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瞥了他一眼,他如玉般清透的容顏三分不屑七分淡然,了然這人的囂張驕傲,這天下,他是真的沒將任何人放在眼裏。
須臾,楚魚及一種皇子世子來向二人辭行,蘇淺擺擺手,隻道了聲改日聊。楚魚拉著她絮叨了半天,直到楚子非來拖她走,她才意猶未盡地離去。
蘇淺向一眾王爺舅舅們一一道了安,便和上官陌相攜著向岸邊走去。
“淺妹妹,陌皇子,留步。”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蘇淺轉頭,見楚辰大步向她走來,豐神俊朗的麵容添了些酒意。
蘇淺挑了挑眉,等候在原地。
她方才注意到,自返回宴會,這位大皇子表哥便默默的坐在群臣中間,淺酌慢飲,不曾和任何一人有過交流。蘇淺對他多了些好奇。
楚淵心思深如海,籌謀算計天下幾無敵手,她卻從沒覺得他有多難看清。這位大表哥卻讓她有種隔雲看山的感覺,隻有朦朧的一個輪廓,看不清實質。
楚辰走到蘇淺眼前,抿唇一笑,道:“淺妹妹明日是要去皇宮麽?”
蘇淺點點頭。
他笑了一笑,道:“鳳凰玉佩乃家傳之物,父皇視若心頭寶,本是要等百年之後傳給下一代皇上皇後的,如今既然給了你,想必是他心中極為重視你這外甥女。”
話落,他也不等兩人說話,直接上了一艘船,吩咐人擺渡。船槳在湖麵蕩起圈圈漣漪,船在漣漪中眨眼便已走遠。
蘇淺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玉佩,它晶瑩剔透,裏麵如鮮血般的紅色液體極其耀目。她早知它的存在之於楚國是這樣的意義,她猜測著楚辰提醒她的目的以及楚子忌毫不猶豫將它給了她的用意,猜度了半天才見楚辰早沒了影子。她再抬頭看向上官陌,他溫潤的臉上對她揚起一抹淺笑,笑意碎在眼底。
她不由搖頭一笑。既然他都不在意它們的來曆,她還有什麽好在意的。
“船都到對岸去了,還沒返回來。”上官陌嘟囔了一句,伸手攬起蘇淺的纖腰,腳尖輕點,如來時一般,隻是換並肩為擁抱的姿勢。飛掠過數百丈湖麵,姿態嫻雅如天地間一抹驚鴻掠影。
蘇淺連一聲“不”字還未說出口,便已被他帶到了對岸,翩然落地。
身後目光灼灼,隔著一段湯湯湖水都讓人覺得灼燙。蘇淺裝著不知,和上官陌且行且聊,走得十分慢。
酒足飯飽,權作飯後散步了。
轉過一片紫藤花架,蘇淺見架下一條長石凳,便懶懶往石凳上一坐,拍拍身邊的位置:“坐會兒,累了。”
上官陌抬眼看看不過還有百八十步遠的客房,一挑眉,從善如流地坐在了她身旁。
花架下隻有一盞風燈,閃爍著昏黃的光,全然不同於壽宴上流光溢彩熱鬧非凡的燈陣,倒有些繁華過盡一切歸於靜寂的意思。
成串成串的紫藤花垂下來。淡紫色的花,燈光下流瀉成一片,卻並不嫌擁擠,反倒有一種雅致風華的美。
蘇淺望著一架花藤,有些感慨:“三舅舅是武將,平時也確是副武將的做派,府上的景致卻是這般雅致風流,還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可見,不能以貌取人這話說得有道理。”
上官陌好笑道:“自然是有道理的。”頓了一頓,笑容益深:“你是他的外甥女,難道不曉得他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偏還在我麵前裝出個感慨的樣子來。”
蘇淺白他一眼,“你也說了,我不過是外甥女,又不是親生女,哪裏能知道他多少事情?況且我遠在蘇國,見幾位舅舅的機會少之又少,真正當得起遠親二字,讓我上哪裏了解去?”
