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段雪影老人講述的血淚史,蘇淺覺得,老頭兒他忒矯情,不過是些小事,也值得拿出來講。
胸襟忒不夠寬廣。但今日有求於人,不好讓老人家下不來台。
晃著雪影老人的胳膊,嗲膩道:“雪爺爺,我們那時少不更事,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大慈大悲原諒我們了好不好?”
雪影老人哼了一聲,不答話,伸手去扒拉蘇淺的胳膊。
上官陌道:“雪爺爺,大不了我們這次和你下那一局棋就是了。蘇淺的母後身中劇毒,命在旦夕,需要雲雪聖蓮花入藥,醫者父母心,雪爺爺您一向慈悲為懷,況且她母後與您淵源頗深,您就救一救她吧。”
關鍵的時刻,還是上官陌的話來得有效。
雪影老人聽言皺起眉頭,問道:“楚丫頭怎麽中了毒了?”
蘇淺扁了扁嘴角,未語先垂淚:“中了調虎離山計了。那人先是刺殺我兩次,卻留下蛛絲馬跡引我來了楚國,又騙我父皇,說將我弟弟澈兒困在了蘇都城外,讓他親自去交涉,我父皇出城營救,才發現上當了。澈兒不過是到我的公主府尋我,尋不到我便在我府上喝醉了而已。待我父皇回宮,才曉得那人趁機給我母後下了血凝香。我父皇現在用內力壓製住了母後體內的毒,可是您也知道,母後多年前曾中過斷情,兩種毒藥混在一起,沒有雲雪聖蓮花,我母後真的是難逃一死。”
起初的眼淚還隻是演戲來的,說到後來,卻越說越傷心,兩行淚水就啪嗒啪嗒斷線的珠子一般。
上官陌手中攥著一方絲帕,已經攥出褶子了,卻很沉靜地、沒有拿它給蘇淺擦一擦淚水。
雪影老人急得轉圈:“臭丫頭你別哭,我老頭子最怕見人家哭了。你再哭,你再哭我就真不救你娘了!”
蘇淺一聽,梨花帶雨的小臉立刻破涕為笑,攥住雪影老人的手激動道:“這麽說,雪爺爺你是答應給我雪蓮花救我皇娘了?”
那一方攥在手中滿是褶皺的帕子才急急飄到蘇淺麵前,給她擦鼻涕抹眼淚。
雪影老人哼了一聲道:“你和你娘都是沒用!二十年前你娘就被利用,如今還是不長進!你也是,明知是陷阱你還來!”
“她就是嘴硬心軟。”上官陌說了一句,卻聽不出他的情緒,不曉得是在誇還是在貶。
蘇淺難得的讀懂他一回,曉得他說的是那夜驛館一戰,她雖然全剿了來犯的兩萬五千賊匪,也算得上手段狠辣辦事利落了,但對於幕後的黑手還是放了一馬。依她的推測,幕後之人多半出自她七位舅舅中的某位或某幾位,她終是沒能下得去手叫他(他們)身敗名裂。這無疑是對日後行事留下了極大的隱患。
這個錯,確實是錯,也確實錯在她。
她對上官陌的指責無話可說。
低下頭,抬手揉揉眉心,道:“以後是得改了。如今不僅害了我娘親,還害得七舅舅七舅母下落不明。”
她的七舅舅楚子玉,正是雪影老人的關門弟子。許多年前被她強行逼下山,做了她青門的一閣之主。
想到這個茬兒蘇淺頭又低了低。她真是對不住這師徒倆。
雪影老人挑眉橫了她一眼,一斂身上的老頑童做派,端出副嚴肅架勢:“子玉是我的徒兒,他的能耐我自然清楚,楚子忌和楚淵還奈何不了他,他必是嗅到了危險躲起來了。你不必擔心。你是他夫妻二人的頂頭上司,你先亂了陣腳,讓他們怎麽辦?”
