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裏的火被打翻,落在書籍上,片刻便燒了起來。
就把這裏的肮髒都燒了吧,將來再來過,這裏隻有新生,不會再有往日的汙穢不堪。
她想著,正打算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麽,轉身往後院走去。在一處繡樓前她停住了腳步。
比起別處的衰敗,這裏尚算完整。閣樓上楷書書寫的錦夢樓三個字也還端莊秀氣。楚夢也算個才女了。蘇淺想著,推門而入。
房間裏灰塵遍布,桌椅板凳亂作一團。她昔日曾到過楚夢這間錦夢樓,布置雅致清幽,端莊貴氣,比一般閨中女兒的繡樓不知好了多少倍,今日見此情景,她不是沒有惋惜。但既有當日,便該知如今。這惋惜便也失了些真心。
四處翻看了一遍,什麽也沒發現。她站在房間中央凝眸思索。一定有什麽沒發現的,楚淵也未必搜的細致周全到不落下一絲一毫證據。畢竟他是男兒身,男人就算再懂女人也不可能把女人了解的透徹,何況是楚夢那種心思細膩的女人。
她想了想,走到床前,拉開床頭暗格,裏麵空空如也。她不死心,一把將暗格拖出,探頭往裏看了看,沒看清什麽,便伸手往裏摸去。
果然,被她摸到一樣東西。一喜,將東西拿出,卻是一幅畫軸。她展開看了一眼,眸中綻放出一抹笑意來。
將畫軸重新卷好,塞入袖中,她閃身出了錦夢樓。
身子剛落地,被一個聲音驚了一下。
“原來淺蘿公主也有這樣的雅癖。”那人笑聲朗朗,碎了一地月色。
蘇淺哼了一聲,道:“彼此彼此,克皇子不必說別人,自己不是也站在別人家的土地上麽?”
上官克從一棵樹上飄身落下,一身豔紅錦袍在月光下格外妖媚詭異,尤其是在這樣的殘破廢園中。
蘇淺想著他不知何時出現的,她竟然連他一點氣息也沒感覺到,可見武功高深,絕非那晚在歸雲苑見識到的那一點。
上官克一笑,道:“不知淺蘿公主可曾找到什麽沒有?”
蘇淺白了他一眼,道:“找到了也不會告訴你。我辛苦了半夜難道還給你撿了便宜不成?”
“也是。”上官克不怒反笑,“淺蘿公主可是忙完了?不如一道回太子府吧。這天色也快亮了,回去晚了可是會惹人非議的。知道的是淺蘿公主夜探罪臣四王爺府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深更半夜私會什麽人去了呢。畢竟月色剛好,花香正濃呢。”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蘇淺白了他一眼,“本公主祈禱月老給你配個厲害媳婦,將來封了你這張破嘴。”她恨恨道,轉身往外走去,不再理會上官克。
上官克被她幼稚的咒語逗的一笑,跟上她的步履,笑道:“天下間最厲害的女子莫過於淺蘿公主了,淺蘿公主都封不住我的嘴,還有誰能封的住?”
蘇淺氣怒不已,忽然一甩衣袖,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自袖中飛出,直奔上官克麵門。兩人相距不過三尺,她速度極快,上官克甩頭躲避終是沒避得過去,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剛巧貼在了他嘴上,一股難聞的氣味瞬時撲鼻而至。
他伸手去扯,卻沒扯下來,反扯得嘴巴的皮肉生疼。本來生得極其魅惑的青年,氣得跳腳,亂喊亂叫,卻因被封了嘴什麽也說不清楚。
蘇淺抿唇一笑,點足飛出了四王府。
上官克試著再去揭嘴上的東西,依然沒揭掉,不知是什麽東西,黏黏糊糊的,他沒辦法,隻得展身形追蘇淺去了。
身後火勢漸起,不出一刻鍾,整座王府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兩人一前一後落在芙蓉殿,蘇淺一進門,見楚淵端坐在椅子上,她一愣,但馬上恢複神色,問道:“你回來了?”
楚淵點點頭,麵色不見異樣,一如往日的雲淡風輕,“你出去了?”
蘇淺一笑,道:“去了趟四王府,放了一把火。”
楚淵看著她,一歎,道:“你還真是閑不住。深更半夜的瞎忙活什麽?”他再欲說什麽,忽見上官克氣急敗壞地闖進房間,伸手去扯蘇淺。他伸手擋住他的胳膊,一眼掃見他嘴上的東西,不由一笑,“這是怎麽了?”
上官克哇哩哇啦一陣亂喊,也不知喊些什麽,閃身躲過楚淵的手臂,又向蘇淺抓去。
楚淵出手接住他的招式,邊與他對招邊道:“克皇子莫急,有話慢慢說。”他眼神向蘇淺瞥去,蘇淺促狹一笑,窩到軟榻上,看他們兩人過招,什麽也不肯說。
上官克指了指被堵住的嘴巴,怒目瞪向楚淵。話都沒法說了,還講什麽慢慢說?
