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米縣的路上,窗外的景色中,農田和河流飛一般掠過,火車緩慢行駛的時代過去了,對於感情,越來越缺乏耐心,越來越刻意,觸摸不到一個人的本質。
我想起《傾城之戀》裏,範柳原對白流蘇說,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如今我對魏無涯除了釋懷,更有一種難以言表的鼓舞。我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喜歡上一個男人,會將所有的善良和真誠投放進去,一旦動情,他給我八分的情義,我恨不得給他十心十意。
有人說,這叫傻,女人對愛認真就輸了,我害怕輸,輸不起,可我仍想給直覺一個機會,萬一他是認真的,我的認真便有了價值。
我拿起手機,主動打了他的電話,他迅速接了起來,隻在幾秒之間。
一股欣喜從電話那頭傳來,“喂,小先。”
我哭笑不得,“真是不習慣這個名字,你到哪了?”
“馬上下高速到花都了,早飯在服務區吃的,助理開的車,我坐在車上睡了一會,舒服多了。”
“我隻問你到哪了。”
“你矜持嘛,想問又不好意思問,不如我臉皮厚點。”
“哪裏冒出來的助理?”
他撲哧笑了,“昨天他和我一起去江城開庭,本來打算和他一起住酒店的,你出現了,計劃就改變了,放心,是個男的。”
“哦,掛了吧,拜拜。”
“拜拜。”
我微微的笑,草草幾句,他篤定而從容的了了我的疑惑,我們都是不擅長表達的孩子。
此次一別即是三個多月,米縣的風從溫暖變得悶熱,草木從抽芽煥發成蔭,日子卻過的絲毫不乏,反而極其的快。他在花都忙他的事業,我在米縣忙自己的工作,打電話的時候不多,倒是他常在我發的微博文章下做評論,有時是發表看法,有時僅僅點個讚,他用別樣的方式告訴我,他一直的在乎和關心。
知了熱的集體呐喊的一天,他回來了,我穿了一條素麻的連衣裙,開著他送的車到高速下口迎接,見到我他開心極了,將車停在路邊,旁若無人的抱起我轉圈,然後拉下臉問:“誰陪你練車的?”
“你猜。”我故意逗他。
“是有涯嗎?”他一本正經。
“你說呢。”
“為什麽現在的姑娘都喜歡嘴巴甜的男人,像我這樣口齒笨拙的老男人太吃虧了。”
我看他的眼神,竟飽含說來即來的悲傷,仿似我難受時的樣子。
我溫順的道:“一個人練的,沒有人陪。”
“真的嗎?”
“真的,你太小心眼了。”
“全成我的錯了,我嚴重缺乏安全感,你竟然去相親。”
“你怎麽知道我去相親的?”
“看你的微博啊,能把小縣城的相親現象描述的繪聲繪色,必定深有體會。”
“我的確去相親了,我爸學校裏的一位老師特別熱心腸,連續給我介紹了好幾個男朋友,並且是不同行業的,作為一個記者,怎能放過這麽好的體驗生活的機會,你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我朝他眨眨眼睛,以示我的誠意,他摸了摸我的頭發,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揉搓著我的胳膊說:“隻穿一塊布,好意思解釋自己的動機,上次見你,你還穿著厚毛衣裹得嚴嚴實實的。”
我禁不住笑了,“少貧嘴,上次見麵到現在,都過去幾個月了,車上放著我為你熬的酸梅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放了冰塊,想不想嚐嚐?”
他親我的臉頰,抱住我道:“原來到喝酸梅湯的季節了,忙忙碌碌的,時間過的真快,小先的頭發居然及腰了,皮膚曬黑了,更加顯瘦,像個成熟的大女人了,恭喜你,在報社裏創造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哪有一片天,萬裏長征剛邁出一小步。”我伏在他的肩上,心中的一畝田裏,青翠的枝葉動情的搖擺。
這時從車裏走出來一個人,猶猶豫豫的看著我們笑,我難為情的推開他,“車裏還有其他人?”
