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一向冷靜自持的青年驚呼一聲,聲音焦急,“你別著急,事情還沒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一切有我呢。”掌心貼住她後心,將真氣緩緩灌輸入她體內。
是了,他是不世出的神醫,天下間的毒沒有他解不了的。一切有他呢。
蘇淺點點頭,心裏稍安了一些。真氣如暖流般流入體內,心口不那麽疼了。
長舒一口氣,蘇淺掙紮著站了起來,將那封信上的短短幾行字又仔細看了一遍。冷笑一聲道:“我本以為他會在科舉考試中動手腳,卻沒防著他在宮中動手。手伸的還真長!那是他親妹妹!他還真下得去手!”
上官陌拿出帕子拭去她嘴角的血漬,水墨樣的眸子裏盡是心疼之色。伸手將她手中的信紙收了起來,輕聲道:“不要看了。”
蘇淺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亂則易出錯。此刻亂不得。
腦子恢複些清明,將這件事前前後後想了想,皺眉道:“為什麽你得到消息,我卻沒得到?鳳閣和凰閣的人雖然被七舅舅七舅母帶了一部分來楚國,但大部分勢力還在蘇都,還有公主府的人,怎麽我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上官陌安慰她道:“想必是你父皇怕你分散精力,對你封鎖了消息。其實,我的消息來源也被封鎖了,這封信是我在你們宮中的一位太醫朋友偷偷送出的。”
“你皇娘多年前在孕育你的時候就中過斷情的毒,這些年全是憑了好藥和你皇爹的功力控製著才沒有毒發。是以,小小的毒便有可能引發她體內的斷情之毒。可能,下毒的人也沒有想到這樣。他可能不過是想製造些混亂罷了。你不要自亂陣腳,中了別人的下懷。如今不過是缺一味雲雪聖蓮花入藥,我們剛好在雲雪山附近,現在就去雲雪山找雪影老人求取雲雪聖蓮花,但願你父皇能保你母後兩日,尚可來得及醫治。”上官陌雖亦有急色,但聲音還是穩穩的,令蘇淺莫名地平靜下來。
蘇淺點點頭,抬眼見他才換的月白衣衫上一片血漬。將人家價值不菲的衣裳弄廢了,略不好意思地道:“將衣服去換換吧。”
上官陌看看身上的血漬,緋紅的顏色晃得眼睛生疼,聲音沉黯道:“你坐在這裏稍等片刻,不要亂動。”
動作麻利地將她扶坐在椅子上,人已經消失在原地。
蘇淺凝神蹙眉,神情黯然。
半晌,才無力地問了一句:“墨淩可在?”
墨淩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蘇淺問道:“可曾聯係到我七舅舅和七舅母?”
“還沒有。其他鳳閣和凰閣的人也失去了聯係。公主,是否需要再調人手來?”墨淩問道。
蘇淺思量了片刻,道:“不必調人了。你去啟用公主府在楚國的暗樁,暗中尋找就是了,不要走漏風聲。下去辦吧,你不必跟我上雲雪山了。”
墨淩應聲,並沒有馬上離開,遲疑了一會兒,道:“公主,保重身體,皇後娘娘定會安然無恙。”
蘇淺答應了一聲。墨淩的聲音再未傳來。
不過盞茶工夫,上官陌已經換了一身衣裳,依然是雲錦暗紋的月白輕袍,襯得身姿如鬆似柏,隻是一貫雲淡風輕的容顏籠了層淡淡的輕愁。不細看,卻是看不出來。
蘇淺已經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等候在門口。一臉的焦急擔憂之色。上官陌輕輕挽起她的手,不多做停留,飄然掠過院牆,落在一匹墨色駿馬上,雙腿一夾馬腹,駿馬便狂奔起來。
蘇淺被他攬在胸前。他看似瘦削,懷抱卻溫暖厚實,實在是個極佳的避風港灣。蘇淺強撐的一口力氣不自覺地卸掉,將全部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
這種時刻,有個人依靠,真是好。
上官陌從來做事情最重效率,這樣攸關生死的時候更是一秒鍾也不肯耽誤。不過是盡力,卻讓蘇淺心頭溫暖,更加依賴信任於他。
雲雪山離此不過三十裏,他們騎的乃是千裏神駒,疾速狂奔,不過一刻鍾便到了雲雪山腳下。
前山是莽莽白雪,後山是萬丈斷崖。雲雪山遠看雄奇,近看卻實在險峻。
還未等馬停下,上官陌便握住蘇淺纖腰,旋身而起,腳尖輕點馬背,借力一躍,往山上縱去。
身上承載了兩個人的力量,卻依然踏雪無痕,快如疾風,數千丈的高山須臾已被他踩在腳下。
山巔處一塊十丈高的巨石,將一座山生生斷成兩個世界。
上官陌的功力,越過這個大屏障並非難事。看他足尖輕點飛簷走壁,蘇淺有一絲恍惚,還是低估他了吧?踏雪無痕也就算了,上這麽個鏡子也似的十丈巨石,竟然連眨個眼的工夫也沒用上。
巨石外麵還是寒風凜冽的冰雪天,巨石裏麵卻溫暖如春,桃梨爭妍。蘇淺掃了一眼巨石,那巨石在外麵看是黑色,裏麵這一麵卻是琥珀色,紋理十分漂亮,似有一株巨鬆生長在巨石中。
“早晚有一天占了這臭老頭的雲雪居,我也逍遙幾天。”
蘇淺以前來雲雪山,總要憤慨地說上這麽一句。
今日看著一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妖豔的桃花,一邊是雪白的梨花,卻無心絮語。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一向覺得天下間最妖豔最魅惑的就屬桃花。梨花帶雨,雪綻枝頭,她又覺得天下間最純潔當屬梨花。桃花梨花本不是同一月份盛開,雪影老人卻用玄術將這兩種花改變生理,使之一年四季都綻放如春。
如此盛景,蘇淺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這個臭老頭!”