上官陌看著她:“倒是我錯了?罷了,不和你爭辯,你等的人來了。”
蘇淺在心裏忍不住又伸出爪子來撓他的臉。在他麵前她就是個水晶玻璃人,他連她心裏想什麽全都看得透徹。
蹭在這裏不走,確然是在等人。
今夜又吃又喝又唱,玩得何等哈皮,全然沒有被刺殺後的氣憤和肅然樣兒,想來幕後那人看著她這樣,心裏勢必如紮了一根刺,難受。況且,照事態的發展,她皇娘如今應在死亡線上掙紮。倘或真是那樣,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玩得這樣愉快,臉上一點也不帶出點焦急之色。若非她太會演戲,便是她的皇娘壓根沒有中毒或者已然痊愈。
無論是哪樣,幕後那人也定然坐不住了。
她隻等他沉不住氣,來找她探一探虛實。
來的人卻是四王爺楚子恒。楚夢的父王。
蘇淺站起身來。頭頂的一串紫藤花拂在臉上,拂得她的臉有些癢。她順手擼下那一串花串,拿在手上把玩。
就這樣沉不住氣麽?她心裏冷笑了兩聲。既是要做大事,也該拿些做大事的氣度來,叫人正經拿他當個對手,不至於後悔千裏迢迢九災八難地來一趟楚國。
楚子恒走到近前,她便微微一福身,道了一聲:“四舅舅安。”嘴角噙了絲兒笑意:“總算散場了。這都子時過了。四舅舅也是到客房來歇息的吧?太晚了,回府也是勞累些。”
楚子恒身後跟的貼身侍衛便忍不住抽搐嘴角。
四王爺府與三王爺府不過隔了一個街角,夜再深些,也不至於到要留宿的地步,淺蘿公主這話顯是故意的了。
四王爺臉上些許酒意,眉目間倒是幾分溫和,微微一笑:“拿你舅舅開玩笑,你這孩子!”眉目一挑,看向上官陌,一點頭:“陌皇子。”
上官陌淡淡一笑,道:“恒王爺莫怪,她就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連她皇上舅舅的玩笑都敢開。方才席間楚皇說她小混不吝,倒也沒說錯。”
蘇淺心說,陌皇子,你這一番話,九九八十一道彎啊,不曉得以四舅舅的資質能不能聽得懂你話裏震懾的意思。
四王爺一笑,笑容裏有些生硬,顯是聽懂了上官陌的話。但聽得懂是一回事,聽不聽得進去是另一回事。“皇兄確實沒說錯。蘇國皇妹夫不但性子粗豪,武功也是獨步天下,淺淺這一點上像極了乃父。”
蘇淺挑高了眉。這個,算是誇獎呢,還是貶斥?自家皇爹有時候確實憑一手獨步天下的武功橫著走,也就是她四舅舅所說的性子粗豪,但自己並沒這方麵的毛病吧?雖說自己的功夫也還算到家,但總歸沒到橫著走的地步,她自覺還算個謹小慎微的人,所以性子粗豪基本上和自己沒多大關係。怎生到了四舅舅的眼裏就成了很有乃父風格?
這真是個天大的誤會。
四舅舅他的眼光真的沒什麽問題?
蘇淺愣神的工夫,上官陌似乎又同她的四舅舅交談了幾句。她倒沒漏聽,多不過是上官陌借機敲打她的四舅舅。
但今夜她四舅舅看上去酒意甚濃,不曉得能不能聽得進去他的敲打。
蘇淺有些意興闌珊。故意岔開了話題,“四舅舅,夢妹妹沒事吧?都怪淺淺一時興起唱什麽歌,不曾想夢妹妹竟駕馭不了。四舅舅不會怪淺淺吧?”
她不過是順口一問,絕沒有看低楚夢的意思,卻問在了她四舅舅的傷心處。
楚四王爺府人丁並不興旺,不過一子一女,兒子名喚楚景軒,女兒便是楚夢,楚四王爺自是寶貴這一對子女。
楚四王爺淡淡道:“淺淺歌唱得不錯,用天籟形容也不為過。夢兒不自量力,自取其辱,四舅舅豈是不辨是非胡亂遷怒的人?”
蘇淺客氣一句:“四舅舅謬讚了,淺淺不敢當。四舅舅可是要去淺淺的客房坐一坐?淺淺有許久沒和四舅舅敘話了呢。正好,我皇娘還要我給舅舅們帶好呢,她非常想念你們這些兄長。”
她盈盈淺笑著,眸光一瞬不瞬地凝在楚子恒的臉上,眼見得楚子恒臉上攢出抹虛虛的笑容來,她心裏閃過些冷意。
她給他搭了一座橋,他自然不放過這個機會,順橋過來追問,貌似關心地:“你母後身體可還康健?”
蘇淺點點頭:“嗯,我出門的時候身體還算好。”
她故意答得含糊。她出門的日子不是什麽秘密,想知道的人想必都已經知道。那個時間上她皇娘尚未中毒,自然身子是好的。後來怎麽樣,她出了門,說句不曉得,也不是什麽框外的話。
楚子恒未從她這裏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淡然一笑:“她自小身子弱,得虧是生在皇家,多少好藥養著,才平平安安長大。這些年你父皇也是遍尋天下的好藥,才養得她這樣康健。”
蘇淺心裏冷意更甚。
再好的藥,再強健的身子,扛得住有人一再地下毒麽?
她還沒有證據證明楚子恒就是這整件事的主謀,但她敢肯定,他是同謀已經毋庸置疑。她不欲再多說,便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楚子恒拍拍她的肩,安慰她:“你也別太擔心,有你父皇在,你母後是不會有什麽事的。”
蘇淺一笑:“不過是身體弱些,能有什麽事。淺淺多謝四舅舅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