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聲

六、神話蟒猊峰

　　怎麽擠，塔坦達家的大圓錐形仙人柱裏的瑪路“注釋1”、奧路“注釋2”鋪席上，也住不下剿匪小分隊全體戰士，除去一名崗哨外，還有四名戰士沒鋪位哩。

　　塔坦達到外麵的奧倫“注釋3”裏去取獸皮睡筒兒，戰士們從歡迎場上一直壓抑著的興奮和激動，像噴泉一樣猛然噴發了出來。有的使勁捶小辛的後背，有的猛拍他的肩，有的緊握他的手，疼得小辛又緊鼻子又齜牙，“哎呀哎呀”地直叫喚。

　　“小不點兒，真有你的！”不知誰，扭著小辛的腮幫子讚歎，“這回，你立了大功，給咱們剿匪小分隊添彩啦！”

　　“我不同意這種說法！”坐在奧路鋪席上的劉機槍，猛吸一口煙袋嘴兒，隨著煙袋鍋裏的火光一亮，忽地站起來說，“人家鄂倫春兄弟這樣熱情歡迎咱們，表演的是真本事，咱們也該來點真的，不該用這種雜技唬人家……”

　　劉機槍四十多歲，身體健壯魁梧，胳膊粗力氣大，是地地道道的長白山獵手。在家鄉時，曾因隻身空手一次擊死兩隻豹子而聞名山鄉。在部隊作戰中，曾幾次因堅守陣地立功。他比較簡單，有事說幹就幹，身子一貼被褥就打呼嚕，是部隊裏有名的“老憨”，脾氣就像槍筒子一樣直。

　　“劉機槍，”林隊長瞧瞧仙人柱門，見沒有塔坦達回來的動靜，想向劉機槍解釋，博博彥頭人曾經和日寇有勾結，現在還剝削欺壓貧苦獵民，他是團結和爭取的對像，而不是可靠的革命力量。不能讓他表麵的熱情蒙住了眼睛，在那種傲慢的叫號中，就有多種值得思索的味道。在這種場合下，小辛用這種辦法使他和諸獵手折服，做為一種鬥爭手段，也未嚐不可。

　　他剛要開口，樺皮門開了，見塔坦達抱著四個獸皮睡筒走了進來，便急忙迎上去接過來說：“這麽一來，還要擠得你們全家找地方過夜，太過意不去啦。”

　　塔坦達不再像射擊玻璃紐扣那樣英姿勃勃了，心裏有些慌張，因為博博彥交給他一項任務，在安置剿匪小分隊時，要施計巧妙地穩住他們在這裏多住幾天，好有時間與馬四炮聯係，商量如何幹掉小分隊。小辛那番表演給他留下餘悸，他自己的部落是不敢動手了。盡管他是十大莫日根的狩獵組組長，在和野獸搏鬥時，頗有心機，做這樣一項工作，心裏卻沒底兒。

　　“長官，”塔坦達應酬林隊長，“博博彥老爺怎樣安排，我就怎麽做。”

　　“塔坦達！”劉機槍走上兩步，閃著敬慕的目光，激動地說，“你們真有兩下子，太棒啦！這回，我們剿匪小分隊攻打蟒猊峰，你可要多出力呀！”

　　“攻打蟒猊峰？”塔坦達一聽這話，來了花點子，裝做很真誠的樣子說，“蟒猊峰可攻打不得，隻能等著把馬四炮引下蟒猊峰來才能幹掉！”

　　“來，坐下談。”林隊長一聽，把塔坦達拉到瑪路鋪席邊上坐下，問，“塔坦達獵手，為什麽攻打不得？”

　　戰士們都圍攏了過來。

　　塔坦達耳邊響起了博博彥的叮囑：“隻準對黃衣蟒猊講鄂家如何有本領，馬四炮如何厲害，其他的，什麽也不準講。”他瞧瞧注視著他的十多張麵孔，說：“蟒猊峰上的卡仙洞，隻有住在裏邊的人才清楚裏麵有多少彎、多少洞口。上去多少人，也會讓躲在洞暗處的人用箭射死！”

　　塔坦達見剿匪小分隊沒人吱聲，都靜靜地聽著，心裏一個念頭一閃，就把博博彥交給的任務巧妙地摻了進去：“我們鄂倫春打蟒猊，也是把蟒猊逼下山，一個個幹掉的哩！”

　　林隊長忙拉住塔坦達的手問：“你們打過蟒猊峰上的蟒猊？這麽說，打死蟒猊以後，你們上過蟒猊峰？”

　　“當然啦！”塔坦達恢複了射擊表演時的神氣，眉飛色舞，“自從我們部落裏最勇敢的柯阿汗莫日根帶頭打死蟒猊以後，我們部落祖祖輩輩一直住在蟒猊峰上，我還是在蟒猊峰上生的哩！”

