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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溫柔

卡古法煞,蠻牙俚語中的收割者。



唯有魔法造詣極為高深的人類死靈,才有可能化為屍巫。火種內永恒不滅的烙痕,使得它們依舊延續著以精神力屠戮的方式。與生前不同的地方在於,那曾經繁複艱深的頌咒結印過程,都已經變得毫無必要了。



撒迦表現出的淡定,令屍巫有些遲疑不定。在它的印象中,人類就像是一群螻蟻,當悲慘的命運襲來時,他們就隻會在絕望中奔逃哭泣。



“應該是已經嚇傻了罷?”屍巫默默地想著,已然抬直的骨杖頂端碧芒驟然大放,縷縷煙芒迅捷騰起,於空中集結為一團緩慢流轉的灰褐暗霧。待霧團完全成形之後,竟是凝成巨大的頭骨形狀,隨著屍巫的動作而緩慢轉向,森然環視前方。



倏地,那半空中的巨首張開口來,作勢長吸。早已退至極遠處的蘇薩克陣營間隨之爆起了一陣戰馬驚嘶,撒迦身邊諸人立時心旌卷湧,身軀僵硬如死,就連絲毫也難以動彈。



直接抽汲靈魂本源的能力,正是屍巫比尋常不死生物高等的地方。麵對著那簇旺盛而邪惡的精神體,很多日子都沒能飽食一頓的它已幾乎要流出口水來。



當然,如果那張暴露著醜惡牙床的幹癟裂縫,還能夠分泌出口水的話。



一道悄然凝起的暗色護牆,阻隔了屍巫以精神力幻化的吞噬黑洞。激流卷湧間,整麵牆體俱是傾向屍巫所在,光芒表層起伏不休。



這並非能讓不死生物畏懼的精神力,對於屍巫而言,眼前的正是一股嶄新的,從未接觸過的暗黑存在。在這個有著陽光,風,日月星辰的世界裏,它是如此與周遭格格不入。既便是在不死生物橫行的幽冥之地,也不曾有這般酷冷無情的波動存在過。



而現在,它正橫戈於屍巫麵前,於無聲中伸展回縮,酷烈對抗。



精神力的交鋒,往往是沉寂而驚心動魄的。屍巫屢次想要突破那層能量屏障,然始終未能如願。撒迦的精神能量雖已逐漸弱化,但當它凝結逆襲的瞬間,卻依舊鋒利如刀鋒!



凝視著那頭來自異世界的生物,撒迦的眸子裏漸漸現出了狂熱的光芒。對於他而言,純粹以精神力作戰的方式仍處於摸索階段。陌生而強大的屍巫,無疑是個很好的對手。在某些方麵,它就像是一潭死沼,寂然的表麵下,流淌的卻是最致命的殺機。



遇強則強,這個道理撒迦早在血煉之地時就懂。長久以來,他也正是以這樣的心態去麵對著漫長路途中的每處荊棘坎坷。或許在行進的過程間傷痛難免,但他並不在乎。



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早已讓他無法在乎。



灰霧凝成的碩大頭顱,在一刻不停地咆哮著,那仿佛來自九幽煉獄的厲吼令得大隊蘇薩克更是惶然後撤,但馬賊之王仍是釘子般佇在撒迦身邊,未挪半步。



數十名忠誠的手下,早就被索尼埃用馬鞭驅走。他很清楚這黑發年輕人是個異類,卻並不看好這場博殺。之所以會選擇留下,隻是因為馬賊不會在任何時候舍棄同伴。就算是官兵圍剿時明知不敵,傷重的蘇薩克也絕對不會孤單度過人世間的最後時光。



總會有毫發無傷的夥伴放棄逃生,扮演愚蠢至極的同行者角色。此刻的索尼埃,亦有一樣的打算。



他固然是蘇薩克無可取代的王者,但同時,也是個孤僻而鐵血的男人。



似乎是貪婪的欲望逐步占據了上風,屍巫在不太長的交鋒時間之後,終於雙手垂執骨杖,眼窩中的兩簇妖紅漸轉熾烈,竟是如若燃燒。



在它看來,試探的過程已經結束。



“大人,小心了。”愛莉西婭虛弱不堪地喘息道。



撒迦冷笑不答,身形連動中一一提起眾人向後擲去。待到身側悉數清空後他倏地撤去能量屏障,道道純黑色的光束已是紛然現形,長蛇般遊走疾掠,直絞向屍巫所在!



