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30日夜晚,成都平原上雨雪霏霏,寒意襲人。
一架巨型客機,在兩架戰機保護下,掠過黑沉沉的天空,在成都鳳凰山機場降落。
機艙裏坐著蔣介石、閻錫山、張群、顧祝同、蔣經國、俞濟時、黃少穀、陶希聖等人。他們在重慶的炮火中,倉皇逃遁到成都。
站立在機場寒風中迎接的,有四川軍閥王陵基、鄧錫侯等人。
蔣介石頭戴黃呢博士帽,身披黑呢大氅,步下了機艙舷梯,和列隊鼓掌歡迎的要員們一一握手,然後回頭對身邊的俞濟時說:
“飛行人員都不準離開飛機,日夜值班。”
俞濟時連忙把蔣介石的命令傳達下去。
一行人驅車到了成都北教場的中央軍校本部。蔣介石下榻在樓上。他指定顧祝同、錢大鈞、蕭毅肅等幾個人成立了臨時指揮部。
蔣介石叫胡宗南、王陵基先留下。他對胡宗南說:
“我現在任命顧祝同為西南軍政長官,你為副長官兼參謀長,你要死守成都……”
“委座,”胡宗南憂心忡忡地說,“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說過,‘成都非坐守之地’……”
“誰說?”蔣介石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諸葛孔明不是輔佐劉備父子在成都立國的嗎?”
蔣介石瞪著眼睛責問。他想:為什麽往日一向唯唯諾諾的胡宗南,現在老是同我唱對台戲?
“委座!”胡宗南還是不知趣地振振有詞,“正因為成都非坐守之地,所以孔明要六出祁山,以攻為守。”
這時,顧祝同、錢大鈞、蕭毅肅也來了,湊上來說:
“成都是盆地,久守固然不能,胡長官,你有三十萬人馬,守一些時候總是可以的吧。”
“假如真要暫時守成都,”胡宗南無可奈何地搔搔頭皮說,“自古以來兵家都是北守綿陽,東守簡陽,南守瀘州。如打到成都附近,那就再守也守不住了。就目前形勢來說,我認為還是放棄成都,撤退到西康、雲南一帶為好。這樣可以保存實力,實是上策。”
胡宗南幹脆打開軍用地圖,指著地圖說:
“現在脫圍還是時候,遲了就不可能了。現在從邛崍山攻雅安,占瀘定,從樂山過蓑衣嶺到西康,我們是可能做到的。但首先要解決劉文輝和鄧錫侯的問題……”
劉湘、劉文輝、鄧錫侯是四川三個出名的大軍閥。早年,他們曾聯合一起,把北洋軍閥任命的四川軍務督辦楊森趕下台。因在這以前,劉湘是川康邊務督辦,鄧錫侯是四川省省長。楊森任職後,招兵買馬,擴大自己勢力,攫取自流井鹽稅,如虎添翼,積極準備橫掃各軍。劉湘見楊森步步進逼,就采取“挖牆腳”的手法,密報段祺瑞,數說楊森不交出鹽稅,並進攻劉文輝等罪行。段祺瑞政府免去楊森四川軍務督辦職務,任劉湘兼署督辦四川軍務事宜,鄧錫侯為四川清鄉督辦,讓劉文輝當了四川省主席。1933年7月,蔣介石為了消滅紅軍,任命劉湘為“剿匪”總司令,統率四川各派係軍閥對紅軍“圍剿”。當時劉湘打敗了劉文輝,稱霸四川。鄧錫侯是倒向劉湘的,與劉文輝結下了仇。後來,由於都受到蔣介石的排擠,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和利益,又暗地聯合起來反蔣。劉文輝把自己的二十四軍集結在西康,避免與解放軍接觸。鄧錫侯的四萬多軍隊則駐紮在成都周圍。
胡宗南的如意算盤,是想把自己的四十萬軍隊弄到康藏去,企圖保存實力,而把川軍推向火海,調到成都的前線來當替死鬼。
誰知張群插話了,他似乎很有把握地說:
“胡長官,我保證劉文輝、鄧錫侯可靠。你這辦法不能用。”
蔣介石內心本來是讚成胡宗南的方案的。胡宗南的四十萬大軍是自己剩下的最後的主力了,他原想把這支部隊暫時退到康藏高原山穀中去,以圖東山再起。而劉文輝、鄧錫侯的川軍一直同他作對,不聽他指揮,把他們推入火海,借共軍之手消滅異己,早就是他的如意想法。但蔣介石也知道,如果把劉文輝、鄧錫侯逼急了,他們也會倒戈的。他們兩人畢竟是四川的實力派,而自己又流亡到成都,正在他們的地盤之中,弄得不好,連自己也會插翅難飛的。所以隻好勸胡宗南:
“劉文輝、鄧錫侯雖然同中央有矛盾,但是他們同共黨畢竟是合不來的。在目前形勢下,要團結他們,安定他們。你執行我的命令,死守成都。隻要守住六個月,國際形勢一定會起變化,美國答應出兵,諾蘭上月來見過我,他作過保證。”
蔣介石還牢牢記著諾蘭的空頭許諾。
胡宗南告辭出來後,仰天一聲長歎說:
“我的四十萬人馬,早晚要被張嶽軍給埋在川西。張嶽軍喲,你還說這些四川土皇帝可靠呢,你就等著看吧……”
王陵基也是四川土皇帝,但他和劉文輝、鄧錫侯有矛盾,深受他們排擠,已在四川兜不轉了。這次,他重新當上四川省主席,是蔣介石特別提攜起來的。他是蔣介石的忠實信徒,由蔣提名才於今年7月從廣州返抵重慶複職的。
但他這個省主席在四川指揮不動,要人沒人,要糧沒糧,劉文輝、鄧錫侯等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現在,蔣介石親自到成都來了,王陵基背後有老頭子撐腰,也想幹一下。所以,他見了蔣介石的麵,一時找不出話來,隻諂媚地問候了一句:
“總裁,受驚了吧?”
