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興安爬了一會兒,見已經甩開劉機槍遠些了,忽地爬起來回頭瞧瞧,瞄不見劉機槍的影子,隻能聽到他的呼喚,便“噔噔噔”地繼續向前跑去。
他跑了一小陣兒,見越往裏去,熊瞎子糞越多,便收住了腳步,斜掉頭朝烏力楞方向繞去。邊走邊留神撒眸著,當心著正在樹下覓食的熊瞎子搞突然襲擊。
嗬,小興安細一瞧林地上的熊瞎子糞,有被雨水澆粉了的,有幹成一個硬蛋的,有半幹半濕的,也有剛屙不久的,隔不遠就是一攤,知道這裏的黑熊子出奇地多。他跟著爸爸學獵的時候,聽說小興安嶺深處有條溝塘裏住著幾百隻熊瞎子,大概離這裏不遠。
那時候,他跟著爸爸打了兩隻黑瞎子,以後,就很佩服黑瞎子具有了不起的精神,若子彈穿不進要害處,就是腸子被打出來,它用前爪塞巴塞巴還會和你拚。看到那些土匪、山霸肆無忌禪地搶劫和欺負窮人,他曾幻想成為一名了不起的獵手,去征服那群居的熊瞎子,然後用鞭子趕著它們去消滅那些土匪和山霸。為此,他學了許多獵熊瞎子的絕技和高招兒。要是別的時候,他非去尋上幾隻不可,再練習練習自己的功夫,而眼前,他隻能躲著走了。
他走著走著,肚子咕嚕嚕叫喚起來,便隨便尋了些山葡萄、山核桃吃,朝著烏力楞方向加快了腳步。
風裏摻雜著絲絲涼意,從禿枝梢上掠過。遠處不時傳來聲聲虎嘯熊吟,給蕭條的小興安嶺峽穀裏,又蒙上了一種陰森森的恐怖。
天漸漸黑了。
小興安右手拎著一根拳頭般粗的樹棍,很快上了劉機槍帶著他出來時走的那條小路,慢慢地朝烏力楞走去。快出林邊的時候,透過稀疏的樹縫,在暗灰色的夜幕下,已經能看見一幢幢仙人柱窗口上輕輕跳蕩的野豬油燈火了,時而,還能在模糊的視線裏,隱隱約約看見有的仙人柱門口晃動的人影。
前麵就是烏力楞了。
不知為什麽,小興安的心怦怦跳得厲害起來。他急忙趴下,一手拖著樹棍,一手扒著地,肚子緊緊貼著鋪滿層層落葉的林地,身子一縱一縱地朝前爬去。
小雪和他約定的地方,是在對著烏力楞中間的林邊叢棵裏,從這裏到仙人柱營房和博博彥的仙人柱,差不多是等距的。這旁邊,有個不知是誰家的高高的奧倫,如果有野獸襲來,隨時可以踩著梯子登上去。
小興安爬到了預定的地點,一個側翻身坐起來,緊靠著一棵樹坐下,撥開一簇障眼的枝條,向仙人柱營房那邊瞧啊瞧啊,那裏,門口新搭的土灶口,炊火紅通通地燒得正旺呢。他多麽盼望炊火映出一個從仙人柱營房走出來的、頭頂上飛著兩隻白蝴蝶的身影啊。
夜,一撲閃它那雙巨大的翅膀,天全黑下來了。
小興安瞪大眼睛瞧著瞧著,看見的隻有在灶旁做飯做菜的兩名戰士。
噢,小興安看出來啦,那個站在仙人柱營旁門口左側、灶火紅光映出的身影就是小雪。她麵衝向自己這邊,在她身後的紅光裏,時時閃過一個個從仙人柱營房出出入入的身影。他心裏明白了,小雪像是在欣賞這小興安嶺的夜景,實質上是在告訴自己,她走不脫呀;由此,他也就知道,小雪還沒有說通林隊長,要是磨通了,她早就飛過來啦!他看著想著,心裏著急了。看來,今晚要在野外過夜啦……
灶火滅了。
戰士們開始吃晚飯,仙人柱營房門口除有晃動的崗哨的身影外,變得和其他仙人柱門口一樣,悄然無聲了,隻有微弱的燈光火苗兒,向窗外探頭探腦地撲閃閃亮著,像是在探索著這小興安嶺之夜的秘密。
此刻,小興安寂寞得難忍啊,真比那次跟著爸爸進山打獵被暴風雨困在山洞裏過夜還不是滋味。
他回憶著剿匪小分隊裏的生活,這陣兒,也許林隊長正講故事,小辛正做小雜耍……
他回憶著,瞧著,直到仙人柱營房門口沒有一點動靜,他方漸漸移開了目光。
每一幢仙人柱,都是一個黑綽綽的大鼓包。
這個鄂倫春部落的烏力楞,並不像漢族村莊那樣房子挨房子,密集成一片,而是稀稀拉拉坐落著。小興安的右前方是仙人柱營房,左前方,連成一小片的,都是博博彥家的,他那高大的仙人柱窗後的幾幢,有管家住的,有親兵住的,還有馬舍,窗前那低矮的一幢,就是小奴卡和黑獵犬共住的小犬房。這些,小興安還都能辨得一清二楚。
突然,小興安透過黑蒙蒙的夜色,發現博博彥住的仙人柱門輕輕閃開了一道縫。接著,就有一個魁梧的身影閃了出來。他揉揉眼睛,一下子就判斷出來了:是博博彥頭人。
奇怪,博博彥頭人為什麽還貼著仙人柱壁、靠著仙人柱拐角走,那樣鬼鬼祟祟呢?