“撲撲”悶響頓時大起,屍巫揮動骨杖,準確無誤地擊上每道激射而來的光束末梢。那團糾結在杖首的血色球體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於細微而妖異的尖嘶聲中綻出濃烈赤芒,瞬息摧散了所有來襲。



“卡古法煞!”觀戰的蠻牙士兵仍在齊吼,聲震四野。



帶著些傲慢與不屑,屍巫前俯身軀,猛然張開黑洞洞的大嘴疾噴出一道由無數細點組成的洪流來!



“可能你過於自信了。”撒迦低聲獰笑,指端不易察覺地微顫了一下。



屍巫腳下的地麵於此時無聲無息地龜裂,墳起。散落如雨的土屑之間,兩束粗大的黑暗觸手直若蛟龍般躥出,毫不費力地自腿骨一路絞上幹枯的胸腔,瞬息間將屍巫全身扯成了四分五裂的片片骨骸!



同一時刻,那道迅疾擴開的急流已然湧到了撒迦近前。“嗡嗡”而顫的振翅聲中,赫然可見其內密密麻麻的小點竟是數以千萬計牛牤形態的奇異小蟲。比起前者來,它們無疑要微小得多,但每隻蟲體的外表均遍呈著斑斕異色,嘴似尖針,複眼凸起,顯得極為可怖。



自地底襲上的兩束黑暗光體,幾乎耗盡了撒迦體內殘存的力量。正自急退間,他胸前的衣襟忽地破開,紅小巧的身軀自內一躍而出。緊隨而來的火浪洶湧燎灼,焦糊氣息蒸騰彌漫,雨點般的蟲屍頓時紛紛墜落,密布了大片空埕。



“啪”的一聲低響,撒迦繃裂的胸襟間,一截長條狀物事直直掉落地麵,卻是那溯夜女族長口中的“破魔刃”。



屍巫的軀幹已散,但一簇自顱頂破出的幽幽碧火,卻無聲無息地淩空飛至,掠向撒迦。這不過指頭大小的火芒,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在它即將觸上撒迦身軀的一刹那,那截平臥於地麵的破魔,似乎是因為脫離了束縛而微微綻出了幾縷銀芒。



微弱至極的銀芒。



幾欲將人耳膜撕破的淒厲尖叫陡然傳出,急轉之下,那簇小小的碧火調首向著蠻牙大營飛回,去勢快極。高速掠動的過程中,它的形體迅疾擴張開來,不過片刻,已隱隱現出人形。



那是屍巫的精神本源。軀殼對於不死生物而言,本就是個暫居的皮囊罷了。



下一刻,撒迦怔然見到破魔刃平平浮上空中,銀芒大熾間周體微微顫動了一下,旋而再次墜落於地。



一道耀目至極的月牙形光刃,帶著可怕厲嘯自數丈開外的虛空中現出形態,就連蒼穹中的那輪紅日也在它耀起的炙焰下黯然無光!隻是彈指間,這浩然驕橫的銀刃便已追上屍巫本體,無情地將其冷冷吞噬。



這強大的異界生物雖然已百般躲避著人世間那些隱隱畏懼著的存在,但最終它還是在光明一族的凶橫法器之下,泯滅了火種。



整片平原,就此陷入了死寂。



不僅僅是蠻牙人盡皆沉默下來,就連蘇薩克與摩利亞諸人,也皆是愕然無語。由於距離的緣故,多數人都未能看清這悍然一擊來自於何處,可兩名女法師卻於驚駭中漸漸正視了發生在眼前的事實。



它一如地麵上被光刃氣流犁出的那道深溝般,詭異卻確鑿——撒迦,是沒有半分可能發出如此純粹的神聖屬性攻擊的。



騷亂就像是燃起了火頭的草場,很快,所有的蠻牙士兵都開始向後退卻,繼而奔逃。短短半天裏的一係列遭遇,使得每個人的承受能力都到達了即將崩潰的邊緣。在未知而強橫無匹的摧毀力麵前,這些早已習慣咀嚼勝利的掠食者忽然發現,原來命運的天平,可以傾斜地如此簡單。