　　“塔坦達獵手，”小雪往人圈裏探探頭，閃著一對美麗的大眼睛說，“你能給我們講一講柯阿汗莫日根是怎麽樣打蟒猊峰上蟒猊的嗎？”

　　這是博博彥允許他說的範圍，在講說中，又能進一步滲透博博彥交給的任務，塔坦達心裏很高興：“要說起來，話可就長了。”

　　“沒關係！”

　　“說吧，長我們也願意聽！”

　　小雪、小興安和小辛嚷得最歡。

　　仙人柱裏一根橫搭杆上，掛著用野豬腦袋殼磨製的野豬油燈。撲閃撲閃的燈芯閃出昏黃的光芒，忽明忽暗地映著一個個身影。

　　塔坦達鬆開林隊長的手，輕輕咳嗽一聲，瞧瞧大夥兒，就講了起來--

　　很早的時候，蟒猊峰叫卡仙山。

　　我們鄂家都說，那時候，這一帶是一片汪洋大海，興安嶺本是這汪洋大海中的一個島嶼。卡仙山山穀，原是一條海峽。卡仙山上有個卡仙洞，是海眼。這海眼裏住著一個小龍王。小龍王把海眼變成了自己享樂的水晶宮殿，宮殿裏有碧玉石桌、瑪瑙石凳、珊瑚盆景。在小龍王寶座的後麵有一個通地海的洞口，這個洞深不可測，在洞中拐彎處的上端，還有一個小通天洞，是小龍王為了上天入地方便開的。小龍王常常興風作浪。它一興風作浪，大海就漲潮，那些島嶼就被淹沒，島上的鄂倫春人被它禍害得簡直沒辦法活下去了，就去找一個叫柯阿汗的獵手。

　　柯阿汗獵手長得身材魁梧，五大三粗，有能耐，有力氣，箭法百發百中，是遠近聞名的莫日根。他勇敢剽悍，不怕狼熊虎豹，也不怕妖魔鬼怪，願為大家辦好事。

　　柯阿汗為了救鄉親，就用神箭把小龍王趕跑了。從此，卡仙山上樹林茂密起來，鹿、罕達犴、野豬、麅子、雪兔、熊、灰鼠和狐狸漸漸多起來。但是，獵手們誰也上不去，因為小龍王逃走時施了妖法，讓卡仙山突兀地高了起來，有個細脖似的山梁挑著，四周都探探著石頭。柯阿汗又用神箭射出了一條窄小的石縫路，領著大家上去建起了烏力楞，日子過得非常好，人口越來越興旺。

　　這一年，柯阿汗獵手帶領一些人去外山打罕達犴的時候，一場災難降臨到了卡仙山上。從遠處來了一群吃人的蟒猊，霸占了卡仙山。這蟒猊長得非人非獸，個頭兒能有兩丈多高，腦袋長得像罕達犴頭似的，眼珠子像鈴鐺似的，嘴像個大血盆，手像老雕的爪子，渾身上下都是毛。

　　這群蟒猊很快吃光了卡仙山上的鄂倫春人。然後，老蟒猊又讓小蟒猊去找山下的鄂倫春人，規定一個人每天都要交一隻罕達犴，兩隻猊子或兩隻野豬，誰打不來交不上，蟒猊就把人活話吃掉。漸漸，蟒猊吃人都吃紅了眼，開始不吃野獸光吃人了。它們抓住人就先喝血，再吃肉，最後連骨頭都嚼碎咽進肚裏。

　　有名鄂倫春獵手被蟒猊抓去吃掉之前，寧死也不屈服。他對蟒猊說：‘等柯阿汗莫日根回來，就會替我們報仇的。’老蟒猊凶狠地嗥叫道，‘什麽柯阿汗！誰來也得送死！’這個獵人又高喊著說：‘老蟒猊，不用你張狂，柯阿汗回來就立刻除掉你！’

　　老蟒猊嘎嘎嘎地怪笑幾聲，就把這個捆著的獵人吃掉了。

　　蟒猊吃人的事，很快傳遍了卡仙山的周圍，獵人們都盼望著柯阿汗趕快回來除掉蟒猊。柯阿汗遠在山外，聽說蟒猊十分凶殘，到處吃人，心裏非常焦急，立即騎馬晝夜不停地往回趕。快到卡仙山了，柯阿汗看見從卡仙洞裏冒出一股股妖霧，知道蟒猊霸占了卡仙洞。他走到山腳下了馬，攀登石階，來到了用神箭射出了的石縫路口，驚動了一群守路口的小蟒猊，它們也個個凶惡殘忍，弓上弦，刀出鞘，把路口團團攔住，不可一世地厲聲問：‘你是什麽人，也不怕死，敢到這裏來？’

