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表演戛然而止。地上跪了一片,全場肅靜得能聽見微風拂水的聲音。蘇淺卻與上官陌仿若不知,依舊坐在位置上,手中的酒菜不停,淺笑低語不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片時的寂靜過後,眾人的呼聲震得水麵一陣波動。
須臾,畫船靠近岸邊。皇帝楚子忌搭著一名太監的胳膊輕身上岸。楚淵緊隨其後,步履輕緩從容得如入無人之境。
楚子忌派頭十足地擺擺手,“都平身吧,今日三弟壽辰,朕也來湊個熱鬧,你們仍和先前一樣,不必拘禮。”說著,大步往上首走去。楚子軒忙命人撤了酒菜,換上一桌新酒菜,恭謹地請楚子忌上坐,自己侍立一旁。
“今日皇弟的正日子,不必如此拘禮,坐吧。”楚子忌口中說著,目光則掃向蘇淺和上官陌,兩人亦笑眯眯望著他,分毫未動。
“來人,給三王爺及太子殿下備桌椅。”楚子忌吩咐,言語中盡顯威嚴,不見其他情緒。
有人應聲,急忙去搬桌椅。
“太子殿下”四個字咬得有些重,引得眾人不由朝楚淵望去,暗地裏誰不將楚淵和上官陌放在一起作個比較。一個玉立在帝王側,不苟言笑,氣定神閑,氣場猶壓帝王;一個閑坐在美人畔,眉眼如畫,氣質如華,雖然閑雲淡月一般,卻如立雲端睥睨世界。一時各有高下,難分軒輊。
蘇淺冷眼旁觀,怎能不知自己皇帝舅舅的意思。但實話說,在她的心裏眼裏,楚淵雖也是風華無兩的青年,但那是表哥,和情人根本沒有可比性。她壓根沒有去比較。
“我和三皇叔坐在一起即可,隻搬一張桌案兩把椅子來吧。三皇叔不會介意吧?”楚淵含笑道,清淺的笑容如牡丹綻放,立時晃花一眾人的眼。
楚三王爺附和地笑:“怎麽會介意呢。”回頭對著仆從:“還不快給太子殿下看座!”
桌椅搬上來,楚子忌示意擺放在自己右下首,楚淵先泰然坐了,又扯了一下楚子軒。“三皇叔請坐。”
“三皇弟但坐無妨,你不坐,他們都不敢坐了。大家都坐吧。”楚子忌擺擺手,很隨意的樣子。楚子軒道過謝恩,坐了下去,一眾王爺便也坐了,其餘大臣及其家屬也都戰戰兢兢坐了。
“朕方才在對岸看你們似乎在表演歌舞,好不熱鬧,現在仍繼續吧。”楚子忌笑道。
楚子軒將方才公子小姐們即興才藝大表演的事情稟告了,楚子忌便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下一位誰願意來表演?”
一時鴉雀無聲,沒人敢造次。
蘇淺眨了眨眼,一雙笑意盈盈的水眸看著楚子忌:“大舅舅皇上,您這皇上真是越做越有派,越做越眼高於頂了,您的外甥女淺淺在這裏您都沒看到麽?”
楚子忌斜了她一眼,語氣十分平淡:“自然是看到了,隻是淺淺這公主也越做越懂得禮數了,見了長輩也不說先行禮,反倒責怪起大舅舅來了。”他看了上官陌一眼,又道:“陌皇子也來了。”
上官陌頷首一笑,打了一聲招呼。“楚皇安好。”再無多言。
蘇淺道:“大舅舅,這您不能怪淺淺。淺淺千裏迢迢來楚國,路上九死一生,天災人禍都經曆了,一時心裏害怕,失了禮數也是情有可原的。”
九死一生是真,心裏害怕卻實在是蘇淺睜著眼睛說瞎話。且這瞎話說的,故意讓人一聽就能聽出是瞎話來。分明是在拿喬挑釁。
一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一位是別國的公主,都是一等一滿腹謀略的人,這兩位明裏暗裏要鬥一鬥法,百官們誰也不敢言語,隻低眉順眼戰戰兢兢聽著。
上官陌小酒喝得有滋有味,不曾朝兩人看一眼,更沒有一句話遞過來。
楚淵隻是興味盎然地看著。那個他有幾年沒見的絕色女子,性子真是一點沒變。她說的九死一生,他自然是曉得。但他倒沒擔心過。這女子和她身邊淡定喝酒的男子聯手,他曉得楚國還沒有人能真拿了這兩人的命。不過是以卵擊石,自取其辱罷了。
楚子忌望著蘇淺,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厲色。“哦?淺淺經曆了九死一生?快說說,是怎麽回事!”聲音裏盡是著急。