在紅的好奇注視下,撒迦拾起了破魔。長久以來的相互侵蝕,已令這截非金非石的狹長固體適應了他的精神氣息,隻是微弱地爆起幾點星芒後,破魔刃便徹底靜默了下來。早在回歸大陸的航程之中,它似乎就已經學會了與新主人和平相處。



“咕咕!”紅輕盈飛起,掠上撒迦肩頭,兩枚清澈的眸子定定望向潰敗的蠻牙大軍。



“不,我累了。”撒迦反手撫上它的脊背,將破魔複又揣回懷裏,“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點東西罷。”



紅悻悻然看了眼蠻牙大營方向,打了個嗬欠,待要再鑽回撒迦懷中時,卻瞥見那處溫暖的所在已是衣衫殘破不堪,再也容不下它的身體了。這意外的發現讓小家夥很是懊惱,卻又無可奈何。無形之中,它早就把不複危險性的破魔刃看成是個潛在的威脅。理由則很簡單,撒迦對後者的“特殊關懷”有些過頭了。



從未有過的壓製性勝利,讓整個蘇薩克陣營沉浸在一片歡騰的海洋裏。戈牙圖的大肆吹噓隨著撒迦的歸來收斂了許多,但仍在暗地裏繼續著,被眾人敬畏的感覺已讓他樂此不疲。



雷鬼則始終忠實地看守著那隊反綁著的斯坦穆軍官,就連半步也不敢走開。撒迦曾經告訴過他,隻要一天沒出斯坦穆,這些披著製服的家夥早晚能派上些用場。



救出索菲的過程,遠不如想象中複雜。老薩姆早就把那個**熏心的師團長所在軍隊的番號牢牢記住,在抓獲了幾個散兵以後,撒迦等人便輾轉尋到了這支倉惶撤退中的斯坦穆部隊。



貪財的老薩姆和他單純的孫女,此刻或許已經到達了另一個國家。在那裏,他們會買上一間小旅店,再次過上平靜的生活。而險些成為薩姆準孫婿的師團長大人,卻極其不幸地成為了摩利亞人的俘虜,與他一同遭殃的還有近百名高級軍官。



由於戰敗,師團長於回撤後方的途中惶惶不可終日。惡劣到無以複加的心情,令得他一貫蓬勃的**也日益萎縮了下去。始終未能對幾個沿途收獲的女孩做上些什麽,卻成了如今師團長心中萬分慶幸的事情。早知道抓了那沒胸沒P股的小妞會惹來這麽一幫煞神,就算是整天支著個帳篷走路,急色的師團長也不會去打她半點主意。



在他的腦海裏麵,那個晚上紛飛的血雨至今仍揮之不去。



如今的尷尬處境,幾乎讓包括師團長在內的所有軍官咬斷了牙根。成千上萬的馬賊正以飽含著戲謔的眼神,圍觀著一眾昔日裏追在P股後麵圍剿的軍官老爺,一如在看籠中的猴子。



“這些家夥算是你帶來的禮物?”索尼埃倒綽著馬鞭,敲了敲其中一名梗著脖子的軍官腦袋。



撒迦的臉色很蒼白,唇邊卻帶著微笑:“在沒遇到你之前,我打算拿他們換點什麽回來,現在沒必要了。”



索尼埃一怔,隨即笑道:“你的意思是?”



“拿他們抵債。”撒迦一本正經地道。



馬賊之王大笑:“你本來就不欠我的,如果硬要說誰欠誰,恐怕從今天起債主已經是你而不是我。”



“我聽這些斯坦穆軍官提起過,戰爭似乎也同樣是你們的。”撒迦的語聲漸轉低沉。



“後麵就是蘇薩克的家園,隻要蠻牙人一天不退,我們就隻能奉陪下去。”



