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蔣介石在成都前後一共隻住了十天。他是11月30日夜晚從重慶白市驛機場飛出,匆匆來到成都,到12月10日上午才氣急敗壞地離開成都的。
這十天,是多麽難熬的十天嗬!蔣介石每天憂心如焚,度日如年,白天深夜接見各種人物,想穩定局勢。誰知事與願違,局勢卻越來越亂,越來越不穩定。
陪蔣介石在成都的主要有三個官員:張群、胡宗南和王陵基。他們每天幾乎有一半時間在蔣介石身邊。
張群前一半時間每天不離蔣介石,後一半日子常去昆明。
王陵基每天主要的工作是陪蔣介石吃飯,同他擺龍門陣。
胡宗南則是一天三四次被召見,和蔣介石閉門密談。
12月2日上午,胡宗南正在接待室同蔣經國隨便閑談,等蔣介石接見。
毛人鳳突然來了。他是最後一批從重慶逃出來的。現在和四川省黨政軍聯誼會秘書長徐中齊一起來見蔣介石。
毛人鳳連忙同在座的蔣經國、胡宗南握手寒暄。
“毛局長,一路辛苦了!”蔣經國慰問地說。
“哪裏,哪裏。”毛人鳳很謙恭地對蔣經國說,“是否請經國先生代為通報一下,我有要事要見委座。”
經蔣經國通報,蔣介石出來首先接見了毛人鳳和徐中齊。
蔣介石先問了毛人鳳在重慶進行大爆炸和大屠殺的情況,這是他最為關心的問題。毛人鳳一一作了回答,還拿出了一些照片呈上,“請委座過目。”
蔣介石把這些照片約略地看了一番,其中特別對前些日子楊虎城和宋綺雲被害時的照片仔細地凝視了一會兒,然後說:
“你馬上派人將內江到成都的公路大橋徹底破壞,以阻止共軍進一步深入。另外,加速布置好遊擊隊和潛伏人員的工作,將來撤出成都,你一定要把成都市主要單位和新津機場等要害部門全部破壞。所需費用,找顧總長和陳良次長要,給你60000元,一半黃金,一半銀圓,就說是我批準的。”
“是。”毛人鳳回答。
蔣介石對毛人鳳說完,又問徐中齊:
“你們在成都現在還關了多少共方人員?”
“三十幾名。”徐中齊不知蔣介石問話的用意,含糊地說。
“為什麽隻有三十幾名?”蔣介石沒等對方回話,又說,“馬上統統處決。”
“是。”徐中齊忙站起答應。
“萬一撤離成都,我要把你留下來打遊擊。”蔣介石又對徐中齊說,“配合‘反攻複國’,你頂得住嗎?”
徐中齊“啪”地又站了起來,筆挺地敬了個禮,回答說:
“中齊效忠領袖,生死不渝,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好!”蔣介石滿意地點點頭說,“你留在四川,以後我會派飛機來接濟你的,你放心,你放心好了。”
他邊說邊叫俞濟時,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瓶內裝著粉紅色的藥水,瓶外貼著一個標簽,上麵有八個蠅頭小楷:“效忠黨國,殺身成仁。”徐中齊接過小瓶,捧在胸前,又一個立正:
“請委座放心!不成功便成仁。”
可是,後來徐中齊既未成功,也未成仁。他一見情況危急,腳底板上抹油,溜得很快。臨走時把這瓶藥水轉贈給他的親信。這個親信在1950年接受改造時,把它主動交給了人民政府,這當然是後話。
毛人鳳和徐中齊告辭出來以後,胡宗南又走了進去,接著在樓下等候的顧祝同也上樓來了,一起商量如何應付目前嚴峻的局勢。
12月4日上午9時,陳克非奉命來見蔣介石。
俞濟時先陪他到蔣介石臥室外的會客室,招呼陳克非先坐一下,就走進蔣介石的內室了。
陳克非環顧四周,客廳很寬敞,穹頂懸掛著玻璃吊燈,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絲絨的窗簾低垂著,擋住川康高原的寒氣,由於天冷,室內還裝有暖氣。陳克非坐在富麗堂皇的沙發上思忖:這哪有一點逃難的氣氛喲!
不一會,穿著長袍的蔣介石從臥室走出來了。
陳克非馬上一個立正,行了鞠躬禮。
蔣介石一雙烏黑的眼睛注視著陳克非,頻頻點頭,鼻子裏不斷發出嗡嗡的聲音,低聲地說:“好,好!你坐。”
兩人坐下後,蔣介石就開始一連串的提問:
“現在宋希濂到了什麽地方?與你們電台還有聯係嗎?你手上還掌握多少部隊?現在到了什麽地方?”