　　柯阿汗絲毫也不懼怕這群小蟒猊，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是鄂倫春獵手柯阿汗，這是我的山洞，我為什麽不敢來！’

　　小蟒猊們一聽是柯阿汗回來了，都‘啊’的一聲嚇得目瞪口呆。有的嚇酥骨了，有的直篩糠。柯阿汗怒喝道：‘你們這群吃人的蟒猊，都快給我滾開！’

　　有一個小蟒猊戰戰兢兢地說：‘我們大王有話，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做這裏的主人，你敢攆我們走，就不怕把你吃掉嗎？’

　　柯阿汗威風凜凜地回答：‘你們這群吃人的蟒猊，再在這裏賴著不走，我叫你們個個都粉身碎骨！’

　　“有個小蟒猊壯著膽子喊：‘咱們快把這個獵人抓起來，叫大王飽吃一頓！’”

　　“這群小蟒猊剛要動手，就被柯阿汗揮起長柄獵刀，統統砍死了。”

　　柯阿汗噔噔噔地穿過石縫路，登上卡仙山。老蟒猊在洞裏聽到小蟒猊們的慘叫聲，急忙跑出來，正好和柯阿汗迎了個對麵。它伸出魔爪拚命地要來抓柯阿汗，可是，柯阿汗站在那裏紋絲不動。老蟒猊這下子心裏犯嘀咕了：‘這個獵人可不一般，我得想辦法對付他。’它正在想鬼主意呢，柯阿汗叫它立刻滾出這個地方。老蟒猊說：‘你要攆我走，我還不服氣哩，依我看，咱倆比試比試，看誰勝誰負。你要是敗了，我就活活把你吃掉，這山洞就歸我。’柯阿汗問：‘那你要是敗了呢？’老蟒猊說：‘我要敗了，就隨你處置。’柯阿汗說：‘一言為定，你說比什麽吧？’老蟒猊說：‘比摔跤！’柯阿汗說：‘行！’隨即，各自做好了準備。

　　柯阿汗和老蟒猊開始摔跤，剛一個回合，柯阿汗就把蟒猊摔倒了。

　　老蟒猊見摔跤不是個兒，抵賴說：‘要比武就得比兩次，還得比射箭，不然就不能算你贏！’於是，商量好誰能三箭把對麵山頂那塊大石頭射個大窟窿，誰就算勝。

　　老蟒猊舉起弓瞄準那塊大石頭，‘嗖’地一聲，箭射出去了，可沒射中。又連射兩箭，還是沒中。柯阿汗舉起弓‘嗖’地一聲，對準那塊大石頭中心，射了一個大窟窿。

　　“老蟒猊見勢不妙，拔腿就逃。柯阿汗在後麵緊緊追趕。當老蟒猊剛跑出石縫路時，柯阿汗哈腰舉起一塊巨石，朝老蟒猊砸去。隻聽‘啊呀’一聲，老蟒猊被砸在石頭下成肉餅子了。石頭底下冒出一股青煙，那青煙繞卡仙山頂飄了一圈，山的形狀變成了一個大蟒猊頭……”

　　這動人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大家，特別是小雪、小辛和小興安，聽得簡直人了迷。

　　“要知道，”塔坦達見大家都聽得出神，講完以後，又咂咂嘴神氣地說，“柯阿汗是我們部落的祖先哩！”

　　小辛瞪著大眼睛問：“塔坦達獵手，現在要上蟒猊峰，必須走石縫路嗎？”

　　“當然羅，”塔坦達回答，“要爬蟒猊峰，必經石縫路，路口上，有馬四炮的人守著，很難上去。依我看，要幹掉馬四炮，你們必須在山下找機會。他們常下山搶糧……”

　　“下山搶糧，馬四炮不一定跟著呀！”小雪在一旁插話，“幹掉一夥，山上還有呢，我們這回，是要設法把馬四炮的老窩端了！”

　　塔坦達囁嚅道：“這，這……”

　　“塔坦達獵手，”林隊長問，“聽說你們部落過去居住在蟒猊峰上？”

　　塔坦達點點頭。

　　林隊長問：“塔坦達獵手，你能給我們講一講馬四炮是怎樣搶占蟒猊峰的嗎？”

　　“這……這……”塔坦達又囁嚅起來，“我不清楚……你……們去問別人吧！”接著便站起來告辭，“你們休息，我該走啦。”

　　顯然他是在搪塞，剿匪小分隊的每一個同誌都已明顯地感覺到了。

　　塔坦達為什麽回避這個問題呢？大家都感到納悶兒。

　　“注釋1”男人的睡床席位。

　　“注釋2”在瑪路兩側的大杆子床，似大炕，是家屬的睡覺席位。

　　“注釋3”設在烏力楞外的倉庫，這種倉庫，用四根柱支起很高的腿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