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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溯夜

夜,已經深了。



皓潔而清冷的月色,就像是一場密無間隙的光雨,瀝瀝灑落在曠野之上,為萬物鍍染著來自蒼穹的輝芒。如潮的夜風拂動間,草葉流舞簌簌輕顫,似是在低吟著一曲寂寥歌謠。



阿魯巴響亮的鼾聲,在這片靜夜中突兀地起伏著,宛若淡雅的油墨畫裏毫不協調的異色。戈牙圖臥伏在半獸人寬厚的胸膛上,蜷縮起瘦小的身軀睡得正香。借著月光,清晰可見他那滿是烏青的麵容上帶著些許得意的笑容。或許在那個虛無的世界裏,他正如幻想中一般飾演著酷勁十足的角色。



火山口猙獰的烈焰,仍在斷斷續續地噴發,其聲隱動若雷。撒迦久久注視著它在湖麵上掠動的光影,目光收縮,岩石般冷峻的臉龐上隱現懼色。



“我的確是沒想到,您居然早就看了出來。想想自己一直在擔心遲疑著,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呢!說句實話,您啊,可真是個可怕的人......”



撒迦想起日間愛莉西婭的言語,不禁無聲苦笑。對於那些靈魂契約的簽訂者,他並不覺得能構成多大的威脅,也同樣無意殺戮。盡管內心中猶如存在著一道冰封的枷鎖,向來排斥著諸多人類應有的情感,但真正到了抉擇時刻,它卻悄然裂開了隙痕。



夜色下的火山,高高屹立在石島之顛,仿若威嚴的神砥在俯瞰著大地。自踏足於烈火島的那刻起,無窮無盡的威壓就從它所在的方位隱隱傳來,沉積於撒迦心頭,難以泯去。



這極其特殊的力場波動所散發的氣息,與帝都一戰中樞機主教施放的聖光魔法,幾乎是如出一轍。盡管微弱,但撒迦卻清晰地察覺到,它卻要比後者更為純粹可怕得多。



聖光曾經給撒迦帶來的傷害,無疑是任何武技魔法所不能比擬的。正如野獸遭遇了天敵,撒迦在感知到火山中存在的氣場波動之後,除了深深的畏懼,他心中還同時噴薄著另一股衝動。



戰意!



狹路相逢,無可退避的戰意!



在危機麵前擇路而行,從來就不是撒迦的性格。童年的遭遇及一係列的生死磨礪早已教會了他,若要生存,若要更為強大,就唯有將靈魂中的所有脆弱統統扼殺。



弱肉強食,才是這個冰冷而殘酷的世界裏,真正的生存法則。



正如撒迦能夠感應它的存在一樣,那烈日輝芒般灼熱熾烈的力場波動,也在躁動不安地日益擴張,一分分增強著威壓。撒迦並不清楚它究竟是什麽,唯一能肯定的是,天敵的獠牙,已冷冷磨利。



一聲低低的夢囈,打斷了他的沉思。轉首所望,湖畔酣睡的阿魯巴似是抵受不住峭寒夜風,雙臂合攏,死死抱住了胸前的戈牙圖。



兩人的古怪姿勢讓撒迦啞然失笑,隨即他脫下單衣,蓋在了半獸人身上。



夜晚的烈火島,根本就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從天際掠來的海風挾著蕭瑟,將日間驕陽留下的烙痕絲絲抹去,叢林在沉睡中盡情舒展著身軀,似是在享受這例行的沐浴時刻。飛鳥走獸已盡皆斂去了聲息,在靜默中或蟄伏,或潛行。那火山噴發的隆隆悶響,便成了唯一回蕩在島嶼上空的夜之序曲,終年如是。



隱約間,沉暗的湖麵上傳出連串低響。雷鬼自水底矯健至極地遊弋而上,拖曳著一道粼粼水痕劃向岸邊。



撒迦直視著這個非人非魚的異類徑直來到身前,眸子裏已有溫和之色:“怎麽還沒睡?”