小興安緊張起來,瞪大了眼睛,接著又發現,博博彥身後還有一條黑乎乎的影子,對,是一條獵犬。
博博彥鬼頭鬼腦,東瞧瞧西望望,身子貼著仙人柱過了一陣兒,在周圍沒有發現什麽,便哈下腰,拍拍獵犬的腦袋,手指著黑黝黝的林子,嘴裏輕輕而又急促地“嗾嗾”了兩聲,那獵犬,就像一支出弦的飛箭,劈著夜幕,“嗖嗖嗖”地竄進了林子裏。然後,博博彥又掃視一下四周,一轉身拉開仙人柱門閃了進去。
盡管他動作那樣麻利,但,那高大魁梧的身軀,即使是黑夜,也露著較清晰的影像。
這一幕,仙人柱營房門口的哨兵是看不清的。
月亮升起來了,它一躍上山尖兒,就那樣昏蒙蒙,好像剛剛睡醒似的,星星也昏蒙蒙,像眨著惺忪的睡眼。月亮和星星照耀著小興安嶺,遠山朦朦朧朧地遮著麵孔,似乎有什麽不祥征兆似的。
小興安瞪大眼睛,瞧著獵犬竄去的林子直納悶兒:難道博博彥發現什麽野獸了,讓獵犬去追捕?不,不像。要是讓獵犬去追捕野獸,他為什麽又躲進仙人柱呢?再說,鄂倫春獵手壓根兒就沒有怕的野獸。
準有什麽蹊蹺事兒!
好奇心使他忘記了一切。他攥緊手裏的樹棍,貓著腰,躲過仙人柱,一溜小跑朝黑獵犬追去。
昏蒙蒙的月光把森林點染得更加可怕了,在迷離的叢棵中,矮墩墩的七枝八權的怪樹後,仿佛裏麵隨時都可以躥出齜著獠牙的猛獸……
這些,小興安根本不在乎,別看沒了虎子,他有樹棍,有腰裏明晃晃的匕首,就是和最凶猛的野獸打個照麵也不怕,隻要有一步退路,他就可以用樹棍或匕首應付一下,轉臉就可以“噌噌噌”地上樹,不怕那樹再粗再高,比猴子還靈巧哩!即使遇上能攆上樹的黑熊,他也有招兒。仿佛“怕”字根本和他沒緣,他一味地追著,非要弄個究竟不可,看看博博彥要搞什麽名堂。
他跑了一會兒刹住腳,側耳細聽,在這夜幕籠罩的密林裏,從前方隱隱約約傳來了蟋蟋洬洬的聲音。他聽出來了,那是獵犬四蹄踩踏落葉和撞碰叢枝的聲音。加油,追上去!
追啊追啊,他追了一陣兒又一陣兒,又不斷地停住,豎起耳朵來聽聽。這回,竟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啦,他呆呆地站著,發蒙了,他前後左右地聽著,到處都沒有一點兒動靜。
對!就坐在這兒等著。不管它到哪兒去,遲早要順著去路回來的,非等著看個究竟不可!主意一定,小興安靠著一棵樹蹲下不動了。
蹲著蹲著,一個念頭又旋上心來,哎呀,怎麽忘了,小雪還要到那兒去找我呢,說不定,她已經撲空了……
想到這裏,他忽地站起來又往回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