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淵張了張嘴唇,依舊沒發出聲音。
蘇淺歎息了一聲。“墨淩,走吧。”她聲音低沉,腳步緩慢,此時緊張卸去,全身似被抽空了一般。
兩人走出不到十步,身後傳來“咚”的一聲,緊接著數千士兵齊齊驚呼:“太子殿下!”
蘇淺猛的一驚,轉頭望去,隻看見楚淵倒在屍體堆中。她心中一凜,身體先於大腦做出行動,如離弦之箭飛縱到楚淵身邊。
從來如鬆柏一般挺直的人,此時昏迷在地上,雙眸緊閉,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嘴角一灘血漬。
墨淩掠至蘇淺身旁,看見楚淵的模樣,一臉的不可置信,問道:“他怎麽會傷成這樣?”
蘇淺搖搖頭,一手搭在他脈搏上,向一旁的禁衛軍首領問道:“怎麽回事?”
禁衛軍首領一臉的焦急之色,回道:“有人在皇宮布置了死陣,將皇上關在了陣中,太子殿下為了救皇上進入陣中,破陣之時受了重傷。我們求太子殿下先治傷,但太子殿下擔心淺蘿公主您的安危,不顧重傷趕來這裏。”喘了一口氣,不忘關切地問一句:“淺蘿公主,殿下的傷如何?”
蘇淺抽回把脈的手,沉聲道:“他傷及內腹心脈,如今腹腔出血不止,我得馬上給他治傷。”
“墨淩,你可帶了止血丹?”她一邊問,一邊伸出手掌,掌心中凝出一團真氣,覆在楚淵心門處。真氣源源不斷的送入楚淵體內,蘇淺卻隻覺如入無底洞一般,探不到半絲生氣。
他竟傷得這樣重。
墨淩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倒了幾粒紅色丸藥出來,捏住楚淵嘴唇,將丸藥送入他口中,用內力將丸藥逼入腹中。
抬眸看了一眼蘇淺,見她額角微有輕汗,皺了皺眉,掌心覆上楚淵的脈門,內力沿著他血脈流入體內,與蘇淺的內力匯至一處。
“這位將軍,處理一下這裏的屍體吧,他們中了劇毒,不要直接接觸他們的身體,戴上鹿皮手套,把他們抬到亂葬崗燒掉。”墨淩一邊顧著楚淵,一邊吩咐了一聲禁衛軍首領。
禁衛軍首領擔憂地看了一眼毫無起色的楚淵,沒有要走的意思。墨淩怒了:“你是覺得你留在這裏能幫上什麽忙麽?還是要等百姓來看一看這修羅場?”
禁衛首領囁嚅了一下,一臉凝重地轉身去了,走了兩步,又回頭道:“淺蘿公主,墨侍衛,我們太子殿下就拜托給二位了,請二位一定保住太子殿下的命。”他說著,噗通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個頭。後麵數千士兵見他跪下,齊齊跪倒在地,異口同聲道:“求淺蘿公主和墨侍衛救回太子殿下!”數千響頭磕在地上,氣勢如虹,震人心肺。
蘇淺與墨淩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楚淵在這些人心目中是神一樣的存在。
“我們會盡力的。去吧。”蘇淺淡淡說了一聲。
禁衛軍首領擺擺手,數千士兵齊刷刷站起,步伐一致,有條不紊的投入清理工作。
“楚太子治下果然嚴謹,單看這些士兵的軍人素養便可見一斑。”墨淩似歎似讚又似諷地說了一句。
“墨侍衛謬讚了。”一聲低沉虛弱的聲音響起,楚淵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臉色蒼白,身體虛弱到極點,但仍是一派雲淡風行優雅閑適。
蘇淺撤回內力,蒼白的臉上浮出點喜色:“表哥你醒了!”
墨淩笑了一聲,道:“果然是楚太子,受這麽重的傷還能如此快的醒來。給到旁人,怕不得昏迷個十天半個月。”
楚淵輕笑一聲,道:“我如今可昏迷不起。別說十天半個月,一天也是昏迷不起。”說著,胳膊撐著地,掙紮著坐起身。蘇淺與墨淩忙扶了一把。
“此處非說話之地,先回太子府吧。”蘇淺說著,站起身去扶楚淵。她看了一眼馬車,已經破碎不能用。招呼了一聲禁衛軍首領,“那位將軍,牽兩匹馬過來!”
禁衛軍首領轉頭見楚淵已醒,雖然還虛弱,但總歸是活著,興奮地跑到近前,喜道:“殿下,您醒了!”