陳克非隻好一一作詳細回答:
“報告總裁,我自從在川南見到宋希濂以後,到現在已經和他失去聯係將近半個月,電台也聯絡不上。至於我手下的這個兵團,名義上是兩個軍,一二四軍是宋希濂開的空頭支票,實際上我隻有第二軍,自白馬山被隔斷後,失去掌握。現在我手頭隻有一些直屬隊,正在向成都方向開進。”
“前據宋希濂在江口來電,說你的第二軍第九師在黃草壩附近打得很好,這才算是黃埔教導團的精神。”蔣介石突然回想起來,順口嘉勉了幾句,“如果都能像第九師那樣打,共軍不是不可消滅的。今後特別要注意對第九師這個部隊的嘉勉和補充。這個是……嗯,這個是很要緊的。要指定電台,不斷地呼叫他們,聯係他們。”
“謝謝總裁關切!”陳克非回答,“第九師在黃草壩同共軍作戰三晝夜,頗有收獲。因左翼陣地被突破,宋希濂命令我忍痛撤離。結果在白馬山附近被隔斷,現在我想請總裁準我到川、滇邊境去找尋我的部隊和宋希濂的下落。”
“這個,這個……”蔣介石沉吟了一下,說,“在電台沒有聯絡到之前,你還是在成都附近收容宋希濂的部隊……”
說到這裏,蔣介石口中還在念著“這個,這個”,眼睛卻轉向俞濟時說:“俞局長,你同顧總長講,凡宋希濂所轄的部隊,統歸陳司令官指揮。”說完,蔣介石又轉過頭來對陳克非說:
“如有什麽困難,可同我來說。我與你們在一起戰鬥,死守成都。”
“是,是!”陳克非似乎很堅決地說,“我一定勉力為之,請校長不用操心。”
“好,好!”蔣介石用左手托著下顎,又摸摸胡子說,“你的太太送走了沒有?你是否知道,各軍長的太太都送走了沒有?”
“我的家眷沒有走,”陳克非顯出一副困難重重的樣子,“現在他們已到了成都,家有八十二歲老母,五個兒女,兩個侄兒。十五軍軍長家屬也沒有送走。”
蔣介石翻了一下眼,又轉過頭對俞濟時說:
“你要空運司令派一架專機把陳司令官的老太太同家屬送到台灣去。”
後來,陳克非在12月12日又到軍校去匯報情況,不料竟已人去樓空,蔣介石已經飛走了。
當時,陳克非心中真不是個滋味,老頭子本來不是說“同心同德,必信必忠”要與自己一起戰鬥到底嗎?怎麽現在先跑了呢?陳克非又聽到劉文輝、鄧錫侯起義的消息。開頭,他有些不相信,這時候,一個老長官張鈁來看他。這個張鈁是南陽人,1930年陳克非當連長時,曾在他家鄉住過,所以印象很深。現在他來了,陳克非就問:
“張老先生,外間謠傳劉文輝、鄧錫侯起義,消息確實否?”
“是確實的。”張鈁很肯定地說,“不是謠傳。我的兒子在鄧錫侯那裏當團長。”
“哦——真有這回事……”陳克非有些發呆了。
“克非兄啊,”張鈁很直率也很誠懇地對陳克非說,“我們的蔣先生算是完了,沒辦法了。你看共產黨的軍隊席卷兩湖、兩廣,共和國政府也已成立,大勢所趨,人心所向。依我看來,國民黨政府是完了。這不是我為共產黨當宣傳員,而是為我們自己的切身利害關係,同你不妨說說知心話。”
後來,陳克非的部隊歸胡宗南指揮。但是人民解放軍勢如破竹,胡宗南在12月22日又坐飛機逃跑了。四川駐軍隻剩下羅廣文和陳克非兩個替死鬼。
12月24日,羅廣文率領十五兵團到了郫縣後,與劉文輝、鄧錫侯派來的人見麵,決定即日宣布起義。
羅廣文在宣布起義的會上,本來是要講話的,但突然情緒激動,一言未發,泣不成聲。後來改由一個部下講話,這個部下打了個比喻說:
“……我們好比一個女人嫁了一個敗家的丈夫,他又嫖又賭,長了一身楊梅大瘡,本應該早日與他離婚,因為舊道德關係沒有提出來,最後弄得家破人亡。現在我們家破人亡了,重新嫁人是應該的,他還有什麽好哭的呢?”
他說完後,即將帽徽從軍帽上撕下來,擲在地上:
“從現在起就不再是國民黨軍隊,而是共產黨軍隊了。”
而陳克非起義則和羅廣文有些不同。當時,陳克非去問張鈁這個老前輩:起義通電如何寫?要自己在通電裏臭罵蔣介石一通,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你和劉文輝的情況不同,”張鈁告訴陳克非說,“你是蔣介石的嫡係,你隻要表明態度起義,也就是表明了你對蔣老頭子的痛恨。”
陳克非考慮了一夜,草擬了如下一個電稿:
北京
毛主席、朱總司令:
我率第二十兵團全體官兵,於1949年12月24日脫離國民黨建製和指揮,站在毛澤東領導的共產黨的旗幟下,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願為革命事業奮鬥到底。
第二十兵團司令陳克非 亥迥於郫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