“能開玩笑了,看來你恢複正常了。”上官陌神色也似輕鬆了一些,挽起蘇淺的手分花拂柳往裏走去。
“我一直覺得,到了這裏,靈魂都被淨化了,世間一切煩擾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微塵。”蘇淺深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氣,補了一句:“嗯,連說話都詩意不少。”
上官陌深以為她說的然:“嗯。你說話,詩意的時候是不大多。”
林中的陣法對兩人來說自然不是問題,輕而易舉穿過花陣,一棟石屋出現在眼前。
所謂石屋,卻並非石頭壘砌而成,而是一整塊巨石鑿刻而成。呈水波樣的巨石紋路,幾可亂真。
竟然是一整塊的碧玉石,觸手可生溫。
“天下最奢侈之人果然還是這臭老頭。”蘇淺忍不住又憤了一句。
“雪影老頭,我們來看你來了。開門。”蘇淺衝著屋子喊了一句。
屋子沒有半絲回聲。卻有一片光影卻從屋後閃過。
上官陌飛身向那片光影追去。
蘇淺被他拉著,手中飛起一片物事兒,向光影打去,隻聽一聲悶哼,光影落地。
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雖是老頭兒,容顏卻絲毫不見皺紋,如青年般彈性十足,身形亦是挺直。鶴發童顏,如是矣。
“雪爺爺,看見我躲什麽?!”蘇淺繃著臉怒道。上前撿起了先前脫手而出的物事兒,是一枚紅色的玫瑰狀令牌,隻有小指大小,拂了拂上麵沾的塵土,又揣回袖子裏。
“雪爺爺,一向可好?”上官陌笑著上前見禮。
蘇淺瞥了他一眼。難得見他笑得這樣敷衍。尋常來說,他要麽出於真心的笑,要麽就不笑。
笑成這樣,真是不敢恭維。
“見到你們倆,能好得了麽?好歹我也是你們爺爺輩的人了,居然暗器傷我,臭丫頭,你可真是好意思出手。”雪影老人從地上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又向上官陌開炮:“喲,舍得把你的漂亮麵具摘下來了?嘖嘖,這麽醜,你還是戴上麵具的好。”
“我有事要下山去,臭丫頭臭小子,你們沒什麽事別擋我的路。”雪影老人哼哼唧唧,瞅個空子,扭頭就走。
蘇淺一把扯住他的衣袂,急了:“你能有什麽事,分明是想躲我們。”
白胡子老頭兒掰扯蘇淺握住他衣服的手,怒道:“就是要躲你們怎麽了?你個臭丫頭,還有你個臭小子,你們一來準沒好事,我當然要躲的越遠越好!”
“我們怎麽就沒好事了?”蘇淺拽著他衣袂不肯鬆手,扯來扯去,隻聽嗤啦一聲,布衣碎裂。一塊布頭落在蘇淺掌心裏。
蘇淺瞪著布頭睜大了眼。“這衣裳也忒不結實了些。對不起,雪爺爺,我不是有心的。回頭叫人再給雪爺爺你做幾件好了。”
雪影老人顧不上破爛的衣服,拔腿就要跑,上官陌一把拉住他,哭笑不得,道:“雪爺爺,我們今天是真有事相求。”
“呸呸呸!求也不行。十年前你們倆上山,也說有事相求,結果毀了我辛苦布的陣法,打死了我養了十年的雪獒虎兒。八年前你們又來了,蹲在山頂等雲雪聖蓮花開,花一開,你們就偷摘了分吃了,我老頭子可是等那雲雪聖蓮花入藥救人的!五年前,你們來說破我老頭子的祖師爺留下的棋局,結果你們根本不是為破棋局而來,你們把我珍藏幾十年的仙人醉給偷挖出來喝了,喝醉了還在我的寒玉床上大睡了十日。三年前,你們來把我的桃花林給毀了!害我辛辛苦苦從山下重新運樹苗上來,現在才剛開花。你們現在還敢來,真是欺負我老頭子打不過你倆小豆芽子!這還有沒有天理了?”白胡子的老人如泣如訴,將陳年血淚史全搬出來,在兩個罪魁禍首麵前曬一曬,晾一晾。
蘇淺嘿嘿幹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