楚淵點了點頭,“文將軍,這裏交給你了。”
禁衛軍首領重重點了點頭,應聲去牽來兩匹馬。
蘇淺翻身上馬,對墨淩道:“墨淩,你和太子表哥共乘一匹馬,他如今這破身子怕是自己騎不了馬了。”
墨淩扶著楚淵上了馬,自己在他身後坐了,將他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楚淵看了一眼蘇淺,苦笑著搖了搖頭。
即便是這樣的時候,她對他還是謹守男女禮節。
她隻有對上官陌是不同的。所謂的不顧世俗禮製,有傷風化,也隻是對上官陌一個人。
兩人不再耽擱,催馬前行。不過一刻鍾工夫,便來到太子府門前。墨淩先翻身下馬,問道:“楚太子自己可還走得了路?”
楚淵虛弱地點點頭。他那樣驕傲的人,自然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墨淩並不勉強,扶他下了馬,由著他自己走入府中。府裏的侍衛家丁見他麵色蒼白腳步虛浮,齊齊一驚,卻又不敢過問,隻在身後小心翼翼跟著。
墨淩一進門便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那是他的隱衛屬下們的氣息。他皺了皺眉,卻並未說什麽。
蘇淺跟上他們的腳步,將胳膊拐進楚淵的臂彎裏,她做的極其自然,令人絲毫不覺得這有傷風化。楚淵看了她一眼,她衝他笑了笑,道:“走不動了,表哥拐著我吧。”
楚淵會意一笑,應了一聲,身上的重心向她移了移。
她是真的將他視為表哥。
“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蘇淺小聲嘟囔了一句,卻被楚淵聽得清清楚楚。他笑了笑,臉色雖蒼白得如冷玉一般,笑意卻直達眼底。
一時到了楚淵住的龍淵閣,蘇淺吩咐人去準備沐浴的熱水,自己同墨淩將楚淵扶到床榻上,扒去他一身血腥的外衣,扶他躺好。
墨淩見她毫不避諱地給他脫外袍,皺了皺眉。她似猜到他的意思,白了他一眼,道:“他是我表哥。有什麽可避諱的?”
墨淩哼了一聲,道:“我是無所謂,隻怕有人知道了要打翻醋壇子了,說不定還會找楚太子打上一架,就楚太子這種情形,估計連他一招都接不住。”
楚淵靜靜躺著,臉上看不出情緒。
蘇淺聽他一言,身子似乎顫了顫,她轉過臉去,冷聲道:“知道了又如何?與我何幹?我看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淨關心些沒用的。一身的血腥味,臭死了,還不趕緊去換了!”
墨淩一噎,氣怒地瞪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什麽,轉身出了房門,衣袂掃起一陣涼風。
蘇淺瞪了一眼他的背影,憤了一句:“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臭小子!”朝著背影又添了一句:“記得去治一治你背上的傷,臭小子!”
“你的這個侍衛倒是可愛。”楚淵輕聲說了一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說完咳了起來。
蘇淺忙扶他坐起,拍了拍他後背,給他順了順氣息,又放他躺平,哼道:“我看你是傷受的輕了,還能說話。”
楚淵苦笑了一聲,臉色雖然極差,這一笑卻比平日不知多了多少人氣。蘇淺糗他道:“平日裏裝的跟個佛爺似的,連笑都有幾分仙氣,令世人隻能仰望你膜拜你。今日受了傷倒像個人了。”
楚淵笑道:“淺妹妹這是罵我平日不是人嗎?那我是不是該檢討一下自己?”
“自然是該檢討。平日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看了就讓人倒胃口。”
楚淵:“……”
蘇淺嘟囔著,走到書桌前,提筆刷刷寫下一張藥方,招呼道:“流雲,進來一下。”
流雲應聲走進房間,蘇淺將藥方遞到她手上,吩咐道:“去按著此方給你家殿下煎藥。煎完了趕緊拿過來。”
流雲接過藥方,禮了一禮,算作對蘇淺的感謝,轉身走了下去。
蘇淺將軟榻拖到楚淵床前,又把自己身上染滿血漬的外衣脫下,僅穿了見棉紗的裏衣,招呼流月將血衣拿了出去,便往軟榻上一窩,鳳眸一眨不眨盯著楚淵,語氣有些漂浮:“說說吧,怎麽回事?即便是死陣也不該把你傷這麽重!”
楚淵迎上她的目光,不避不閃,卻不答她的話,反問道:“我昨日和蒙太子下的那盤棋你沒看到?”
蘇淺哼了一聲,點點頭,道:“自然是看到了。雖然你把和白蒙的算計籌謀都擺在了棋盤上,但不代表我就得按你們的安排去做。你棋盤上說有人要刺殺我,我豈有不去看一看的道理?”
楚淵似有所悟的歎了一聲,道:“是我愚蠢了。竟忘了淺妹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居然還弄出那麽一局棋對你示警。”
“天不怕地不怕倒不至於。從小到大挨過的暗殺刺殺數都數不過來了,就算沒膽也被逼的有膽了。”蘇淺似嘲似諷,臉上浮起一抹冷笑。
自己是個什麽樣的性子,他會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