蔣介石看了他一眼,也不作正麵回答,隻是苦笑一聲:
“方舟,你是四川的父母官,以後每天在我這裏吃飯。有關四川的情況,我們可以隨時交談。”
“哎,哎!”王陵基受寵若驚地連連應聲,像雞啄米那樣不住點頭。
王陵基於1948年3月前在江西省任省主席,是蔣介石提出“各省人回各省去”,親自召見王陵基,安排王陵基回四川的,並且下令在四川的中央軍連同中央軍校,都歸王陵基指揮。
蔣介石退居奉化武嶺之後,還發出一個密電給王陵基:
“決定引退之後,暫返奉化,總統交李宗仁代理,一切與中正在職時一樣照舊進行。”
1949年7月,蔣介石到了台北草山之後,又特別召見了王陵基。
王陵基接到電報,連忙飛到台北,向蔣介石報告:
“張群不願合作,暗搞‘民眾自衛委員會’,要和中央爭奪地方武力,四川情況複雜,我實在幹不下去。請準由張群兼四川主席,以免自己無權無錢,辦不好事。”
“不行,”蔣介石很明確地對王陵基說,“張群不能兼四川主席。”他又勉勵王陵基說:“應當在自己職權範圍之內放手去幹,不必有什麽顧慮。”王陵基在蔣介石心目中是比較可靠的,所以盡管張群、劉文輝等人常在蔣麵前攻擊王陵基是“王靈官”,要搬掉王這塊絆腳石,蔣介石也不為所動。現在,蔣介石斜靠在沙發上,轉動了幾下眼珠問:
“聽說成都幾條主要街道,都修起木柵欄,夜間關閉,由本街民丁把守,不準通行,這是為何?”
王陵基想:蔣介石怎麽知道得這樣快?於是解釋說:
“成都紳商生怕有壞人趁機搶劫,才采取這樣的防範措施。”
蔣介石臉色陰沉地說:“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吧。”
王陵基一下子不明白:蔣介石為什麽對街道修建柵欄這樣反感?雖然這是個笨辦法,但至少也說明成都在加強防衛,加強治安,想死守這座城市。這本來是和蔣介石關係不大的,你不誇獎幾句也就算了,何必管得如此具體。
其實,王陵基哪裏知道:當蔣介石一聽到修建柵欄、夜晚落鎖盤查的情況,馬上神經過敏地板起臉來,立即命令俞濟時在軍校的城牆上開出一個豁口,準備萬一有緊急情況時,可以直接從豁口出去,去乘飛機。
原來蔣介石擔心又會像“西安事變”那樣發生不測。萬一真的出了事,成都城裏大街小巷都是上了鎖的柵欄,那他像落在鐵絲籠裏的老鼠,左衝右突都出不去,那不是太可怕了嗎!
在成都大街小巷修建柵欄,是成都市警備司令部搞的,是市政府下的命令,要在成都七十二條大街、三百六十條小巷統統築起柵欄,說這是阻止共軍的高招。其實這事王陵基這個省主席都不知道。剛才,連他的汽車也被這柵欄擋住了,心中正是一肚子氣。現在,他一看蔣介石對此事這樣不高興,便連忙說:
“我立刻下命令停止修建。其實修柵子來擋共產黨,頂啥子用嗬!市麵上已經夠亂的了。”
1949年底的成都,是夠混亂的了。這座有2300多年曆史的名城,本來就很古老。城市很少有新的建築,大街小巷、商店街肆,全是古色古香、老式的格局,飲食鋪和手工作坊,比比皆是。現在,街頭巷尾一下塞滿從全國各地潰敗下來的殘兵敗將,挎卡賓槍的中央軍和背匣子槍的治安團橫衝直撞,招搖過市,使市麵突然緊張起來。現在再說市政府命令要大街小巷修柵子,這要多少木料、多少人工嗬!老百姓被鬧得雞犬不寧、怨聲載道。保甲長一家一戶進行攤派,押著民工去抬運木材,挖坑立柱,老百姓雖不情願,但有什麽法子呢?大家心裏明白:成都早晚要完了,百萬中央軍的大炮、坦克都擋不住解放軍,靠這些木柵欄能擋得住嗎?真是天大的笑話!王陵基正要告辭,蔣介石麵對著軍用地圖發了一陣子呆,然後回過頭來說:“下午3時,我在軍校召見諸將領,你也參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