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小象、小紅象,
小象、小紅、小象紅;
小象、小紅、小紅象,
小紅、小象、小紅紅。
魯迅口中依著“平平仄仄平平仄”的詩歌調子反複地念誦著,一隻手上抱著小海嬰,另一隻手拿著個香煙盒鐵蓋有節奏地敲出“當當”的聲響來。而小海嬰則睜著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瞅著父親,一邊“嘻嘻”地笑著,一邊亂揮著小手。
“小紅象”是魯迅和許廣平對他們的兒子海嬰的愛稱。海嬰沒有滿月的時候,雖然請了保姆,但是隻讓她帶孩子到中午12點就讓她回房休息了,然後是魯迅接班,帶2個小時,再交給許廣平。
魯迅是個好父親,他坐在床邊唱“小紅象”唱久了,他就換一種調子來哄小海嬰:
吱咕、吱咕、吱咕咕呀!
吱咕、吱咕、吱咕咕。
吱咕、吱咕……吱咕咕,
吱咕、吱咕、吱咕咕。
他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唱著、哄著,直至小海嬰倦了,偎在父親溫暖的懷抱裏沉入睡鄉之中。
有時,魯迅抱著小海嬰在房間裏來回走著,從門口走到窗口,又從窗口走到門口。困了的時候,他這樣走走,就驅走了睡意。
白天,魯迅的工作仍然很辛苦。許廣平就勸他取消夜裏的值班。他也確實很吃力,畢竟年近半百了。但是魯迅卻不肯,一定要盡當父親的責任。
海嬰一天天地長大了,五六歲的時候,更愛纏著父親了。
魯迅在飯後喜歡吃一點糖果、餅幹當做零食。他靠在躺椅上,把零食放在桌角,一邊慢慢地吃,一邊悠閑地看書,這就是他最好的休息了。
但是,他可愛的兒子、海嬰往往就在這時鑽出來了,這個小家夥毫不客氣地搶吃父親的餅幹。魯迅隻是微笑地看著兒子,從不嗬責。
海嬰也從來不怕父親,吃完東西,他就爬到躺椅上,擠在爸爸身上,輕輕揪父親的胡子玩。他還喜歡像騎馬一樣坐在父親身上,親昵地伏在爸爸胸前,小嘴裏冒著糖果甜甜的香味,也冒出天真的問題來:“爸爸,你是誰生出來的呢?”
“是我的爸爸、媽媽生出來的呀!”魯迅耐心地回答他。
“那你的爸爸、媽媽是誰生出來的呢?”
“是爸爸、媽媽的爸爸、媽媽生出來的。”
小海嬰窮追不舍,又問:“爸爸、媽媽的爸爸、媽媽,直至好久以前,最早最早的時候,人又是從哪裏出來的呢?”
魯迅聽了,偏頭對許廣平笑道:“你聽羅,問來問去問到物種起源上來啦!”
對於兒子的各種提問,魯迅總是盡量想辦法回答:“最早最早的動物,都是從單細胞慢慢變來的。”
小海嬰還是不肯罷休,繼續追問:“那麽,沒有單細胞的時候,所有的東西都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呢?”
魯迅終於沒有辦法了,這哪裏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呢,而且說了,小海嬰也聽不懂啊。魯迅拍了拍海嬰的小P股,隻好說:“這個嘛,等你再大一點,去念書了,先生就會告訴你啦!”
當然,小海嬰也有頑皮的時候,如果他惹爸爸生氣了,魯迅就會隨手抓起一張報紙,卷成個圓筒,舉得高高的,臉也板得緊緊的。海嬰害怕了,雖然不知道那圓筒打下來疼不疼,但還是趕緊叫了起來:“爸爸,我下回不敢了!”
兒子這麽一叫,魯迅就心軟了,心一軟,臉也扳不住了。
乖巧的海嬰一見父親的臉色緩和了,知道不會再挨打,便撲上去搶那紙筒,嚷著:“裏麵有什麽東西?打人疼不疼?”可是搶到手一看,是空的,回頭再看看父親,魯迅哈哈大笑起來。
“爸爸,我做爸爸不要打兒子的。”海嬰很婉轉地向魯迅提出意見。
魯迅很有趣地問:“如果兒子壞得很,你怎麽辦呢?”
“好好教他嘛,再買點東西給他吃。”
魯迅拍拍海嬰的小腦袋,說:“我還以為我是最愛兒子的,看來你比我更和善,還會做感化工作呢!”
海嬰聽得似懂非懂,突然冒出一句:“就是嘛,打孩子,什麽爸爸!”說完一溜煙就跑了。
魯迅一怔,搖搖頭地笑了。
魯迅非常愛海嬰,從這個活潑的孩子身上,他得到了戰鬥後精神上的安慰。他給海嬰買了許多玩具,在給國內外友人的通信裏,一次又一次地報告著這個孩子成長與“頑皮”的信息,特別是與日本友人增田涉的通信中,海嬰幾乎成了主要的話題,他一點也不掩蓋自己的愛子之情。
1932年,他曾為自己的戀子之情作了詩的辯白: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請看興風呼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
上海當局把1934年4月4日定為“兒童節”,但是當時的上海,商店裏賣的玩具,多數都是從外國進口的洋玩具。
這一天,魯迅帶著海嬰,在玩具店裏,從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挑選出一件蘇北人製造的玩具。這是用兩個長短不一的竹筒做成的土機關槍,它裝有彈簧和把手,搖起來就“格格”地響。
買下玩具後,魯迅和海嬰便一邊走,一邊搖。路上的外國人看見了,都向他們投來譏笑的目光。
但是魯迅卻毫無愧色,他心裏想:土玩具再土,再簡陋,也是我們中國人自己製造的,是我們兒童世界裏的一個創造!
過了不久,魯迅便把自己的這些感受,寫成題為《玩具》的雜文,熱情讚揚蘇北人,他們以堅強的自信和質樸的才能,敢於和洋玩具競爭,稱他們發明的機關槍,是一種不平凡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