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風在樹梢上呼嘯。
豹娃在寇哈泰隻身休息用的小仙人柱裏急得團團轉,鐵爐裏的木炭火都不旺了,他的臉上還直滴汗珠兒。他不時從仙人柱的窗口向外張望,盼望著寇哈泰快回來,問啥就痛痛快快地回答,好快去見阿爸。
太陽落山了。
暮色漸漸加濃,遠山和近林也慢慢變得模糊了,到處都呈現著朦朦朧朧的暗灰色。阿不沁冰河閃著寒光,一直彎彎曲曲地伸向遠方,就像一條銀色的巨蟒,靜靜地躺在那裏。冷風颼颼地從冰麵上吹過,那冰偶爾發出咯咯的響聲。那些從岸邊林地吹來的片片落葉和枯草,蟋蟋洬洬地擦著冰麵,匆匆忙忙跑向遠方,給人一種更加淒涼的感覺。家家獵民的冰帆仙人柱的頂尖煙口處,冒出縷縷青煙,很快又被吹散了。一隻大貓頭鷹似笑又似哭地從冰帆烏力楞上空飛掠而過,給這裏增加了格外蕭條、陰冷的氣氛。
“親兵,”豹娃砰地又推開門,著急地說:“你快找找頭人老爺去,我要回去呀,阿爸準等急了!”
“別著急,別著急嘛!”寇哈泰邊說著邊邁進了門檻,“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豹娃被寇哈泰推到杆子床邊,沒等站穩就開口問:“老爺,你要問我啥?”
寇哈泰擼一把胡子、眉毛上的白霜花,問:“你看清了沒有,他們總共有多少人?”
“差不多……”豹娃並沒有數過,回答不出確切的數來,他略一思考,估摸著說,“差不多有二三十人。”
“都帶的什麽槍?”
“槍?”豹娃猶豫一下,但又很快回答了出來,“好像都沒帶槍,隻有那個幫我打花尾巴鳥的棒棒的羅刹,手裏拎著一杆獵槍。”
“哼!”寇哈泰獰笑著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羅刹會不帶槍?不可……”
“砰!砰!砰!”
寇哈泰話音未落,外麵突然傳來了撕人心肺的報警槍聲。這警號,就是頭人寇哈泰命令各家立即揚帆起航的。
“我,我……”豹娃腦子裏“嗡”地一聲,先是一愣,接著又變得慌亂起來,有些不知所措了,就是見到羅刹,也不會這樣子。
這時,“砰”地一聲,樺皮門被猛然推開,一個親兵手拎著槍,張口氣喘地跑進來報告,“老爺,老爺,不,不好……啦,獵手們都在升帆,莫勒根獵手要去林子裏找豹娃,剛進林子,就叫兩個藏在樹後的黃衣羅刹綁跑啦……”
“啊?”豹娃一把拽住親兵的胳膊,哭咧咧地問,“我阿爸叫黃衣羅刹綁跑了?看準了嗎?”
親兵粗呼一口氣說:“看準了,是你阿爸!”接著,好像才發現豹娃在這兒,又埋怨說,“哎呀呀,原來你在這兒,要是你阿爸不為了找你,能叫黃衣羅刹綁走嗎!”
“嗚嗚嗚……”豹娃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跺著腳直埋怨,“就怨頭人老爺,不讓我走,不讓我走的……”說完抹著眼淚,哭聲越來越大起來。
要是往常,誰還敢埋怨寇哈泰呀,這陣兒,他好像並不在乎。
“老爺,”親兵問,“派人去追吧?”
寇哈泰推開樺皮門,把腦袋往外一探又縮回來,跺跺腳說:“哎呀呀,你看,家家的冰帆仙人柱正一個接一個跑,都跑走一多半啦,不趕趟了,光靠咱們幾個親兵哪行!”
“行,能行!老爺,”豹娃使勁拽住寇哈泰的衣服懇求說,“我也算一個,準能把我阿爸救回來。”
寇哈泰直搖頭。
“哼!”豹娃氣得鬆開手就往外衝,“我自己去!”
“慢!”寇哈泰就像老鷹抓小雞似的一把抓回了豹娃,“我倒是有一個救你阿爸的好主意,就看你敢不敢幹了……”
豹娃眼睛裏呼呼噴著怒火,小胸脯一挺說:“老爺,你說吧!隻要能救出阿爸,什麽我都敢幹!”
“好,有種!”寇哈泰讚賞地點點頭,拍了拍豹娃的肩膀頭說,“你聽我說……”
且說武隊長把解放軍小分隊喊進棉帳篷,批評完赫哲小戰士威爾迪不該魯莽亂喊,正發動大家出主意、想法子,忽聽哨兵跑進來報告:冰帆烏力楞已經有幾座仙人柱開始跑啦!好像發現有三個人影兒上岸進了林子,正朝著小分隊營地斜岔著往老林子深處去。
武隊長和戰士們聞訊趕到山頂尖上,舉起望遠鏡看去,透過迷蒙的暮色,還可以看清仙人柱正一個接一個地跑去,剛發現那三個人影兒,等再仔細看時,已經沒有一點兒蹤影了。
對於冰帆烏力楞又跑了的事情,已在武隊長和同誌們預料之中了。可是,就在冰帆烏力楞跑的這當兒,和每次都不一樣的是,意外地有三個人影離開烏力楞進了密林,使大夥兒感到奇怪。武隊長和大夥兒一商量,立刻做出了決定:留下小戰士威爾迪和老戰士辛大山,密切注視四周,特別注意那三個人影兒,是否要向駐地摸來搞活動,武隊長帶領其他戰士立即下山。
武隊長和下山的同誌們從另一座帳篷裏牽出自己的馬,馱上自己的行裝和當地政府送給冰帆烏力楞獵民的幾架小棉帳篷、鹽巴、糧食、獵槍等,急匆匆地出發了。
月亮從斑駁的雲彩中不時露出來,忽而又隱藏進去,一會兒明一會兒暗,給小興安嶺山林罩上了一層暗灰的色彩。那斷斷續續的黑白相雜的碎雲,綴連成一道道河川似的長條條,飄掛在深邃的高空中,瀉下無數寒冷的光波來,仿佛要蕩滌世間的腥穢似的。
武隊長帶領大夥兒來到冰江上,迎接他們的還是那些東西,獸骨、炭灰……
武隊長緊蹙幾下眉頭,瞧瞧這些東西,又抬頭望了望月光下伸向遠方的冰江,歎息一聲,帶著同誌們上岸選了個窩風的地方,動手支棉帳篷,準備住下後再商量計策,繼續去追蹤這難尋覓的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