他扭頭望了一眼,“沒關係,讓他們多欣賞一會。”
我執意不肯,“你先忙,我回報社了。”
“晚上下班了別走,我忙好了去接你。”
“嗯。”
我欲掙脫他的手,他卻牽著我走到車跟前,依次向我介紹了同行的三個人,介紹我時,他貼近我,自豪的說:“寧書,我魏無涯的女人。”
這句粗燥的話悠悠的飄入耳裏,竟生出一種在陽光下自由呼吸的暢快淋漓,我害羞的跟著他們笑,笑出朵朵花香。
站在車外的男士與我握手,“久仰魏夫人的大名,無涯常向我們展示你在微博上寫的文章,今日得見,真人比文字漂亮,蘭心蕙質,才貌雙全。”
坐在車裏的年輕女人接上話,“怪不得魏老板沒事就翻看微博,原來在思念異鄉的美女啊。”
她身邊的男士笑道:“你們呀,猜中的隻是皮毛,無涯兄最近的大動作,說出來嚇死你們,他讓我不遺餘力,四處尋找和張愛玲有關的物品,說要收藏在花都的房子裏,我本不理解一個大男人的嗜好,現在徹底明白了。”
他指了指站在車外的男士,“舊時張敞閨房畫眉,無涯兄相較之下,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他懂得為一個女人煞費苦心,很有可能是我們倆熏陶的功勞,終於把這塊石頭焐熱了,讓他請我們喝酒,喝好酒。”
魏無涯無奈的擺擺手,“麻煩王總辦點事得做好十足的心理準備,一不小心秘密全抖落了出來,我哪是討好寧書,我是欣賞支持她,她在大學裏就開始寫小說,論文字功底,我差她一大截呢,改天讓你們領略領略。”
他的口氣好大,我羞愧不已,輕輕捏他的手,他卻全然不顧,繼續說:“好酒沒有,寧書熬的愛心酸梅湯,你們喝不喝?”
三人一致起哄,“不敢喝,不敢喝,魏老板獨自享用為好。”
他麵對我笑,抬手擦我額頭上的汗,“熱壞了吧,快上車。”
我們默契的向前走,他隨我到車上取了保溫盒,我透過玻璃窗愣愣的看他離去,後背的汗浸濕了水藍色的襯衣,卡其色的長褲沒有一絲的褶皺,直到他彎下挺拔的身軀坐進另一輛車裏。
念起他的朋友所說的花都和張愛玲,難道我辭掉工作去花都,才是無涯的希望麽。沉悶的喇叭聲打斷了我的遐想,他搖下車窗示意我先開,我踩中油門,汽車飛快的奔馳在馬路上。
臨近下班時,門衛大爺說有人找,我以為是魏無涯來了,趕忙對著鏡子理理頭發,背上單肩包走出辦公樓,到門口才發現是何慕,他穿著潔白的T恤,同樣潔白的皮膚微微泛紅,幹淨的如同靦腆的大學新生,隻是眼角細紋曆曆,一笑起來,滄桑必現。
半年沒見,他突然出現,我一時尷尬的不知所措。
“是你啊。”我說道。
“怎麽,貌似看到我挺失望,打算去約會?”
“唔,有事找我?”
“我來送請帖的。”他遞給我一個粉紅色的請柬,我打開一看,上麵印著他和黃欣妍的結婚照,新娘子依偎在他懷裏,甚是甜蜜。
“大喜事啊,恭喜你。”
“嗬,大家年紀都不小了,也認識這麽多年,對彼此比較了解,趁早結婚讓我父親抱上孫子,你呢,有男朋友了嗎?”
“我……”
“小先。”魏無涯的聲音傳過來,“站在外麵幹什麽,我讓你在辦公室等我。”
他看到了何慕,笑著打招呼,“何主任,你好,找寧書有事情?天氣這麽熱,要不找家咖啡廳坐下慢慢聊。”
何慕道:“不了,這就走了,你們忙。”
魏無涯攬上我的腰,客氣的邀請著,“一起吃晚飯吧,好久沒見了,以後我們所的業務還拜托你多多關照呢。”
我和他的關係,何慕應該盡收眼底,我閃躲著目光,不是不敢大膽的承認,而是對和何慕曾經的相處,仍懷有內疚的成分。
何慕笑道:“魏主任謙虛了,我這個小鬼哪幫得上大神的忙,改日叫上我的妻子欣妍,大家聚聚,她對你很是崇拜。寧書,別忘了婚禮那天,帶你的男朋友一塊來玩玩。”
他說完轉身走了,魏無涯歎道:“這話裏,信息量好大啊,小先,何慕結婚了?”
我不吱聲。
“咦,你看上去不開心。”
他想了想,慢慢鬆開摟住我的手,我緊抓他的胳膊,搖頭道:“不是因為這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啊。”
他放鬆的笑了,我也笑,“隻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以前認為自己被傷害了,現在覺得其實自己也傷害了別人,突然有些觸動罷了。”
“在不同的年紀回想往事,感觸都不相同,你現在還很年輕,等過了三十歲,對人生的體會更不一樣了。”
“所以我努力成為一個更好的女人,讓你也能體會被捧在手掌心裏的感覺。”
他的笑容僵住了,“奶奶對你講什麽了嗎?”
“沒什麽,你打算請我吃什麽好吃的,肚子餓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