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皇帝說得十分輕巧,卻讓蘇淺隻覺一陣氣血上湧,如墜冰窟,從頭到腳一片冰寒。
三舅舅楚子軒的壽宴上,她當著他楚國文武的麵,舍去女子應有的矜持和教養,昭告她和上官陌的戀情,才過了不過兩夜,這就要她來說服上官陌另娶他人,可真是打得好算盤!他難道以為她蘇淺入了楚國就該受楚國挾製?
眯了眯眼,臉色驟變,冷聲道:“皇上大舅舅,您如此會算計,怎的就不會找個對的人商量這件事呢?您應該找的人是陌皇子,找我是沒有用的。且不說上官陌會不會聽我的,您怎麽就那麽肯定我會將他讓給平安公主?不但讓我割愛,還要讓我勸說愛的人擁別的女人入懷抱,娶別的女人,楚皇,您這是拿刀挖我的心不遺餘力呢。”
一聲楚皇,將兩人的血緣關係撇的一清二白。楚子忌的臉色陰沉著十分不好看,沉聲道:“淺淺,就算你不願意,也不必發如此大的火!再怎麽說,朕都是你大舅舅呢,此事是大舅舅做的過分了,但大舅舅這不是沒有別的法子,才求你幫忙的嘛?你總不能看大舅舅和西月國因為此事刀兵相見吧?兵戈一起,便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山哪!”
蘇淺冷笑一聲,聲音冷冽:“本公主何德何能,可以輕易決定一場戰事打與不打?楚皇這是要陷本公主於萬劫不複之地麽?本來是你們兩國之事,與本公主何幹?你問問你大殿上這些個文武百官,他們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四國之間常年征戰不斷,打本公主還沒出生的時候就這樣了。本公主若有止了這兵戈還百姓一個清明世界的能力,別說是讓本公主舍了上官陌,就是舍了本公主這條命,本公主也是願意的。隻是,楚皇你捫心自問,本公主有這能力麽?”
她立在那裏,背影纖瘦清然,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卻渾身散發出清冷冰寒,令殿上眾人都隻覺得她一身尊貴清華,天下無人可匹敵。
如此一番義正辭嚴的話,令得滿殿的文武大臣此刻都深深覺得羞愧,他們的皇上,如此欺負利用一個女子,何其無恥!那女子又是何等的風骨與聰明!隻那一句舍了本公主這條命也是願意的,何其撼人心魄,便是為她舍了性命,也是心甘情願的。一霎那,楚皇的形象在他們心裏一落千丈,那白衣飄飄的女子身影卻越發清晰動人。
上官陌握著蘇淺的手,一直未曾鬆開。她指尖冰涼,他便用真氣溫暖她。涼涼的看了一眼楚子忌,他清聲道:“楚皇怕是年老失聰了,或者記憶不太好,那本皇子不妨把那日壽宴上的話再重複一遍給楚皇聽,也讓你的文武百官都聽著記著,陌此生隻為她一人,欺她,如欺陌,便是傾了陌這條性命,也要為她討個公道。”他聲音不高,亦不冷冽,卻讓殿上數百人聽了個清清楚楚,人人隻覺膽寒。
唯有蘇淺覺得,身邊的這個人,是這樣溫暖,這樣貼心。他握著她的手溫潤幹燥,讓她的心從燥亂回歸平靜。
“六弟原來竟是如此多情深情的一個人,三哥以前竟眼拙了。”上官克忽然一笑,說不出的妖媚,妖媚中卻又冰涼得令人膽寒。
“既是知道眼拙,以後就該擦亮了眼睛,不該你肖想的人,就別肖想,否則吃了虧,可別怪六弟沒提醒過你。”上官陌聲音冷凝,絲毫情麵未留給他的三哥。
上官克倒不以為杵,望著蘇淺笑道:“多謝六弟提醒,隻是佳人如斯,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呢。”
蘇淺抬眼朝上官克望去,邪魅張揚的一張笑臉,燦爛得花朵一般。她忽然莞爾一笑,清聲道:“蘇淺多謝克皇子一番心意。隻是,怕是要辜負克皇子一番心意了。蘇淺既已同上官陌同眠共枕,又豈能做水性楊花之人叫世人戳脊梁骨。克皇子既是有心,萬望體諒蘇淺。”
同眠共枕四個字,在一國朝堂上聽見,又是打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兒家口中說出,立即震驚了滿朝。
上官克桃花般的臉上笑意微凝,一時什麽話也接不上來。
立在百官之首的楚太子楚淵淡淡瞥過來一眼,墨黑的眸子看不清情緒。
坐在龍椅上的楚子忌臉黑若烏雲,望著蘇淺的眼眯成一條縫。
