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做生意途徑此地,曾與張驛丞有過一麵之緣,隻怕張驛丞貴人多忘事,早不記得在下了。”上官陌聲音極淡,聽不出情緒,卻驀然叫人心裏發寒。
淡定的張驛丞不大淡定了,連連用衣袖抹額頭的冷汗,聲音發抖:“下官眼拙,一時沒認出來,上官公子見諒,見諒。”一時驚慌,隨蘇淺一般稱的是上官公子。但倘或是去年相見,上官陌用的名字當是尚陌,他這慌亂出口的一時沒認出來上官公子幾個字倒叫人覺出他的有意思。
蘇淺略挑了挑眉。
驛丞的頭埋的更低了,“我們縣令恰巧今日去了鄉下視察民情,並不在城中。”
蘇淺心裏冷笑了一聲。天下有一首詩,流傳的很廣。冰為肌骨玉作魂,疑是謫仙落凡塵。曉月春光總難似,天下誰人不識君。說的就是第一公子上官陌。但並非說他交遊廣泛,無人不識,而是說他生得絕美,冰肌玉骨,春光明月也不如他的絕色,無論認不認識他,隻要一見他,必然能認得出他就是上官陌。這位驛丞見過麵還能認不出他,端得一副好眼力!
上官陌似乎低低笑了一聲。蘇淺衝他翻了翻眼皮,無聲的做了個口型,上官陌辨認出她是在說“狐狸”。如詩似畫的容顏彎起一抹好看的笑靨,宛如皓月,明淨清透,說不出的魅惑。
三名侍女在後麵偷眼看著二人眉來眼去,心裏胡亂地想入非非。總覺得公主對上官陌是與別人不同的,不同於她對別的男子的冷漠,也不同於她對府中人的心軟善良。
幾個人被引到了最後一進院落。蘇淺自然住進了主屋,三名侍女住進了旁邊的廂房,墨翼與墨淩等隱衛住進了一間,本來上官陌是被安排了獨自一間的,但他自然是以保護蘇淺之名堅持與她同住。
蘇淺無語的想著,不出幾日,天下就該將她和他的事傳的沸沸揚揚了。她的大名平白無故地和他的名字冠在了一起,何其冤枉。
蘇淺環視房間,雖然很是簡陋,但卻很是幹淨,床上的被褥是嶄新的。顯然是精心打掃過的。她眼睛眯了眯。
上官陌站在她身邊,笑道:“這床小了點,看來今晚要委屈些擠一擠了。”蘇淺無語的看著床鋪,心想上官皇子您若是嫌小大可自己去睡一間房,何苦來擠一張床呢?但估計說了也是白說,蘇淺懶得和他浪費口水。
張驛丞躬身站在門外聽候差遣,未敢進房間。門外列隊站了十幾個奴仆差兵。
“公主,是否現在擺膳?”張驛丞在門外小心翼翼的問。
蘇淺很是隨意地應了一聲,張驛丞便急急忙忙帶人下去準備了。兩刻鍾過後,兩桌還算豐盛的飯菜就擺了上來。還有兩壇上好的女兒紅。對於這樣一個小縣城來說,已經算是很好了。蘇淺不是挑剔的人,吩咐擺飯的侍女將兩桌飯菜並為一桌,招呼蓮兒杏兒桃兒同墨翼一起用餐,幾個人絲毫不拘束的坐下一起用餐,看的外麵的人驚詫不已。一國的公主和下人一起用餐,這還是聞所未聞的事。
很快便吃完了飯。酒也被幾個人分喝幹淨。蘇淺伸了個懶腰,走到門口,便見外麵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十幾個下人站在雨中,衣服已經有些淋濕。蘇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擺擺手道:“你們把桌子撤了就散了吧,不用在這裏伺候了,淋著雨怪難受的,別招了寒氣。”
這樣一個平易近人沒有任何架子的公主,立即引得仆役們滿心恭敬愛戴和感激。迅速將飯桌撤走,上了壺茶水,便都懷一腔感激之情戰戰兢兢散去了,其實並未敢走遠,隻在前麵那進房屋聽候差遣。
“你們也都下去休息吧,坐了一天馬車也怪累的了。”蘇淺向墨翼幾人擺擺手,人已經歪到了床上。幾人抽著嘴角道了安退了出去。
攤上這麽個不重儀容枉顧禮數的公主,也不曉得是該喜還是該憂。
房間隻剩下了蘇淺上官陌兩人。上官陌看了眼憊懶的蘇淺,從袖中拿出一隻精致的白瓷小瓶,從裏麵倒出一丸黑色藥丸,遞到了蘇淺唇邊,溫聲道:“吃下吧,解乏。”
蘇淺張嘴吞了藥丸,笑意慵懶:“解乏,你騙鬼呢。是解藥吧?那酒裏有毒,還是相當高明的毒,我都沒察覺出是什麽毒。”
上官陌好笑地看她:“嗯。是軟香散,無色無味,作用大概等同於你給我下過的化功散,隻不過這藥不易被人察覺,所以比你研究出來的化功散高明的多。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得到這種毒藥的。”
分明是借機挖苦報複她給他下毒,蘇淺情致不甚高,裝沒聽見。
上官陌靠著蘇淺躺了下來,蘇淺隻是翻了個白眼,懶得去管他,攆也是無用的。
“這是你們西月的毒。”半晌,蘇淺抽了抽嘴角。
“是產於西月。”上官陌眯著鳳眸,話音極淡,聽不出任何情緒,也不曾辯解半句。但弦外之音蘇淺立即明白,隻是產於西月,至於流向了何人之手,那就不一定了。
蘇淺看了他一眼,問道:“她們幾個沒事吧?”