“蒙達,你呆在這裏已經很長時間了,也不想睡麽?”雷鬼低低地道。自日前與撒迦的一席對話之後,他不再喚對方為老爺,而是悄悄改成了家鄉對哥哥的昵稱“蒙達”。



這帶著些許固執,些許欣喜的稱呼,讓從小就顛沛流離,嚐盡人世苦難的雷鬼覺得,自己也有親人了。從那天起,他除了晚間仍回到湖中休憩以外,更多的時候則是呆在撒迦身邊。漸漸的,他發現其實與其他人類共處,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困難。



就像是撒迦所說的,關鍵,還是要先學會昂起頭顱。



“我在想,究竟有沒有辦法可以越過這座石島。”撒迦仰首望向火山,瞳孔中仿佛亦有烈焰燃起。



雷鬼躊躇了一會,道:“前些天在水底,我看到了一個很大的寒洞,那裏湧出來的水很暖,位置就在石島旁邊......”



撒迦怔住,繼而冷聲道:“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我?”



“我怕你會想要進去,才一直沒敢說。”雷鬼低下了頭,神色裏透著些慌張。



撒迦微覺詫異:“你在害怕甚麽?”



“我總覺得那裏麵會有古怪的東西,所以一次也沒敢遊進去。蒙達,我......我擔心你到了水底,會出事。”雷鬼吞吞吐吐地道。



撒迦紫眸中的堅冰漸漸融化,起身推醒阿魯巴,簡短地道:“我要下水去看看,如果很長時間沒回來,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半獸人眨著惺忪的睡眼,懵懂道:“下水?”



“這座山是我留下來的唯一原因。”撒迦笑了笑,舉步行下湖堤,“有東西在那裏等著我,一直都在。”



“哎!你到底去幹嘛?等等,我也去!”阿魯巴大急,霍然站起。胸前趴伏的侏儒骨碌碌直滾下地,腦袋砰然一聲撞在凸起的大石上,直是跌得七葷八素。



“別這樣,我為人淡泊名利,又向來孤僻慣了......真的,不要這樣......”戈牙圖猶自沉浸在美妙的夢境裏,雙手橫攬,閉著眼抱住那塊渾圓的石頭撫摩起來,滿臉俱是急色表情。



幾人無言地僵在原地,直到地行侏儒幹癟的臀部開始在地麵上有規律地起伏,嘴裏同時發出哼哼唧唧的異聲,阿魯巴方才忍無可忍地探手直上,將他一把拎起,大力擲向湖中。



“救命啊!”人體入水的悶響方自傳出,戈牙圖淒厲的尖叫已經響徹了整個湖麵,“老子不會遊水!救命......”後麵的話卻是被大量湧入的湖水灌回嗓內。



雷鬼縱身躍起,宛如一條真正的海狸般輕盈無比地投入湖中,片刻後已把肚子圓圓鼓鼓的地行侏儒拖回了岸上。



“我陪你去。”魚人按著戈牙圖的胸口,轉頭望向撒迦,目光裏盡是急切。



撒迦笑了笑,道:“你不怕?”



“怕,可我更怕你有事。”雷鬼醜陋的臉上現出一抹澀然笑容。



“他媽的,是不是你小子把我扔下去的?我捏了你老婆的**麽?”片刻後,戈牙圖悠悠醒轉,無力地翻著一雙死魚眼,伏在地上嘔個不停。



見身旁的阿魯巴半天未曾搭腔,侏儒罵罵咧咧地抬起頭來,卻赫然看見兩條身影潛下水麵,不由瞠目結舌地道:“喂,他們做甚麽?現在這個時候洗澡?”



“洗你老母!”阿魯巴沒好氣地吼了一句,額上布滿了冷汗,“撒迦說,好像是要去石島那邊找一些東西。真是該死,這湖底下哪裏可能會有通路,他怎麽老是幹些讓人擔心的事情?”



“找東西?”戈牙圖沉吟著,目光逐漸亮起,“難道是寶藏?!”



