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早?是有多早?他們坐馬車來,他若派人騎快馬來通知,那也算早了,可那也不夠時間收拾一座寢殿吧。他是早算到她會住到這裏來的?或者說,他是把她算計到這裏來住的?那人的籌謀算計本就深不可測,比上官陌不遑多讓。
“那是太子表哥的寢殿,我們怎麽好霸占?還是另外收拾一個院子吧。”蘇淺道。她隻怕某位在吃醋的人住進那裏後不泡在醋缸裏才怪。
上官陌笑道:“住歸雲苑也不錯,天氣漸漸熱了,那裏有梧桐遮陰,應該很涼快,比較適合你這個怕熱的人。況且楚太子一片好意,怎好拂了人家?”後麵一句說的尤其重。蘇淺很無奈地在心裏歎氣。醋壇子果然又打翻了。
無論蘇淺的府邸還是上官陌的府邸,其實景致都非常單一,不過是玫瑰園同玉蘭樹林,再無別的花草,並沒什麽看頭。楚淵的太子府卻大相徑庭,不僅遍布奇花異草,布局還都相當雅致精心,說如入瑤池仙境也不為過。
一路欣賞著奇珍異景,蘇淺牢騷不斷:“他倒是個雅人,四國的花花草草估計都被他網羅了個遍,隻是這不知費了園藝師多少心血!”
身後的人聽得疑惑。這裏是堂堂太子府,本就該富麗堂皇,太子爺弄得富麗中不乏雅致,這有什麽不對麽?
據說蘇國淺蘿公主和西月陌皇子素不喜花花草草,府邸裏除了玉蘭樹和玫瑰花,不見任何別的花草。原來這竟是真的麽?
拂柳分花,迤邐前行,迎麵一陣清涼撲來。
抬眼處,一方碧水橫亙,水麵十分寬綽,浩浩湯湯,實應算是個不小的人工湖泊。
湖中水波蕩漾,清澈見底,有雪白的天鵝在湖麵玩耍嬉戲,見有人來也不害怕,有幾隻還撲棱棱飛到眾人眼前賣弄翅羽。
歸雲苑就在湖心島上。偌大的人工小島,也隻有這一棟院落。
蘇淺逗弄了會兒水邊的天鵝,擺擺手道:“你們不必都跟著了,留兩個侍女隨我去島上,其餘都散了吧。”
管家麵有難色,道:“太子殿下吩咐好生伺候著,兩人怎夠使喚?”
上官陌道:“她喜靜不喜鬧,人多看著煩,你隻挑兩個機靈的留下就是了。”
他聲音不高,語聲不見有多威嚴,卻有種讓人不可抗拒的力量。管家唯唯諾諾點了點頭,挑了兩個模樣出挑看上去很機靈的丫環留下,帶著眾人行了禮退下去了。
蘇淺掃了一眼一路上話不多卻一直含著淚水的楚魚,未置一語。既沒說讓她跟著,也沒說讓她離開。
她並不好奇她為什麽眼圈紅了,為什麽一直跟來,卻又一反素日快人快語的性子,滿腹話語的樣子就是不肯直說出來。
蘇淺向來不愛管這些閑事。此時此地,她甚至是不希望看見楚魚的。
看了一眼通往歸雲苑的吊橋,在微風中晃晃悠悠,她蹙了蹙眉。
“他既然有心栽下梧桐樹,好引得你這隻鳳凰來,卻不知道你怕走吊橋,偏生隻弄了這麽一條路。你說他是蠢呢?還是笨呢?”上官陌在她耳邊輕語,溫潤幹燥的手卻握住她纖柔的小手,拉她上了吊橋。手心傳來的溫熱令她的心瞬間安了下來,恐懼被他似乎有魔力般的手全部吸走。
墨淩內力高深,耳力自然極好,上官陌的話被他聽的清清楚楚,他冷哼了一聲,尾隨著上了吊橋。
楚魚同楚錚楚越及兩名丫環也跟著上了吊橋。
吊橋到了中間最是晃得厲害,蘇淺雖然不再恐懼,卻仍覺眼暈,內息一陣翻騰。她閉了閉眼。卻隻覺身子一輕,人已被上官陌橫抱在懷。“你也算個叱吒風雲的人物,卻不想這麽沒用。”他哼了一句,聲音裏卻都是笑意。
她窩進他懷裏,臉貼近他的胸膛。他的心跳有些微的加速。用寬大的衣袖把她的臉一遮,上官陌柔聲道:“不看就不會覺得暈了。”
蘇淺心裏隻覺窩心的溫暖。前世今生,何曾有人如此用心待她?如今那些個號稱心儀她愛慕她的,除了為她的美貌和地位權勢財富而來,對她又有幾分真心?就算是有真心,又有誰能如他一般將她捧在手心裏寵愛?就算他經常毒言毒語欺負她,給她氣受,那也隻是他的專利,容不得別人給她一點點委屈受。他可以把一個如花似玉傾慕於他的女子頃刻間送入天牢,他也可以對一國帝王大加辱罵直言宣戰,他卻不忍她受一點苦。
蘇淺的眼睛有了些濕意,長長的睫毛因為顫動摩擦他的錦袍,發出輕微的聲響。
“蘇淺,你不要把鼻涕抹在我衣服上,否則你要親手做一件賠給我。”上官陌忽然道。
蘇淺眼簾那一抹濕意瞬間風幹。
在他麵前感動什麽的根本就是件奢侈的事兒,他總有辦法讓你感動不出來。
墨淩道:“公主,這回您該了解這人的本質了吧?屬下勸您好好斟酌一下這人的人品,再決定要不要和這人在一起。”
蘇淺一聲未吭,依然把臉埋在上官陌衣袖下。耳朵卻支了起來。這人是個有仇必報的小心眼兒。有人要倒黴了。
不出所料,很快她就聽到了一聲撲通,有重物落水的聲音。她嘴角揚起大大的弧度。
“你怎麽辦到的?他功夫可不弱,不至於被你一招就弄下水。”她在衣袖下吃吃的笑。看墨淩出醜無疑是她人生一大樂趣。
“秘密。”上官陌掃了一眼在水中掙紮的墨淩,嘴角勾了勾。
“矯情。”蘇淺哼了一聲,過了片刻,掀開袖子的一條縫隙,不甘心地問:“上官陌,你告訴我好不好?我知道了以後就可以對付這個口無遮攔的臭小子了。”
上官陌思索片刻,嘴角一勾,道:“你這美人屬下有個弱點,你不知道?”