上官陌卻雲淡風輕地立在那裏,一絲變化也未曾起。仿佛蘇淺說什麽都在他的預料之內,說什麽都隻是家常一般。待蘇淺話音落地,他隻冷冷望著金鑾寶座上的楚子忌,聲若玉碎般,道:“今日陌已實在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楚皇是要聯姻還是要締結邦交,自有我的三皇哥和楚皇你們洽談。陌隻是陪伴蘇淺遊曆,不談國事。”深深看了楚皇一眼,語氣微微加重:“但是,楚皇,今日之辱,他日必當清算。”
話落,拉著蘇淺轉身就走。
蘇淺隻覺心口暖暖的,似被一團棉花塞住。所有的憤怒冰冷刹那煙消雲散。
就有那麽一個人,能讓她即便在風口浪尖也不覺得懼怕膽怯,即便在數九寒天也不覺得冷冽。她隨他轉身,跟著他的步子往外走去。那個人,可能不會事事遷就她,對她百依百順,但她受委屈的時候,他就算是與天下為敵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楚子忌臉色難看到極點,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卻一言也發不出。
朝堂之上的臣工從頭涼到腳。
上官克望著他們的身影,妖嬈的臉上似嗔似笑,看不出心底的所想。
白蒙一直未曾言語,表情如一。
文武百官戰戰兢兢往兩邊縮。
“淺妹妹,且留步,稍安勿躁。”一聲清冽且熟悉的聲音自文武百官前列響起。
蘇淺扭頭看向站在百官首列的楚淵,他一身朝服,紫衣華貴,麵色冷淡,正抬眸望著她和上官陌。
他慣穿紫衣,但常服紫衣雅致風華,朝服紫衣冷漠倨傲,儼然兩個人。
“楚太子還有何指教?”蘇淺冷笑一聲。
楚淵卻清淺一笑,道:“淺妹妹就這麽走了,讓父皇情何以堪呢?”
“他是你的父皇,又不是我的父皇,他情何以堪與本公主有什麽關係?”蘇淺挑了挑眉,不無譏諷。
楚淵緩步走到蘇淺麵前,道:“父皇上了歲數,一時情急難免考慮事情不周全,畢竟夢妹妹也是他的侄女,四皇叔的掌上明珠。淺妹妹如此決然離去,豈不是斷了咱們的血緣情分?”他一臉的溫潤溫和,將適才的劍拔弩張十足火藥味消弭於無形。
蘇淺輕蔑一笑,道:“斷了咱們情分的不是本宮,是你麵前高高在上的那一位,楚太子可別怪錯了人。”
上官陌看向楚淵,兩人的目光對視,一個清清淺淺如秋月,一個深邃明亮如星辰。“楚太子,陌一直敬重你是個人物,今日別讓陌看輕了你。”上官陌話語溫淡如水。
話落,牽著蘇淺往外走去。
楚淵看著兩人遠去,忽然傳音入密對蘇淺道:“七皇叔夫婦如今在白蒙手上。淺妹妹難道不想知道他們的安危麽?”
蘇淺猛的轉頭,目色凜冽地看向楚淵。楚淵看著她,眸光沉靜,臉色淡然。
上官陌隻是淡淡看著楚淵,同樣的傳音入密,卻是對楚淵說:“楚太子,用楚七王爺夫婦的安危來威脅蘇淺,不覺得有些卑鄙麽?她再強,也不過一介女子,肩上的膽子本已極重,你是她的表哥,不體諒也就罷了,還要給她添負擔,未免小人了些。也罷,既然她今日為了陌連女子最重要的名聲也拋之不顧,陌自然也會為她擔當。楚太子有什麽手段就盡管衝陌來,不必再為難於她一個女子。”
楚淵眸中飄過一絲訝異。他隻是對蘇淺傳音入密,卻沒想到上官陌的內力已高到如斯,連他的密音都能感知到。
他卻什麽也沒說,隻等著蘇淺的反應。
蘇淺瞧著楚淵。清亮的眸子看不出情緒。楚子玉夫婦落在了白蒙手上她固然覺得震驚。但令她更震驚的是,她的表哥,那個從小和她一起玩耍最是脾氣相投的太子表哥,居然拿此事要挾她。
不是沒有傷心,隻是看多了世事,她把傷心也看成了一種尋常的情緒。
龍椅上的楚子忌忽軟著聲道:“淺淺,大舅舅一時情急,你就莫要嫉恨了。是大舅舅考慮不周,差點陷你入萬劫不複之地。你就諒解一下大舅舅吧。”
蘇淺低眉斂目,似在沉思什麽。片刻,她抬起頭,一字一句道:“我不希望再有下次,即便您是楚國皇帝,即便您是淺淺的大舅舅,淺淺也不允許您如此陷害。”她聲音清冷,卻明顯不見了方才的冷冽嗆人氣息。
上官陌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她為了什麽,要這樣忍耐,哪怕受盡屈辱?
蘇淺似無所覺。“我們走吧。”她淡淡轉身,拉著上官陌溫潤細致的大手,繼續往外走去。上官陌依然一臉的溫潤,雅致無雙的氣度令殿上的人幾欲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