半獸人不再理會他,喃喃道:“等罷,希望他一會兒就回來。”



然而阿魯巴卻沒有料到,直到漫長的三個晝夜過去,撒迦和雷鬼還是沒有任何音訊。除了不知名的魚類偶爾會在湖麵上翻起水花,讓他一次次地失望之外,麵前的浩然湖泊就像是一潭沉寂了千年的死澤,就連稍大些的波瀾,也未曾有過。



麵對著羅芙等女法師咄咄逼人的質問,半獸人隻覺得這輩子都沒有如此焦躁不安過。在大為後悔沒有試圖勸阻撒迦的同時,他終日在湖畔翹首以待,心裏直把魚人的無數女性直係親屬問候了個遍。



命運,就是如此多變。這批為數不多的皇家軍士方在危機中做出抉擇不久,卻再一次走到了未知而黑暗的岔路口。



“如果很長時間沒回來,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直到此時,阿魯巴才漸漸明白撒迦臨別話語的含義——他已明知前途險阻重重,或許就連生機,也難以尋獲。



過不了多少天,飛魚號就會返轉,可半獸人並不打算隨船歸航。這似乎與撒迦所希望的相反,但卻是如今島上眾人的一致決意。



就連曆來與撒迦不和的裁決隊長布蘭登,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愁眉不展。他深知缺少了前者的這支隊伍,將會在遍布荊棘的坎蘭大陸上舉步維艱。即使是烈火島,也不見得就是安全的。



因為誰也不知道在那些皇家同袍歸去之後,普羅裏迪斯會有什麽打算。撒迦能夠通過瘋子船長找到烈火島作為暫時的容身之地,他也能用同樣的方式將其毀滅。



當華麗的假麵被扯下,還能殘存的就隻有利益,抑或,殺機。



第四個寂然暗夜,轉瞬即至。



除了必要的流動崗哨之外,所有人都照例守候於湖邊,在幾近絕望的企盼中等待著奇跡出現。由於湖泊的麵積委實是過於龐然,寥寥幾個識得水性的機組漢子唯有從撒迦當初入水處緩慢向外擴大搜尋圈子。這與大海撈針並無多少區別的徒勞舉措,一直在固執地持續著,未曾有過片刻停歇。



“阿魯巴說的什麽通道,到底有沒有?他媽的別是糊弄咱們吧?”湖水翻湧間,一名漢子自水底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因長時間的屏息而全然煞白。



旁側同樣劇烈喘息著的機組士兵是個半獸人,聞言凶狠地瞪了他一眼:“隻有你們人類才會滿嘴謊言。”



先前那漢子抹了把臉上的水滴,對著岸邊諸人搖手示意毫無發現,口中譏嘲道:“你的意思是高山氏族都是聖人?那怎麽沒見你們去教廷做事?”



回答他的是一陣轟然水聲。



“還沒看出來半獸人會有這麽好的水性。”劇烈翻騰的偌大浪頭讓那漢子微吃了一驚,轉過頭,他望著不遠處幾個水中同伴咧嘴低笑。



幾名機組士兵沒能做出任何答複,接二連三騰起的大浪瞬間吞噬了他們的身影。那漢子立時色變,厲聲大呼道:“敵襲......”



腳踝處驟然傳來的一股大力將他直拖入湖底深處去,戛然而止的示警聲已驚動了岸上的所有人。遠遠所見,湖麵上就隻有幾簇未平息的巨大水花在緩慢湧動著,沉寂而妖異。



一時間空中黑影紛閃,女法師們紛紛施出馭風術,掠了過來。幾乎是沒有半點聲息的,數百支寸餘長短的鋼針自湖中激射而出,如電芒曳空,將十餘名法師悉數射落,無一遺漏!



“撲撲”不斷的墮水聲中,愛莉西婭倏地自湖畔飛起,赤炎之翼一展衝天!這嬌俏女子以魔力凝成的護身屏障,竟然完全由烈火構築,所有第二波襲來的針雨在高溫之下盡皆化成了鐵水,就連半點威脅亦未能形成。



“吹針?”湖堤上怔怔站立的戈牙圖忽低聲驚呼。



不通水性的阿魯巴正急得雙目赤紅,聞言低吼道:“水裏的到底是些什麽東西?!”