“你何時對我也這麽關心?他們隻是你的下屬和婢女。”上官陌話語裏似乎冒著點酸意,頓了頓,輕聲道:“放心,已經給過解藥了。”
蘇淺眨眨眼,想著這人真的神人,她竟沒發現何時給了她們解藥。似乎看透了蘇淺的想法,上官陌解惑道:“解藥放在那碗雞湯裏了,你平素愛吃素,不愛吃葷,一口都沒喝那雞湯。”嘴角一挑:“好在素日了解你,特意留了一顆解藥。”
蘇淺恍然。又聽上官陌道:“你如今是如此相信我了麽,什麽毒都敢吃,就不怕我解不了?”聲音裏含了幾分笑意。
“天下間有幾人能奈你何?又有什麽毒是你上官陌解不了的?”蘇淺輕笑,軟軟的躺在上官陌身邊。軟香散的毒雖已解,但並非馬上就能恢複體力,她就算不想軟也不做不到。
不再是渾身的刺,不再是冷言冷語,而是軟語溫言,柔弱如水,這樣的蘇淺並不多見,益顯得何其可貴和可愛。
有那麽一瞬間,上官陌是隻想和她這樣並排躺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的,哪怕什麽也不做。
隻是時局不許,想也是白想。
窗外雨聲淅瀝,似乎大了起來,兩人說話聲音極低,被雨聲覆蓋的幾不可聞。上官陌揮掌將燈滅了,長臂環住蘇淺的纖腰,輕輕說了聲:“乖,睡了。”
這話似乎成了睡前必說的話。蘇淺微微掙紮了幾下,掙不脫,隻好任由他去。他雖略嫌瘦削,看起來身上沒幾兩肉,胸膛卻是意外的無比溫暖和寬厚,蘇淺甚至有些依賴和享受在他懷裏入眠了。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才不過幾日,就已經留戀他的懷抱了麽?蘇淺心底生出些懼意來。但一日舟車勞頓,加上身上才中了軟香散的毒,疲憊襲來,不過盞茶工夫,便傳出她清淺綿長的呼吸聲。
朦朧中似聽見上官陌自言自語在說些什麽,隻是困得緊,她實在沒聽清。
上官陌其實隻是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蘇淺,我若是可以解天下所有的毒,該有多好。”
睡至夜半時分,上官陌倏地睜開了眼睛,壓低聲音道:“來了。”蘇淺也同時睜開了雙眼。上官陌抱住蘇淺身形一扭,滾落床下,緊緊貼住一側牆角,隻聽外麵一陣破空之聲,似有數萬支箭齊發,房中瞬間被亂箭覆蓋了厚厚一層。上官陌身上散出一個極厚的真氣圈,將二人團團包住,一支箭也不曾傷到二人。
“人還真不少,這是把軍隊都用上了吧。蘇國何時竟混入了如此多的別國軍隊!”蘇淺冷冷道。
上官陌冷笑了一聲,道:“文城不是戰略要塞,所以引不起你們蘇國當局的重視,但也正因如此,才被人利用。”
蘇淺無語反駁。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正扁嘴不悅,又聽上官陌道:“當局雖未上心,但你別告訴我你也沒上心。將他們放縱進來,你也是存了別的心思的吧。”
蘇淺無語地白了他一眼,哼哼了兩聲。“您能不能不要這麽事事都算爛在心裏?累是不累?”
“關於你的事,我都不會覺得累。”上官陌輕笑了一聲。
這樣危險的時刻,兩人還談笑風生,打情罵俏,真是叫人無言。
瞅著一個空隙身形暴起,兩人穿透屋頂直上幾丈高空,不做停留,身形轉瞬消失在夜空裏,外麵重重包圍的士兵卻絲毫未察覺兩人離去,繼續向房間射箭。
離包圍圈不遠處的一處屋頂上,悄然站立著兩個白色身影,皆是挺直如鬆。正是從房間飛出的淺陌二人。兩人冷冷的看著那些瘋狂射箭的士兵,嘴角一抹嗜血的森冷。雨下得越來越大,卻絲毫沒打濕兩人的衣裳。須臾,又幾個身影向這邊掠來,正是蓮兒桃兒杏兒同墨翼四人。見他們四人到來,蘇淺嘴角嗜血退去,輕揚起一抹放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