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基從蔣介石的客廳裏告辭出來,俞濟時代蔣介石送客,陪著王陵基穿過軍校校園,邊走邊說:
“方舟兄,在全國將領中,總裁特別器重你哪,對你寄予了中興複國的殷切期望。”
“哪裏,哪裏!”王陵基連連謙辭,“豈敢,豈敢!”
他嘴上雖這麽說,心中卻有說不出的得意,沒想到福星高照,蔣介石居然對自己如此青睞,真成“王靈官”了。
“方舟兄,”俞濟時接著又對他說,“您知道張耀明和陳儀之事嗎?”“當然知道。”王陵基驚訝地望著俞濟時,用目光在詢問。
“總裁對他們兩人恩澤不可謂不重,可是他們兩人自不量力,背叛總裁。”俞濟時意味深長地說,“陳儀已押解台灣,張耀明也在貴州被處決。方舟兄,你要千萬珍重嗬。”
王陵基聽了一陣寒栗,連連點頭說:“是,是!”
當他們走到軍校的一幢樓下,隻見一群人正圍著一個小老頭在爭吵什麽。走近一看,原來圍在中間的是閻錫山,一頭白發,身穿長袍,裹著他瘦小佝僂的身體,給人一種暮年淒涼之感。
待眾人散去以後,彼此招呼起來。王陵基問:
“閻院長,您在忙些什麽?”
“唉——一言難盡。”閻錫山上氣不接下氣,顯出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忙什麽?我現在唯一忙的是分配飛機座位……”
他苦笑的臉上,老眼淒迷,像有瑩瑩淚光。
當年不可一世的山西王,今天堂堂的行政院院長,竟說出這種喪氣話,呈現出這副疲憊的神態。王陵基見了,猛地一怔,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傷起來。
“幾百個國大代表、立法委員,以及什麽部長、次長、司長,整天包圍著我,大吵大鬧,都是為了要飛機票。”閻錫山大發牢騷,“我這個行政院院長,成了空運司令了。”
“現在飛機票也要按人頭分配嗎?”王陵基吃驚地問。
“不分配怎麽行哪!”閻錫山雙手一攤說,“早上一架飛機降落,幾百人上去搶座位,打得頭破血流,飛機場上還睡著一地等上飛機的官員,又是哭天喊地,又是叫罵吵鬧,簡直不成體統。總統發火了,叫我分配飛機票,無票者不準進入機場,違者格殺勿論。”
王陵基感歎地不住搖頭。他告別了俞濟時和閻錫山,乘上汽車,想返回隆興街公館一趟,再回來陪蔣介石吃飯。
一到街上,更是亂成一片。許多士兵和民團們正指揮著群眾,吆五喝六地驅趕著他們搬運木料,搶修柵欄。本來就很狹窄、彎曲的成都街道,現在被卡車、吉普車、小轎車甚至坦克車擠得交通阻塞。街頭,金子的叫賣聲、銀圓的敲打聲和小販地攤的吆喝聲、人們的哭喊聲,此起彼落,混雜在一起,不堪入耳,顯示出世界末日的動亂和瘋狂的景象。
王陵基從車窗裏向外望去,突然看到幾個熟悉的麵孔,像喪家之犬一樣在馬路上亂竄亂鑽。開始他懷疑自己看錯了人,連忙對司機喊:
“停,快停車!”
王陵基停車一看,一點也沒有看錯,正在馬路上亂闖的不是別人,正是陳立夫、穀正綱和“孔聖奉祭官”的“衍聖公”孔德成一些人。
王陵基很奇怪:過去這樣神氣活現的人怎麽會一下子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他有些好笑地跳下車來,走上前招呼他們說:
“你們幾位是從何處來喲?”
陳立夫一看是王陵基,哭喪著臉說:
“在重慶撤退時,我們搶不上飛機,最後隻好匆匆忙忙坐上汽車由公路到了這裏,住在一家又小又髒的客棧裏。”
王陵基差點笑出聲來,連忙討好地說:
“你們怎麽不找我呢,真是委屈了你們諸位。這樣吧,你們可以住到農民銀行去,我會馬上打電話告訴他們的。”
“你現在上哪兒去?”穀正綱想拖住這個四川土皇帝不放,想要他陪著上農民銀行去。
“現在總裁叫我陪他吃飯,恕不能奉陪,恕不能奉陪。”王陵基打了一通哈哈,就開著車走了。
“真是個王靈官!”穀正綱在背後罵了他一句,就同陳立夫和孔聖公的七十幾代子孫去找農民銀行去了。
下午3時,張群、王陵基、劉文輝、鄧錫侯、熊克武、王纘緒等都到了軍校的小會議室,參加蔣介石親自主持的軍事會議,聆聽他的教誨。
蔣介石今天全副戎裝,穿戴特別整齊,胸前懸掛著明晃晃的青天白日勳章,他坐在長桌後麵的高背沙發椅上開始訓話。
他首先談了川東作戰的經過和這次撤退的部署,說:
“我們是作有計劃的戰略轉移,準備在川西與共軍進行決戰。”
蔣介石聲音有些沙啞,雙眼布滿血絲,麵容顯得非常疲憊,但是他還是提高聲音說:
“胡宗南副長官所屬的幾個兵團還是完整的,尚可一戰。希望川康方麵的朋友與之合作。”
說到這兒,他目光掃了一下,最後停在劉文輝、鄧錫侯的臉上,用征詢的口氣問:
“諸位看看,這一仗如何打好?”
