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老人搖搖頭,道:“我老頭子一把歲數了,參悟了這七八十年也沒參悟透此棋局,就不摻和了,你們倆來下這局棋吧。”說著,也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蘇淺皺了皺眉,忙擺手道:“沒想到這棋局這樣高深。我棋藝有限,這棋局我可下不了。雪爺爺你也真是,就不怕我糟蹋了這局好棋?”
雪影老人反笑道:“丫頭,這棋局等的隻是有緣人,不關乎棋藝,你大可放心去下。這是我師祖幾百年前夜觀天象,預測了幾百年後天下時局創下此棋局,和棋藝沒多大關係的。”
蘇淺死死地盯著棋局。
果然是這樣。
心中驚且歎,幾百年前便已預見如今的局勢,且分毫不差,雪影老人的師祖真乃神人也。
她來這世界也有二十載了,對這世界的曆史也算研究了個大概。
幾百年前天下尚未四分五裂,那時天下一統,稱為天月皇朝。天月皇朝末期幾位皇帝奢靡無度,致使天下群雄並起,舉旗造反,戰亂持續了三十餘年,終於定格成今日的四國局勢。四國初定之時,天下的確安穩了一二百年,但後來幾位當權者才華冠蓋,壯誌雄心,都欲一統這天下,青史留名。於是戰亂再起,一亂又是三十年,至今戰火綿延,民不聊生,時局撲所迷離。
幾百年在曆史的長河中隻如白駒過隙,活在其中的人卻曉得這幾百年如何艱辛。
但她也隻是了解這段曆史,卻不能參透其中的玄機。
她既不相信世上有未卜先知之說,便隻能認為,雪影老人的祖師,對世間萬物已到了通透的境界,參透了這世間種種玄機。
上官陌道:“如此,更不能下了。我倆又不是執掌這天下江山的人,怎能猜透他們心中所想?既然猜不透,又怎麽能代替他們下這盤棋?”
“就是就是,說的這麽玄乎,我們可真不敢下了。”蘇淺擺著手,意欲往後退,“雪爺爺你說的是等有緣人,怎麽就見得我們是有緣人?我們不要下!”
“再者,雖則說世事如棋,但棋如人生,既是可以由人力操控的,也是非人力可以控製的。同樣一局棋,不同的人來下,結局自然不同。棋局如是,人生如是,江山亦如是。所以,一局棋的意義並不大。雪爺爺,您看呢?”上官陌聲音溫淡。
輪番轟炸之下,雪影老人有些怒意,哼道:“你既然答應了,不下也得下。你們倆就按你們心中所想下就完了,不必管其它的。”
蘇淺見他真有些怒了,扁了扁嘴,再欲推辭,怕這老頭真會怒極傷身。人家好不容易活到這麽大歲數,真要讓他倆給氣出個好歹來,真就是罪過了。
蘇淺乖乖坐到了執棋人的位置。
上官陌見她坐下,淺淺一笑,便也坐到了她對麵。
有緣人之說,蘇淺想著不過是雪影老人這個棋簍子慕上官陌的名聲想要看他下棋而胡謅出來的罷了。
上官陌天賦異稟,才華冠蓋,是年輕一輩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老頭也是天文地理醫卜星卦各方麵的當世大家,他要通過一局棋看上官陌的手段,蘇淺是可以理解老頭的。
至於這麽個棋局,她倒覺得是雪影老人的師祖悟得大道後閑極無聊擺來玩的,哪裏是給後人下的。但既然應了人家,還需得認認真真下上一下才好。
蘇淺看了上官陌一眼,順手拿起一顆黑子,放在棋盤中央一個空位。上官陌看了,唇角微揚,在那顆黑子旁邊放了一顆白子。
蘇淺挑了挑眉,不自覺地入棋已深,思量一會兒,將手中的黑子放在了一個角落的位置,上官陌將白子仍往中間放了。
所謂因局勢而化出來的棋局,下棋的兩個人亦應該是應局勢而下。
雪影老人卻看得有些煩迷糊。
這兩個小輩下得看不出任何章法。棋不成棋,局不成局。
你來我往,盞茶功夫已下了五十多手,再看棋局,卻已空出大片,白子黑子各有傷亡。兩人都微微凝眉。一旁的雪影老人因看得迷糊,時不時便評論抗議幾句。
蘇淺瞪了他一眼,怒道:“不知道觀棋不語麽?”