蘇淺低頭不言語,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作為一門之主已有十年餘,也算風雨見慣,亂陣腳倒不至於,隻是難免有慮事不周的時候,雪影老頭兒的話倒是金玉良言。
雪影老人見她那副樣子,不耐的擺擺手,嘟囔道:“小丫頭,少在你雪爺爺麵前裝乖。也罷,你小丫頭有的是能耐,腸子幾千幾百道彎,還不知道誰在算計誰呢。況且你身邊還有個彎彎繞比你還多的臭小子。如今你們是肯真麵目相見了麽?戴了十年麵具,也不嫌累的慌!我可說好了,雪蓮花我可以給你們,但你們這回真得和我下了這局棋局才能走。”
兩人的表情真是變化萬千,峰回路轉。但也不過是相互之間飛起眼風嘲諷,全無被揭了短處的窘迫。
待雪影老人囉嗦完,兩人又齊齊眉開眼笑,異口同聲道:“自然。雪爺爺有命,莫敢不從。”
笑得敷衍中倒見七分真心。
雪影老人哼哼了兩聲,往房間走去。
淺陌二人尾隨著雪影老人進了房間。
房中擺設一如從前,隻有一個櫃子,一張很大的石桌,幾張石凳,一張寒玉床,石桌上一套玉石茶具,一張棋盤,上麵是一局未完的棋。
如此簡單潔淨、一塵不染的居所,立刻就叫人生出想要隱世到這裏來的衝動。
蘇淺看著看著,有些黯然。
上官陌從後麵握住了她的手。
她曉得他是在告訴她,隻要她想,現在他就可以和她遁入這世外桃源。
奈何世間最叫人無奈,便是一句天不遂人願。蘇淺打從心底裏想要遁世,哪怕粗茶淡飯,也好,但她不能。至少是現在不能。
她抽回了手。
上官陌黯然地看著她的背影。他曉得她的難處。既然是要繼續在這紅塵裏打滾,他陪她便是。
隻是她疼的時候,他卻替不了,隻能看著她疼。
雪影老人到櫃子中取出一個寒玉箱,箱子隻有半尺見方,打開箱子,一朵碩大的雲雪聖蓮映在眼前,色如山頂白雪,不染紅塵。幽香四溢開來,讓人立即心清氣爽,靈台清明起來。
蘇淺一見雲雪聖蓮花,眉開眼笑,怕他反悔似的伸手就奪了過來。
雪影老人一副心痛的模樣,瞪了蘇淺一眼,罵了聲“臭丫頭”。果不出所料,心疼得劈手又要去奪回來。
蘇淺將寒玉箱護得緊緊的,急聲道:“雪爺爺你不帶這麽耍賴的,你都近百歲的人了怎麽還能這麽說話不算話呢!這可是我皇娘的救命藥!”
雪影老人的手頓了一頓,雙手幹抓了兩下,咬咬牙又把手縮了回去。
上官陌招呼了一聲“月魄”,就見一團光影落在房中,周身散發著月光般的光澤,看不清楚身形容貌。蘇淺將寒玉箱蓋好了蓋子,交給月魄。
心裏想著這人就是上官陌最貼身的暗衛月魄了,不知與墨淩的武功比起來誰高誰下。但這手隱身的功夫已是不在墨淩之下。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似乎了然她的想法一般,嘴角輕揚了一下,不去理她。吩咐月魄道:“讓四魂將這朵雲雪聖蓮八百裏加急送到蘇國皇宮。”
蘇淺想著上官陌手下的四魂,乃是雨雪霜露四魂,輕易不出手,一出手定是萬無一失。一顆心頓時安下不少。掏出一枚令牌遞給月魄,交待道:“這是出入宮門的令牌,一定親手將雲雪聖蓮花交到我父皇手上,不可假他人之手。辛苦你們了。”
月魄接了雲雪聖蓮花和令牌,應了一聲,一陣風煙似的消失在原地。
蘇淺看了一眼他消失的門口,上官陌輕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想了,哪天讓月魄和墨淩打一場不就知道了?剛好我也很想知道是你的隱衛主比較厲害還是我的暗衛首領比較技高一籌。”
蘇淺有點無語的看著上官陌。
攤上這麽兩個沒節操沒下限的主子不知道算不算月魄和墨淩的悲哀。
上官陌兀自走到棋局旁邊,探究的眼神看向棋局,道:“雪爺爺,這什麽據你老人家說是江山天下的棋局,豈是兩個執棋人能說了算的?我看不下也罷。”
蘇淺眼眸眨了眨。
這就是傳說中的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吧。這個人做得也真是堂而皇之毫無遮掩,真真是一點也不知害臊是什麽東西。
簡直是無恥。
她嘴角卻一抹暗笑。這樣一局莫名其妙來湊熱鬧的棋,學人家弄得高深的樣子,是不是得道的大師們都喜歡這樣故弄玄虛賣弄學問?
她十分不想湊這個熱鬧。
雪影老人惱了:“就知道你們兩個小混蛋會耍賴。不管不管,雲雪聖蓮已經給了你倆了,作為條件,你倆自然得把這局棋給下完了。否則,休想走下雲雪山!”說著,哼了一聲。
蘇淺抿唇道:“我棋藝不精,就由上官陌來和雪爺爺你對弈吧,我且做個旁觀。”說著,暗中攢出一個比上官陌還無恥的笑,走到棋局旁坐下,眼眸掃向棋局。
她以前上山,並不曾將心思放在這棋局上,今次也算是第一次得見。
隻見小小一個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錯落縱橫,那樣的局勢,竟是囊括了四國的江山如今的局勢。
蘇淺不由暗暗心驚。
倘或這局棋是由雪影老人或當世哪位大師擺出來,也不過是道一聲,擺出此棋局的人心思該是何等玲瓏剔透,通達博學。
但倘或這局棋如雪影老人所說,是他的某位祖師所創,卻是證明他那位祖師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這個本事大得不在她所能接受的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