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與胡適至少有“六同”:同是安徽省徽州老鄉(陶是歙縣人,胡是績溪人),兩人同歲,自幼同學,又同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獲博士學位,同是美國哲學家、教育家杜威的高足,回國後同在教育領域工作,各自在新文化領域和新教育戰線開出一片新天地。兩人私交雖好,但投身社會後在思想情感和政治立場上漸行漸遠,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在積貧積弱與戰亂紛呈的舊中國,陶行知毅然脫下教授的洋裝,拋卻國立東南大學教務主任的職務,換上布衣草鞋,“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以“為三萬萬四千萬農人燒一柱心香”的虔誠,以培養具備“農夫的身手,科學的頭腦,創造的精神”的新青年為理想,毫無保留地奉獻於中國的鄉村教育和平民教育,為人民大眾的教育事業奔波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因為愛人類,所以愛人類中最多數而最不幸之中華民族,因為愛中華民族,所以愛中華民族中最多數而最不幸之農人。”懷著這種深沉的情感,陶行知成了中國鄉村教育和平民教育的先驅者。教育改變人生,他的艱辛努力改變了無數處在社會底層者的命運。
為了推行“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的教育改革主張,陶行知於1927年在南京市郊創辦了曉莊師範學校。開學典禮那天,他親自撰寫了一副別開生麵的對聯,張貼在會場兩邊柱子上,聯曰:“和牛馬羊雞犬豕做朋友;對稻粱菽麥黍稷下功夫。”此聯文字不長,卻容納了這麽多的牲畜和農作物名稱,讀來感到貼切工整而無拚湊之感,實屬難得的佳聯巧對。開學典禮上不寫鼓勵學生勤苦學習的對聯,而倡導這種與農業生產相結合的思想,至今傳為教育佳話。
曉莊學校開學後,陶行知打赤腳睡稻草住牛棚,同學生一起修廁所蓋校舍,把每一天的勞動和生活都當作學習的課程。
陶行知帶著自己編寫的《平民千字課》和《老少通千字課》,奔走各地,踏踏實實教人識字。販夫走卒,漁夫士兵,廚子僧人,都是他教識字課的對象。他去監獄教囚犯識字,在街頭為流浪兒上識字課,他甚至在教育總長蔣夢鱗家裏,給幫傭老媽子們和車夫辦了平民讀書處。這些盼著識字的人,卻大部分連買這本小書的錢都沒有,陶行知就送給他們,條件是要答應教會身邊的兩個人,都認識書裏的字。《平民千字課》和《老少通千字課》在當時發行300多萬冊,據說連草原上的蒙古包裏,都有這兩本啟蒙讀物。
陶行知曾對人說過,我最看不起的同學有兩個:一是胡適,靠洋人吃飯;二是孫科,靠老子吃飯。陶行知寫過一首《自立歌》:“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情自己幹,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漢!”旗幟鮮明地表明了自己的人生態度。
胡適對西方“文明”頂禮膜拜,留學回國後竭力宣揚西方所謂的“文明”,大肆販賣“洋八股”,陶行知在《拉車的教員》一詩中諷刺道:“分明是教員,愛做拉車夫。拉來一車洋八股,誰願受騙誰嗚呼。”他指出:“洋八股”好像是請鄉下佬吃大菜:“鄉下佬,吃大菜,刀兒當作筷。我的媽呀!舌頭去了一大塊。”他還詩雲:“學生坐洋車,風涼而舒服。坐他一輩子,還是不知路。”
在當時,陶行知對中國的苦難比胡適認識深刻,他看清了帝國主義的壓迫是當時中國國難的根子。當他讀到胡適《我們走哪條路》一文後氣憤地說道:“裏麵陳說中國五個鬼,即貧窮、疾病、愚昧、貪汙、擾亂,而對帝國主義之侵略,竟武斷的將它一筆勾銷。”並諷刺胡適“明於考古,昧於知今:捉著五個小鬼,放走了一個大妖精。”
1935年元月份,胡適乘西南航空公司的“長庚”號飛機南遊,空中俯瞰桂林山水,頗有感慨,寫成新詩《飛行小讚》,載於4月7日《獨立評論》上。詩雲:“看盡柳州山,看遍桂林山水。天上不須半日,地上五千裏。古人辛苦學神仙,要守百千戒。看我不修不煉,也淩雲無礙”。劉繼興考證,這首詩一發表,立即受到評論界的稱讚。陳子展先生說道:“像《飛行小讚》那樣的詩,似乎可說是一條新路。”又說:“新路是隻接受了舊詩詞的影響,或者說從詩詞蛻化出來,好像蠶已經變成了蛾。即如《飛行小讚》一詩,它的音節好像辛稼軒的一闕小令,卻又不像有意模仿出來的”。
然而,事隔不久,陶行知卻以《另一看法》為題,針對胡適的《飛行小讚》反彈琵琶:“流盡工農汗,還流淚不息。天上不須半日,地上千萬滴!辛辛苦苦造飛機,無法上天嬉。讓你看山看水,這事倒稀奇。”
有位人稱“小先生”的張健對陶行知說:“這種事並不稀奇,我想把末尾一句改為‘讓你看山看水,還要吹牛皮’”。陶行知頗以為然,高興地說:“這一改,把胡詩人描寫得格外活躍。”緊接著,上海某報登載此消息,其標題為:《兩個安徽佬》。
後來陶行知先生也有機會坐上了飛機,萌發了詩興。但此時他還沒忘記譏諷一下“胡詩人”,寫出了《飛行有感》,其中一首是這樣寫的:“我也‘淩雲無礙’,看了一個大概。一塊塊的田地是誰種?一座座的屋子是誰蓋?除了山和水,問是誰造的世界?”
事隔27年之後,也就是1962年2月,陶先生已謝世16年,胡先生也已風燭殘年。可是台灣的文壇上舊話重提,《民族晚報》有篇《老鄉詩戰》的文章。胡適在去世前的12天看了此文,十分平靜,笑著對相伴左右的胡頌平說道:“你看陶知行的詩,可見他這個人一點幽默都沒有”(陶行知留美期間曾名陶知行)。
陶行知致力於平民教育與鄉村教育,胡適熱衷於精英教育,所以陶行知對普通大眾要比胡適感情深得多,與陶行知對社會底層的滿腔熱情相比,胡適的態度可以說是很冷漠。這就是陶行知為何要多次嘲諷胡適的原因之所在。盡管這些嘲諷有失偏激與刻薄,但絲毫未減我們對陶行知先生的尊崇之情。因為中國要富國強民,需要的正是陶行知這樣的教育者。這位平民教育與鄉村教育的熱情倡導者與忠實踐行者,將永遠閃耀在中國教育史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