蘇淺立即了然。除了那張臉,還有什麽是他的弱點?她忽然笑的很大聲。
他們身後的眾人卻麵麵相覷,看著湖裏依然在掙紮的某人不知道怎辦才好。楚越楚錚已經準備下水救人了。楚魚抹了一把眼眶裏的淚水,道:“淺姐姐,墨公子好像快要淹死了,已經要往下沉了。”
蘇淺止了笑聲,一撩上官陌的衣袖,大聲喊道:“墨淩,你裝給誰看呢?還不快滾上來?小心受了寒氣沒人伺候你,你自己受罪!”
落水的公子撲騰了兩下,探出顆腦袋,恨恨嚷道:“真是沒良心的,合著外人欺負自己人!有異性沒人性!淹死你屬下我算了!”
埋怨的話一字不落淹沒在湖水裏,好似從不曾入前麵兩人的耳。他見沒了裝的必要,飛身從水中躍起,身形故意一個大旋轉,身上的水甩了橋上眾人一身。
上官陌卻早凝起一股真氣在周圍,點滴也未濺到兩人身上。
墨淩扁扁嘴角,一陣風似的掠過兩人身邊。
楚魚跟在一旁,嘴角抽了抽。敢情他們是在瞎擔心,怪不得蘇淺看都不看一眼。
想想也是,能做淺蘿公主的貼身侍衛,又豈是個隻有美色的繡花枕頭?
“以後估計他見了你都得躲著走。”蘇淺笑道。
“最好是那樣。”上官陌輕哼。須臾過了吊橋,上官陌還沒有放下蘇淺的意思,抱著她向內殿走去。
蘇淺眨了眨長長的睫毛,道:“上官公子,您都不嫌累麽?還不把我放下?”
上官陌溫潤一笑,道:“這樣的機會可不是經常有,你確定要我放你下來?”
蘇淺眨眨眼睛,不做聲了。理解了他說的是被他抱著是她的榮幸,而不是抱著她是他的榮幸,她還能說什麽?況這人的理論一向逆天,她不敢確定若逆著他來他會有什麽樣的逆天言論等著她。
楚魚幾人在後麵垂首跟隨,她紅紅的眼眶似乎又浮上一圈淚水。蘇淺眼角餘光將她的表情一覽無餘。這小丫頭為何而來,她自然十分清楚,隻是她憑什麽有自信到她麵前來說那件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在蘇淺眼裏,她即便不似表麵那般單純可愛,她即便比楚夢將心思掩藏的更深,也不過還是個孩子而已,孩子總有孩子的幼稚和無知。
她假裝沒看見,依然和上官陌談笑風生。
歸雲苑其實並無什麽看頭。
俗話說大樹底下寸草不生。那株大梧桐將歸雲苑遮了個嚴嚴實實,終日不見陽光,大多數花草在這裏都難以生存。倒是一地的苔蘚長勢旺盛。這株樹栽下已有十五年。就算梧桐生長速度比一般樹快,蘇淺也想象不出為什麽十五年的樹長得像五十年的樹,而且枝葉離離到不可想象的程度。
果然太子府的地氣兒風水好麽?
那株樹就栽在歸雲苑大殿門前,豈止是兩個她那麽粗,已有兩人合抱那麽粗。楚淵的表達有問題。
“抱我去看看。”蘇淺指著梧桐道。
上官陌抱著她緩步走到樹前,她從他臂彎裏跳下來,圍著樹走了一圈,喊道:“在這裏!這果然是我和太子表哥栽下的那株樹。乖乖,他給這株樹喂了什麽東西麽,讓它長的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