“草原上的景色很不錯,或許我和我的人會在這裏多呆一陣子。”撒迦平淡地道。



索尼埃沉默許久,忽向著撒迦深深欠身,一語不發地大步行遠。男人的驕傲和自尊,在此時已不再重要。他隻知道,這世間有些東西,是令人無法拒絕的。



當黑夜的軀體沉覆大地,如鉤新月自天際升起,蘇薩克陣營間漸漸有蒼涼的俚歌唱響。



十數個巨大火堆的周遭,馬賊們席地而坐,擦拭著片刻不離身側的長刀,粗獷眉宇間盡是風霜倦意。遠端的蠻牙大營,仍然躍耀著火光,黑暗中,它沉默而獰然。



每當視線掠過那處時,每個蘇薩克都會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刀柄,眼神中的仇恨幾欲沸騰。偶爾間,會有人靜靜地轉首,回望後方那暗色掩隱下的連綿重山。



這個時候,他們的眸子裏會有暖意隱現。



心狠手辣的索尼埃下令殺掉了所有的被俘軍官,在一顆顆人頭被砍下的時候,雷鬼見到有些馬賊在咬牙切齒地流淚,這讓他很是納悶。



阿魯巴與戈牙圖早就在火堆旁和衣睡著,愛莉西婭則在幫布蘭登治療著幾處皮肉傷,後者像個孩子般安靜地端坐,臉上掛著傻乎乎的笑容。雷鬼看了看自己不小心割爛的手指,猶豫半晌,還是默然躺倒合上了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細微的響動將雷鬼自睡夢中驚醒。借著火光,他隱約見到羅芙窈窕的身影沒入遠端暗處。沉寂下來的營地間,似乎就隻有女法師的腳步聲在輕柔回蕩,終至微不可聞。



“這麽晚了,她還不睡麽?”雷鬼昏昏沉沉地想著,翻了個身沉沉入睡。



羅芙走得很慢,行進間左顧右盼,似是在找尋著些什麽。直到行出營地,到達後側牧草茂密的丘陵間,她才看到了那個孤獨的身影。



帶著羞澀的戰栗,女法師緩緩行上前去,柔聲喚道:“大人,您該休息了。”



“這裏很清靜,我想多呆一會。”撒迦向她報以笑容,紅的肚皮早已吃得滾圓,正伏在一旁酣睡。



羅芙注視著那雙黑暗中亮若星辰的眸子,隻覺得心跳又不爭氣地急促起來:“那我不打擾您......”



“既然有屍巫這種東西,那你說人死了以後靈魂會不會一直存在?”撒迦打斷她。



羅芙遲疑了片刻,道:“應該會。大人,您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我在想,要是有一天能再見到那些人就好了。不管是以什麽樣的方式,在哪裏,我都會很開心。”撒迦仰望著蒼穹中的那輪冷月,語聲平板地沒有半點波動。



聯想起以前從卡娜口中聽過的隻言片語,羅芙心中酸楚難當,險些掉下淚來。強自微笑著,她從袖筒中掏出針線,溫婉地道:“您身上的衣服破了,我來補一補。”



撒迦沉默地脫下上衣,遞給女法師,臉上神色略現異樣,



“你老看著我做什麽?”待到羅芙補完破處咬掉線頭,抬頭卻見撒迦正眨也不眨地直視著自己,不禁大羞。微嗔之後,方才驚覺大大的不妥,更是連耳根也燙了起來。



“從來沒人幫我補過衣服。”撒迦尷尬地笑了笑。



羅芙遞還衣衫,低垂著頭默然良久,細若蚊蚋地道:“我可以一輩子替你做這些的,就像......就像妻子那樣。無論去哪裏,做什麽,我都會陪在你身邊。要殺人,我們就一起去殺,反正絕對絕對不會讓你自個兒的。”



身邊雄渾的男子氣息微熏而來,羅芙已如飲醇酒,且醉且甜。或許是獨處的環境使然,這番不知道在夢中念了無數回的話語,居然如此簡單地說出了口。如釋重負的解脫之後,她的一顆心直是跳得如若要躍出嗓口,滿麵飛紅地立起身來,便想逃開。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掌悄然伸出,柔和地拉住了她。羅芙嬌軀立時微微震顫,腦海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已是搖搖欲墜。



“我很歡喜。”撒迦緩緩展臂,將女法師柔若無骨的身軀攬入懷中。



羅芙顫抖著伸出手去,如夢似幻般觸上那堅實挺拔的脊背,輕輕摟緊。美眸開合間,兩行清淚卻簌簌墜落。



那雲層間灑落的月色,正覆在兩人身上,溫柔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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