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平生下海嬰後,魯迅為了專心工作,特意請來一個保姆來照顧孩子。這個保姆叫王阿花,她做事又快又好,經常一邊幹活,一邊唱山歌,把孩子哄得很舒服。
後來,魯迅在閑談中得知,她因為受丈夫的虐待,在將要被賣出去時逃了出來。
過了不久,似乎發現前後門有什麽風吹草動,阿花失魂落魄地像有魔鬼來抓她一樣,不知如何是好,有時直往樓上跑。這情況不止一次發生,而且愈演愈烈。
有一天,阿花突然臉色蒼白,像大禍臨頭似的,急匆匆地跑到魯迅跟前說:“不好了,那死鬼就在對門,要是把我拉回去可怎麽辦?”
魯迅仔細一看,發現對門廚房裏確實有不少人,在那裏比畫指點著,唧唧喳喳的。原來阿花的丈夫,從鄉下來到上海,利用各種關係,糾集了一些流氓,想把她捉回去。
魯迅就站起來走過去對他們說:“有事大家商量,不能動手動腳。”經過了一番較量,才稍稍刹住了他們的勢頭。
有四五天,阿花在屋內而不敢出去,流氓在外麵而不敢進來,形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麵。
當時上海的上虞同鄉會,本來就是無賴把持的團體,竟在阿花的丈夫的慫恿下,出麵要人,結果又被魯迅勸退。後來又來了一位鄉紳調解,一見麵才知道,這位鄉紳是北大學生,和魯迅有過來往。
他知道魯迅在錢財上是不計較的,就說:“阿花的丈夫,原來是想搶人回去的,但是既然您要留下她,就請你補貼些銀錢,好另娶一房媳婦。”
魯迅聽了哈哈大笑,不料竟發生這樣的誤會,當即予以澄清。這是阿花堅決要求離婚,不願跟丈夫回去。後來經鄉紳的調解,又請律師辦理,終於在1930年1月9日,由魯迅代付了150元的贖身費,阿花才算獲得了人身自由。
他代付的這筆款項,原來講好了從工資中扣還的,但是不到兩個月,阿花卻另有所愛,離開魯迅走了。
魯迅解救了被壓迫的婦女,雖然自己受了損失,卻很高興。他看到阿花麵含歡笑告別,遠走高飛,從此不再受人欺侮,他的歡喜不差於被拯救者。
1932年秋的一天中午,“一·二八”戰火的硝煙似乎還沒有散盡,一家英商汽車公司的售票員急匆匆地往虹口公園趕。這個年輕人叫阿累,他正要趕去接中班。
外麵雨下得又細又密,阿累估摸著自己早到了半個鍾頭。上個星期的夜班,每天都要在車上顛簸11個小時,他隻覺得自己疲倦得像團棉花。為了躲雨,他走進了內山書店。
阿累把帆布袋、夾剪和票板放到地板上,然後去翻書。當他看到魯迅翻譯的《毀滅》時,心裏想:這一定是本好書。然後他拿著這本書,對朝他走過來的內山老板問道:“這本書多少錢?”
“一塊四。”內山一邊殷勤地回答,一邊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放在阿累身邊。
阿累低頭看了看自己那一身黃卡其布的工人製服,對這樣的禮遇竟有些意外,感到有些窘迫。他趕緊摸了摸口袋,發現自己隻有一塊多錢了,要知道,這可是今後幾天的飯費呢!
阿累躊躇著紅了臉,低低地說了一句:“貴了。”
內山揚起眉毛,用手指撚著那灰綠色厚布紋紙的封麵,又拍了拍那厚厚的印得十分精致的書,說:“多好的紙,哪裏貴呢?”
阿累也舍不得放下書,拿在手裏摩挲著。這時,魯迅走了過來,問道:“你要買這本書?”
“是的。”阿累回答道。
“你買這本吧,這本比那本好。”魯迅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版式紙張與《毀滅》一樣,隻是更厚一些,封麵上印著兩個大字:《鐵流》。
阿累翻看了一下那本書的定價:一塊八。他連忙說道:“先生,我買不起,我的錢不夠……”
“一塊錢,你有沒有?”魯迅溫和地問道。
阿累一聽,一下子高興了起來,說道:“有。”
“我賣給你,兩本書,一塊錢。”魯迅平靜地說道,阿累吃驚地望著他,突然想起站在他眼前的魯迅似曾相識。
“哦,您就是……”阿累按捺住自己歡喜得要跳出來的心,沒把“魯迅”說出口。
魯迅微笑著點點頭,說道:“這本《鐵流》本來也不想收你錢的,但這是魯先生的書,就收你一塊錢的本錢吧!我那本書,是送給你的。”
阿累從口袋裏掏出那塊帶著體溫的銀元,放到魯迅的手上,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把書塞進帆布袋中,扭頭走進牛毛細雨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