會場上一陣沉默。劉文輝、鄧錫侯緘口不言,其他人也不敢貿然發言。“說喲!你們發表發表意見看。”蔣介石催促了。
經過一陣難堪的靜場,有的人隻好言不及義地敷衍說:
“不戰而退,退到康滇邊境。”
“在川康邊境山地作戰。”
“可以在川西平原決戰。”王陵基也故作積極地說。
“廢話!”蔣介石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這種原則的意見誰不會說,我要你們說說具體的意見。自乾,你的意見如何?”
劉文輝見蔣介石點他的名了,再不能裝聾作啞,就鎮靜地說:“總裁總攬全局,我們都是一偏之見,你看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蔣介石碰了劉文輝這樣一個軟釘子,真想發火,但他還是把心頭的怒火強壓下去,勉強點點頭說:
“好,好!嶽軍,你同自乾、鳴喈他們好好商量一下,作出從長計議的方案。”
“是。”張群望了劉文輝、鄧錫侯一眼,回答蔣介石。
蔣介石在成都暫時安頓下來了,他還在掛念重慶的情況:重慶到底破壞得怎麽樣了?中央的官員逃離重慶後的情況如何?特別是楊森這個重慶衛戍總司令,是否會很好地執行自己部署與交代的計劃?
楊森逃離重慶後,一路境況十分狼狽。
12月8日,楊森經綿陽到廣漢,向文彬所率領的保警總隊,陳亮所率領的在重慶裹挾來的自衛隊兩三百人也陸續到達,會合在一起。
楊森還想作最後的掙紮,就委任向文彬為師長、陳亮為副師長,統率由重慶逃往川西的雜牌隊伍拚湊而成的第二十軍獨立師。其實這個號稱“師”的隊伍,人數全部加起來,還不到一個團。
12月10日前後,二十軍代軍長景嘉謨率領一三三、一三四兩個師相繼到達金堂,但該軍的七十九師尚在途中還未到達廣漢。
有了這幾支隊伍,楊森又可以拉旗掛牌了,將重慶衛戍總部移駐在廣漢。
安排停當,楊森就到成都去麵見蔣介石。
蔣介石也假惺惺地對楊森撫慰了一番,表彰他保衛重慶有功,很好地執行了自己的計劃。
重慶已經被解放軍占領,重慶衛戍總部當然不用存在了,蔣介石為了表示對楊森的信任,派楊森為川陝甘邊區綏靖主任。表麵上看,職務和權力都比過去大了,不光重慶,四川、陝西、甘肅都屬他管轄的範圍了。其實,這是個空職,這些地方好多都已解放了,即使沒解放的地方,楊森也根本管不到,連個插手的機會也沒有。
蔣介石還命令楊森同由萬縣率孫元良第十六兵團逃到什邡的川鄂邊區綏靖主任孫震,一起到綿陽設立前線指揮所。
楊森奉命後,煞有介事地立即帶領參謀長範埏生、參謀處長魯伯言、總務處長王聯奎等同孫震一起,趕到綿陽設立指揮所,留下副參謀長向廷瑞在廣漢總部負責。
正當楊森在綿陽成立了指揮所,想以卵擊石地阻擋解放軍進攻時,13日早晨,他突然被副官叫醒了:
“司令,彭縣來了個人,要麵見司令。”
“有什麽事?”楊森從床上坐了起來,“是誰派來的?”
“他說是劉文輝、鄧錫侯派來的。”
“什麽?”楊森聽了十分驚訝,“叫他在會客室等一等,我馬上出來。”
楊森一麵穿衣梳洗,一麵心裏狐疑不定:
“他們派人給我送信幹什麽?又想耍什麽新花招嗎?”
劉文輝、鄧錫侯是楊森的老冤家、死對頭,從北洋軍閥時代一直到今天,不是你上我下,就是你存我亡,雖然有時也聯合對敵,結過同盟,但幾十年來一直是貌合神離,互相對立,互相拆台。
楊森走了出去,來使馬上立正,敬禮,隨後從懷裏取出一封信,非常慎重地交給楊森。
楊森坐到太師椅上,忐忑不安地拆開信來,信紙上的字在他眼前跳動,他不看猶可,一看嚇了一跳,連持信的手也禁不住連連抖動,晃個不止。原來劉文輝、鄧錫侯在給楊森的密信裏,約楊森、孫震與他們一同起義。還說,如兩人同意,請到彭縣雲頂場會商一切。如若不能親自參加,則可派一代表前去會談洽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