楚淵本就聰明絕頂,立刻會意是自己說錯了話,也猜到他嘴上的東西必是蘇淺弄上去的,他對蘇淺道:“淺妹妹,你這是給克皇子貼的什麽東西?還不快弄下來!淨胡鬧。”
蘇淺抿唇一笑,道:“表哥,這個是狗皮膏藥,你們都沒見過麽?”她挑了挑眉,慢悠悠道:“這個東西現在還真弄不下來,我在上麵加了些東西,十二個時辰之後自己就會脫落,但若是不到十二個時辰強行揭下的話,可是會連皮帶肉一起揭下來的哦。克皇子就忍忍吧,誰叫你嘴賤呢。”
上官克一聽,再顧不得打架,走到蘇淺麵前,雙手合十,半怒半央求地看向她。
楚淵嘴角背著上官克彎了彎,對蘇淺道:“淺妹妹,你若是有辦法,就給克皇子弄掉了吧。他堂堂一國皇子,怎麽能頂著這麽個東西見人?”
蘇淺攤了攤手,道:“表哥,不是我不幫他弄,辦法倒是有一個,就是怕克皇子不會用。”
上官克眸中露出喜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蘇淺橫了他一眼,伸手去拂開他的手,道:“拿童子尿泡一泡,不出一刻鍾就可以揭掉了。”
上官克一聽,劈掌就向她打去。她忙飛身閃開,堪堪避過掌風,衣袂還是被掃掉一大塊,身下的軟榻碎成渣狀,真正的渣,連一塊巴掌大的碎屑也不見。
楚淵如玉的手指忍不住撫上額頭。自從他這位表妹住進太子府,太子府就沒有一日不處於雞飛狗跳、水深火熱之中,眼見得,她若再住下去,太子府非夷為平地不可。
上官克一掌拍空,氣怒不減,掌風接二連三向蘇淺掃去。蘇淺所過之處,一片狼藉。楚淵實在看不下去了,拂袖一擋,將上官克的掌風接住,化於無形,淡聲道:“克皇子息怒,你就是打死了她也解決不了事情,天就快要亮了,我看克皇子還是趁著沒人趕緊回歸雲苑歇息去吧,一會兒等下人們都起來,見了你這副樣子,隻怕會無端生出許多非議來的。”
上官克怒極,卻也沒辦法,狠狠瞪了蘇淺一眼,收了掌風,轉身往外走去,走到門口,忽的轉頭詭異一笑,豔紅的廣袖一拂,一股大力襲來,房頂一震,塌陷下來,灰塵牆土飛揚而起,他人已在芙蓉亭之外。妖媚一笑,拂袖而去。
蘇淺與楚淵雖然閃躲的快,避過了頭頂上砸來的瓦片,卻還是弄了一身的灰塵。
蘇淺見楚淵無語的模樣,吐了吐舌頭,忙向他告饒。
楚淵無語地瞥了她一眼,“你自己看著辦吧。”淡淡甩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蘇淺低頭看了一眼滿身的塵土,衣袂還掉了一大塊,樣子狼狽至極,伸手摸了一把頭發,灰塵簌簌落下來。
幾名侍女聞聲跑出偏殿,外衣都來不及穿,一見眼前景象,不由齊齊抽了抽嘴角。
蘇淺仰天一聲歎。她招誰惹誰了?她明明什麽都沒幹過好不好?第一次是上官陌毀了金絲竹的吊橋,第二次是墨淩掀了歸雲苑的房頂,第三次是上官克砸了芙蓉殿,為什麽每次都是她來替這些黑心的男人們背黑鍋?
她很無辜地看向她的侍女們。四人齊齊把頭扭開,轉身貓腰回了房。
她溜溜地要隨她們進偏殿,桃兒回頭看了她一眼,道:“公主身份貴重,實在不適合到下人的房間來。況且現在四個人共用一個房間,已經很擠了,昨夜您又塞了個楚夢進來,連打地鋪的地方都沒有了。公主還是另擇去處吧。”說完,四人進了房間,關了房門。
蘇淺翻了個白眼,無語望天。為什麽她在她的侍女臉上清楚地看到了嫌棄二字?
一夜未眠,又被上官克追著打,她疲倦到不行,隻想趕緊找張床睡上一覺。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她往歸雲苑走去。到了墨淩的房間外,隔著紗窗往裏看,什麽也看不見。時間還早,墨淩還沒起床。
她又悄悄離開了歸雲苑,胡亂走著,不知不覺,竟到了龍淵閣。她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扉,扁了扁嘴角,踢踢踏踏往回走去。
剛走出一步,便聽見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吧。”楚淵淡淡的聲音響起,她一喜,笑著轉回頭,楚淵一襲白色裏衣站立在門口,墨發散開,如瀑一般鋪在身後,清晨的微風拂起他的青絲衣袂,飄搖若仙。他清霜一般的容顏清透清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