番,可當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樣後卻不禁口吃起來,“這......這恐怕不太好辦啊!”



走進來的是個女子,然而在戈牙圖的眼中,他看到的卻是個妖精,而且還是最要命的那一種。



她沒有穿鞋,兩隻完美的裸足就這般驕傲地呈現在眾人眼中,欣長而飽滿的腳趾宛如無暇美玉,晶瑩得幾近透明。順著曲線迷人的足踝一路望上,結實潤潔的美腿絕對是戈牙圖所見過最修長的一雙,短到不能再短的熱裙包裹著小而渾圓的翹臀,手工精致的裙邊無情阻擋了每一雙急欲窺視的目光,無形中卻使得誘惑更為歇斯底裏。



女人的腰很細,步履行進間搖曳得曼妙無比。她有著滿頭和撒迦一樣的黑發,慵懶垂落的發絲之間,高聳的**幾乎已要將衣襟撐裂。小巧的,尖尖的下巴,豐潤的雙唇,茫然上望的戈牙圖隻是看著這些,就已經快要暈倒。等到那女子走到近前,侏儒終於鼓足了勇氣,去正視那雙正在凝望他的眼睛。



與想象中如出一轍,戈牙圖望見的那雙深藍星眸,就像是冥界中熊熊燃燒的迷魅火焰,輕易便吸附了他的全部靈魂。



“我的名字叫做莉莉絲。”女子俯下身體,在侏儒耳邊呢喃著,“親愛的大人,可不可以帶著您的手下離開這裏呢?如果願意的話,明天的這個時候再來,我會陪著您一個晚上哦!”



對方口中噴出的灼熱氣息猶如無數條遊走的小蛇,麻癢難當的感覺讓戈牙圖立即打了個寒戰:“我很想答應你,可惜卻做不到。”



莉莉絲怔了怔,隨即又媚笑起來:“您當然可以答應我這個小小要求的......”



“不,我真的做不到。”戈牙圖打斷了她,語氣甚是悻然,“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建議,會活不過今天晚上。”



莉莉絲咬了咬嘴唇,楚楚可憐地望向藍菱:“那你呢?也同樣要繼續為難一個女人嗎?”



藍菱平靜地道:“交出我們的族人,這就是我來這裏的目的。”



“‘虞美人’從開張到現在,來找麻煩的也不算少了。如果人人都要帶上幾個姑娘回去,我這間小店麵還是趁早關門的好。”莉莉絲輕挽起頰邊垂落的散發,輕歎道,“交流的方式分為很多種,不過現在看起來,用語言是行不通了。”



底層的各處窗欞於此時齊齊爆裂,數十團巨大的暗影幽靈般疾射而入,電光火石之間便即擊倒了場中的大半好手。無論精靈還是摩利亞人均是在照麵間便直直仆倒,就連細微的應敵動作也無人能夠做出!



“我操......”戈牙圖像隻中了箭的兔子般跳起,剛想拔刀卻覺得頸邊微微一麻,轉頭隻見莉莉絲正媚笑著收回小手,尖銳的指甲邊緣隱有異芒耀動。



地行之王昏厥前看到的最後景象,便是一些生著肉翼的獰惡怪物從半空中緩緩落下,而所有同來的摩利亞人已經全部倒地,更無例外。



“終於肯出來了麽?”藍菱麵不改色地看著族人悉數被擊潰,隻是曾在數支利爪襲來時側身避過,淡定得像個局外人。



樓上的客人們開始大聲歡呼,對莉莉絲身邊那些探伸著發達犬齒的翼人非但不覺害怕,反倒顯得頗為熟悉。



“沒有人能從我這裏帶走任何一個姑娘,你也不例外。”莉莉絲笑吟吟地望向藍菱,“精靈和我族本來就是死敵,現在又加上你們上門來挑釁,還砸壞了這麽多東西......讓我想想,究竟是讓你扮上女妝去接待客人,還是殺了你才好?不過說起來,你可要比我認識的大部分女孩都好看得多呢!”



“你恐怕會失望。”藍菱簡簡單單地說完,開弓,怒射!



依舊是引弦虛撥,但他這一次卻是向著“虞美人”的穹頂天花處拉圓長弓,砰然彈放。數十名高大異常的翼人相顧獰笑,隻當是這年輕精靈死到臨頭還在裝神弄鬼。然而始終在暗自注視著這張古怪強弓的莉莉絲卻當即變色,嬌軀擰轉之間一蓬血色暗霧騰起,詭異地消失在了原處。



一陣淒厲到了極點的尖嘯聲倏地震起,密如驟雨的熾烈光芒從高達數丈的穹頂下方破出虛空,融合成支支淩厲光箭直貫而下。所有翼人頓時便在橫飛的赤血中悶聲栽倒,每具身軀都被洞穿了手足關節,卻無一人喪命。



“虞美人”的眾多常客仍在定神旁觀著,但再也沒有半點彩聲,他們中的部分人已在無法遏製地簌簌發抖。



這是何等可怕的箭術,這又是何等可怕的準頭!



藍菱一射蕩平群敵,身軀毫不停頓地向前縱起,與此同時反手倒執長弓,輕輕巧巧地連彈弦身,射出一連串無形氣芒!



“披雨箭?”鬼魅般從後方掩近的莉莉絲放棄了追襲,捂在豐盈胸前的左手指縫間已見鮮血湧出。



藍菱沉默地注視著對方,沒有作出答複:“你的傷很重,但不會死。我向來最恨敵人偷襲,這次就當是給你個小小的教訓。”



“誰教訓誰,還說不定呢!”莉莉絲甜笑著揚起另一隻手,指端赫然有烏黑色的血滴滑落。



“卑鄙的血族......”藍菱那絕美的臉龐上殺機一閃而逝,但還沒等再次拉動弓弦,猛烈襲來的昏眩感已將他拖入了黑暗之中。



莉莉絲虛弱地仰首,環顧著樓下呆若木雞的客人,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卻緊隨精靈之後昏厥過去。



過了半晌,躲回貴賓室的湯姆森聽得外麵久久沒有動靜,便哆嗦著探出頭來,眼簾中出現的場景當即令他怔在了那裏。考慮了極長的一段時間,胖子終於戰戰兢兢地走到廳堂正中,茫然打量著倒臥一地的摩利亞人,他還是決定開口求援:“有沒有人願意幫我抬幾個朋友回去?我付錢。”



“媽呀!”一陣狼奔豕突之後,極盡豪奢的銷金窟內空蕩蕩地再也看不到半個客人。湯姆森苦惱地搔了搔腦袋,開始有些明白戈牙圖在邀他出門時所說的“樂子”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這場三方參與的混戰,終究以沒有勝出者而宣布告終。當然,如果連懵懂的胖子也算進去,他已經成為了唯一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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