蘇淺哼了一聲,話語裏又嗔又怪:“大舅舅皇上,您還真是耳目閉塞。文城三日夜的大雨,又在驛館遭遇歹人刺殺,淺淺好不容易脫險了,這就急著來楚國拜見皇上大舅舅,也想趕著給三舅舅送份生辰賀禮,沒想到又在文城北的黑木嶺群山中遭遇泥石流,死了兩匹馬,差點連淺淺都沒泥石流埋沒了。驚魂還未定,又有一大批黑衣人追殺,還放毒蛇咬淺淺,幸得上官陌相救,淺淺才逃過一死。這些事天下怕已經傳遍了,皇上大舅舅果真不知麽?那您養的那麽一大群文武百官及百萬雄兵也忒廢物飯桶了,連天下盡知的事情都不曾稟告給您。”
深山之中發生的事,當事人除了她和上官陌二位,已全部死光了,所謂的傳遍天下,自然也是她二位的傑作。但能明白這其中關竅的,也不過就是那幾人耳。
眾人聽她一鼓作氣說完一大堆,隻顧著又驚又氣。驚的是蘇淺從重重危險中都能安然脫險,這真是非人的本事。氣的是被她平白罵作飯桶卻無可反駁。她連他們的皇帝也捎帶了,一點情麵也不留。一國上下臉麵盡失,卻無話反駁。真叫人憋屈。
楚子忌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諸位王爺都望向蘇淺。楚淵也向她看過來。
但不過片刻,楚子忌即恢複尋常神色,輕飄飄一句:“既然淺淺已經安然無恙,那就好。”便將所有的事都抹平了。
蘇淺心裏一聲冷笑,哼了一聲,“大舅舅皇上一點都不關心淺淺,就會說好聽的。典型的帝王做派。”一句話既似撒嬌又似嗔怪,
楚淵淡淡一抿唇:“淺妹妹在臨近楚國邊境的地方遇到如此危險,身為楚國的太子,沒能盡早察覺,防患於未然,實是我這個做表哥的過錯。父皇忙於政務,無暇顧及這些,淺妹妹就大人大量不要責怪了。我代父皇罰酒三杯,算是給你賠不是,可好?”
蘇淺心裏的冷笑愈甚。果然是楚淵,看似在高風亮節地包攬錯誤,幾句話卻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在臨近楚國的邊境發生的案件,若有失察之罪,也是她蘇國自己失察,和楚國並沒有幹係。
正如楚淵所說,案件發生在蘇國與楚國接壤的邊境,她並沒有證據指控這件事是楚國的某人做的,這樣的場合下,作為一國公主,說話也不能無根無據亂說。她隻好做出副憋屈的模樣,一扁嘴:“沒誠意。就罰三杯酒,怎抵得過我九死一生。表哥忒小氣。”
上官陌溫潤一笑,淡淡開口:“既然楚太子都肯屈尊向你賠禮道歉了,你就別任性別扭了。”
蘇淺嘴巴撅了一下,從善如流:“就先原諒你們了。”
這樣一副對上官陌百依百順的模樣,看在別人眼裏,紮眼。
楚淵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連飲兩杯,眼睛都沒眨一下。喝完了,笑看向蘇淺,問道:“淺妹妹可是滿意了?”
蘇淺冷哼一聲,不理他。他倒不以為意,笑了一下,向上官陌點點頭致意,聲音清淺:“倒是多謝陌皇子求情。如今淺妹妹倒是很聽陌皇子的話。”
上官陌嘴角一抹淡笑:“她若能時時都這麽聽話,陌倒是省心不少。隻可惜她這樣的時候並不多,太調皮。”
蘇淺在心裏伸出爪子來撓他如畫如詩的臉,真是個會順杆爬的混蛋。
楚淵的臉上倒瞧不出有什麽變化。他那樣心思藏得極深的人,自然不會被幾句話就說得變了臉。
“淺淺的性子可是像極了你父皇。率性而為,視禮儀道德為無物呢。”楚子忌笑著,一語捎著父女倆,蘇淺隻佯裝沒聽出來,翻了翻眼皮而已。他頓了頓,兀自道:“下一個誰來表演?”
楚魚聽見楚子忌問,站起身麻利一跪,脆生生道:“皇伯伯,大家都被您的威嚴嚇住了,不如就由侄女來拋這第一塊磚頭,好引出一片玉來。”
她父王二王爺楚子非看了她一眼,並未說話。
蘇淺同上官陌低頭淺語著什麽,目光並未朝楚魚看。楚淵亦隻是自斟自飲,眸光帶笑卻無焦點。
她如今這樣急於表現的模樣,方才竟能沉住氣沒上台去表現一番,蘇淺覺得她很是了不起。
皇家的子女,即便外表看起來是個單純的樣兒,終究也是浸淫在高門大院複雜的環境中長大,心思總比別人深沉些。
楚魚,她看來也不框外。
楚子忌笑道:“哦?魚兒?朕聽聞你的紈絝名聲可是享譽雲都的,能有什麽才藝?不會是糊弄朕的吧?”
楚魚倒麵不改色,嬌嗔道:“皇伯伯您都這樣說,還讓侄女以後怎麽在雲都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