“沒錯,一定是吹針!可這明明隻有我們侏儒才會啊!”戈牙圖茫然答道。



阿魯巴陰沉了臉,欲要說些什麽時,卻聽得湖底陡然顫起一陣極為尖銳高亢,刺耳難當的奇異響動。與此同時,半空中的愛莉西婭隱隱悶哼了一聲,全身赤芒盡斂,砰然墜入水中!



“愛莉西婭!”布蘭登嘶聲慘呼,肥碩的身軀猛然拔起,挾卷著熾烈的炎氣輝芒向湖內直衝過去。



借著月色,裁決隊長清晰看見百餘道水痕正從湖麵各處疾曳向岸邊來,而下一刻,密如飛蝗的針雨赫然獰笑著劃破了夜空,將他射成了一隻箭豬!



布蘭登愕然停步,望著紮入手背表層的密密針尾,轉首沙啞地道:“快逃,它們能破炎氣......”言猶未盡,已是昏迷倒地。



鏘然脆響連聲震起,阿魯巴及剩下的數名機組士兵均是抽出一臂長的戰刀,咆哮著高速掩至。就連遊動崗哨也聞聲自遠方疾掠而來,勢若瘋狂。



此刻湖畔回蕩的唯一聲息,便隻有摩利亞人鏖戰沙場時慣喊的那句:



殺!!!



水麵,在悄然間劃破開來。一個攥著精巧法杖的柔弱身影,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



她的身高不過兩尺,縷縷垂落的發叢間隱約可見容貌嬌好,似為女性。兩側及後方的湖麵上,隨即濕淋淋地現出大批矮小身形。他們的手中俱是垂執著短棒模樣的黝黑物事,其中部分人拖拽著一張極大的漁網,先前落水的皇家軍士悉數困於其中,生死未卜。



目注著阿魯巴等人揮舞戰刀相繼撲近,那女子卻顯得不以為意,輕抬皓腕,舉起法杖低喝了一句。她所說的並非坎蘭語,音節晦澀而昂沉,透著一股難掩的威嚴之意。



“是蠻人!凱勒,大水牛,你們跟著我救人,其他的先砍了那女的!”阿魯巴揮動鋼刀將身前擋得密不透風,低聲吼道:“小心那些家夥拿著的古怪玩意,下手都他媽狠點!”



“完了。”畏縮在湖堤上的戈牙圖喃喃自語。盡管心中一千一萬個想逃,但他的雙腳卻猶如釘在地上一般,根本就無法動彈。



這與生俱來的恐懼,就像是厲鬼在啃食著地行侏儒的靈魂。自親眼看見這批湖底鑽出的異類起他就知道,噩夢,到來了。



隻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吟唱,阿魯巴及身邊的皇家軍士便盡皆頹然仆倒。在失去意識以前,他們感覺到體內澎湃的炎氣力量,似乎已被抽汲一空。



當那支不過尺餘長短的法杖迸發出強烈光芒的瞬間,它甚至完全掩蓋了火山的烈焰之輝!



“溯夜一族......你們居然還存活在這個世上。”戈牙圖低低地呻吟著,口中奇詭的語音赫然與之前那女子說的如出一轍。



女子緩緩行上湖堤,到得他的麵前站定了腳步:“地行者,你不該來這個島的。”



“大家都是侏儒,能不能當作沒看見過我,就這麽算了?”戈牙圖強忍著下跪求饒的衝動,竭力扮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來。



“既然你知道我們是誰,那應該很清楚溯夜族的習俗才對。”那女子的容顏如天使般甜美,眼眸裏卻宛若盛著最酷冷的冰霜。



看著上百個麵目猙獰的異族侏儒緩緩圍了上來,戈牙圖牙齒打戰的聲音直傳出十幾丈開外:“我的身上很臭,已經很多年沒洗過澡了。而且我又很瘦,就算是煮完也沒一鍋......”



“浪費食物,不是我們會做的事情。”女子微笑,淡淡地揮手,“至於你的清潔問題,我想,沸水會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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