“我又不是真君子。”雪影老人哼了一聲,回了她一句。
蘇淺因被迫下棋,本就有氣,這會兒氣的半晌無語,手中好幾手棋毫無章法的落了下去。
上官陌望向她,溫潤如玉的容顏一絲淡笑,提醒道:“你專心點。”
蘇淺忙收回心思,再看棋局,不過幾手棋的工夫,竟然大勢已去,被上官陌占了絕對上風。瞪了雪影老人一眼,卻也沒多少怒氣,她本來就無心這局棋,輸贏自是無所謂的。隻是總不好故意有辱先人的心血,雖然大勢已去,接下來還是下的很認真。
上官陌卻也是無心這棋局的,不過是尊重擺此棋局的人,才認真去下。他棋藝本就高超,且心思玲瓏,贏蘇淺自不在話下。
誰知到最後,上官陌卻將棋子落在一個最不應該的位置,致使自家白子傷亡大片,兩人握手言和。
雪影老人看了,冷哼道:“不過是個沒出息的,真枉了先祖師一片苦心創此棋局。”
上官陌卻笑道:“我心中這天下萬裏江山也重不過一個她,博她一笑,我心足以。雪爺爺讓我二人按自己本心走棋,我心中便是這樣的結局。我與她,隻會並肩看如畫江山上日出日落,不會有她舍了我,或者我舍了她的事情發生。辱了先人,望雪爺爺見諒。”
一束陽光穿透窗紗,映在他如畫的容顏上,如朗月初霽,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風華。
蘇淺心中一動。隻覺有什麽東西壓在了心口,很溫暖,卻將她堵的有些透不過氣來。
上官陌見她臉色忽青忽白,變幻不定,握了握她的手,道:“你不必覺得有負擔,我心中的確如是想,並不求你同樣的愛回報於我。隻要你高興,我受任何苦都甘之如飴。”
壓在蘇淺心中的東西似乎一時輕了又輕,一時又重了又重,怔了片刻,她問道:“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有一天我厭棄你,你厭棄我,相看兩厭時,卻也隻能捆綁在一起,你也能接受麽?”
上官陌重重點了點頭,溫和的聲音有一些凝重:“蘇淺,我知道你心裏有一個別人進不去的世界。我不管你曾經經曆了什麽,也不管你在怕什麽,擔心什麽,你隻需相信,你會一直在我心裏,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這就夠了。現在,也許我說,哪怕白發蒼蒼,哪怕紅顏易老,我都不會厭棄你,你可能會不信。我也不想對你說這樣蒼白的誓言。現在,把曾經的都忘記,你隻需記住我在你身邊,你這一刻不是孤獨的。”
蘇淺有片刻的愣神,鳳眸呆呆的望著上官陌,見他臉上凝重須臾間散去,唯見一派如詩似畫,氣定神閑。
蘇淺忽覺一縷陽光投在心田,不再糾結,莞爾一笑,道:“上官陌,世事如棋局,我們但憑天意吧。”
雪影老人圍著二人左看看右看看,撇嘴道:“酸死人了,我老頭子還在這裏呢,你們就這麽你儂我儂的,也不怕瞎了我老頭子的眼睛耳朵。”
蘇淺瞪他一眼,道:“閉著眼睛,捂著耳朵不就完了嗎?”
雪影老人哼道:“如今不需要了。先祖的遺願已完成,我老頭子也在這雲雪山困了幾十年,今日就下山去應靈雲和無痕兩個老不死的的約,走走萬丈紅塵,看看山川秀水。你們就還在這裏卿卿我我吧。”
蘇淺詫異道:“他們倆都是和尚,你一個六根不淨的俗人去湊什麽熱鬧?還不如隨我們去,保管你看個夠這花花世界。”
雪影老人嘲笑道:“隨你們去盡看你們卿卿我我嗎?我老頭子才不幹那種傻事呢。”
蘇淺似乎羞赧了一下,但馬上恢複常色道:“那你可別把這雲雪居水晶宮毀了,我閑了的時候,還要到這世外桃源住上幾日,說不定就長住了。”
雪影老人答應了一聲,也不管二人,居然抬腿就走,眨眼之間,已不見了身影。
“死老頭子的武功果然出神入化,登峰造極了。”蘇淺憤了一句。
“臭丫頭。”遠遠的傳來一聲咒罵,已辨不清楚方向,聽不出遠近。
上官陌極低的笑了一聲。
蘇淺轉頭橫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什麽,聲音模糊。
“今夜就在山上住一晚吧。等月魄的消息。明天一早咱們直接去雲都,不必去錦衣坊了,你不是不樂見那個侍女麽?況且這山上花香怡人,環境清幽,實在難得。”上官陌溫和一笑。
蘇淺也實在喜歡這山上的環境,又十分討厭那侍女,況且此時腦子轉過彎來,也覺得有些事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自然十分樂意住在山上。於是點了點頭。
看看天色已晚,蘇淺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問道:“如今隻剩咱們兩人,婢女不在,隱衛也不在,晚飯要怎樣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