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兒倆一個捧著白脖兒,一個拎著空鴿籠,跑啊跑啊,他們穿大街,鑽小巷,跑幾步回頭瞧瞧,再跑幾步再回頭瞧瞧,嘴和鼻子一起吸著氣,又一起呼著氣,一直跑出鄉政府所在地這個大村子老遠老遠,沒見有王叔叔追來的影子,才停住腳步。
大丁放下鴿籠,小丁累得呼哧呼哧喘著,一個腚墩兒坐在地上,順手把白脖兒塞進了鴿籠,接著兩個巴掌擼一把臉,兩手立刻水漉漉的,像洗完手沒擦一樣。
“嘿,”大丁扯起小衫衣襟角抹一把臉,得意地說,“要是咱倆一出醫院不鑽進那條小胡同,非讓王叔叔逮住不可!”
小丁應和著:“逮住咱倆一問就會露餡兒!”
大丁也一個腚墩兒坐在地上,瞪著大眼睛對弟弟說:“這神鴿的事兒,千萬不能透出風去!”
“嗯,嗯,”小丁點點頭應諾著,一側身兩腿一蹬趴在地上,衝著鴿籠裏的白脖兒問,“白脖兒,白脖兒,你到底是不是神鳥兒呀?要是神鳥兒,我和哥哥天天給你好吃的……”
說來也怪,白脖兒好像聽懂了小丁的話,那小腦袋東歪歪,西歪歪,眼睛裏閃出了一束束明亮的光,從籠的這一角蹦到那一角,叫了兩聲:“咕咕--咕咕--”這下,可把小哥兒倆樂壞了!
小丁雙手把著鴿籠,瞪大眼睛,伸著脖子,緊緊鼻子問:“白脖兒,說的啥呀?我們一點兒也聽不懂。再清楚點兒說一遍,就像神鴿山裏窮哥兒倆那隻神鴿在山妖肚裏說話那樣清楚,啊?”
白脖兒又東歪歪腦袋,西歪歪腦袋,瞧了瞧小丁,沒搭理他,突然把嘴尖伸到鴿籠的竹篾上,“當當”啄了兩下。
“哥哥!哥哥!”小丁向大丁告急,“白脖兒餓啦!餓啦!”
大丁一瞧,小瓷槽裏的綠豆,早讓他拎著鴿籠跑時悠蕩得撒沒了,便伸手從兜裏掏出一小撮綠豆,拉開鴿籠門,撒進了小瓷槽裏。
白脖兒吃了王叔叔灌的藥,受傷的腿又被按摩了一陣兒,很快就見效了,對兩個小主人也不陌生了。那綠豆一撒上,就“邦邦邦”啄著吃起來,看那樣兒,確實是餓了。
“哥哥,”小丁盯著白脖兒吃了一會兒綠豆,仰起臉對大丁說,“你說,這白脖兒要是神鴿,我這麽問它,它咋不搭理呢?”
大丁說:“嗨,你就是著急!沒聽牛爺爺說嘛,要真是神鴿兒,不到緊要的時候,它不說話。”
他說完,也趴下了,下巴頦支在兩個摞在一起的手掌上,和小丁緊緊挨著,喜滋滋地瞧著白脖兒吃綠豆。
白脖兒身子也伸展開了,那隻蜷曲的腿也輕輕著地了。它一粒一粒地吃著綠豆,啄起一粒以後,突然仰起脖兒,使勁兒抻了幾下,才把那粒綠豆咽進肚裏。
“哥哥!哥哥!”小丁瞧著瞧著,先是一怔,然後對大丁說,“白脖兒噎著了,八成是渴的。”
“知道嘍,”大丁見白脖兒噎得那難受樣兒,心裏也好一陣不是滋味,他搔著後腦勺瞧瞧遠天,瞧瞧山林,為難起來,“哎呀,這裏沒有河,也沒有井,可怎麽辦呢?!”
小丁忽地站起:“咱們快往回跑吧!”
“有了,有了,先給白脖兒潤潤嗓子。”大丁說著跪起來,使勁在嘴裏汲出一口唾沫吐進了小瓷槽裏,小丁也跪下,學著哥哥的樣子吐起來。
白脖兒真的渴了。它一點點兒啄著帶泡泡的吐沫,還不時揚起頭瞧瞧小哥倆,好像催他們快點吐似的。小哥倆越著急,越嘬不出來了。他倆早晨沒在家有湯有水地吃飯,隻在路上啃了點幹饅頭,來回沒斷了撒腿跑,出了不少汗,早口幹舌燥了。
這可怎麽辦呢?
“有了,”大丁瞧著路邊一片碧綠的玉米地,一骨碌站起來,喜出望外地說,“小丁,跟我來,咱們給白脖兒做糖水喝。”
小丁一聽就明白了,一拍大腿埋怨自己:“唉!我咋沒想起這一招呢!”他高興地跟著哥哥幾個高兒就蹦進了玉米地,貓著腰鑽到裏頭,一人挑了一棵細高的“啞巴”玉米稈兒,“哢吧”一下撅下來,邊往鴿籠那兒走,邊扯著皮葉,然後從最下一節開始,像吃甘蔗一樣,用牙撕著一條條硬皮,到光剩瓤的時候咬上一口,在嘴裏嚼出甜水來,再吐進鴿籠的瓷槽裏。小哥兒倆一口接一口地交替往裏吐著,白脖兒一口一口地喝著……
“你看,”小丁一抬頭,突然發現從自己村那邊兒急匆匆走來一個人影兒,對哥哥說,“快,咱們快藏起來,誰也不能看見咱們的白脖兒!”
“走!”大丁一手拎起鴿籠,另一隻手朝弟一擺,小丁在身後學著他的樣子,貓著腰,出溜一聲,很快鑽進了玉米地裏。
小哥兒倆趴在玉米地壟溝裏,打算行人過去以後便出來回村子。他倆透過玉米棵的縫隙瞧著外麵。
“你看!”小丁捅捅哥哥的胳膊肘說,“是牛爺爺!”
大丁撥開一片障眼的玉米葉兒,瞄出一條清晰的縫隙,瞪大眼睛一看,可不是,果真是牛爺爺。
大概牛爺爺要到鄉裏去吧?哎,奇怪,他走到小哥兒倆鑽進玉米地的地方,突然蹲下來,一個勁兒地往裏撒眸起來。
大丁拉一把弟弟,悄悄地說:“糟啦,牛爺爺準看著咱倆了!”他說完,拎起籠子,指揮弟弟說:“快!”接著,就貓著腰,在碰得玉米葉嘩啦啦的響聲裏,一個勁兒地朝前鑽著。
大丁猜對了。
老牛爺爺不光看見他倆鑽進了玉米地,還知道他倆帶著一隻白脖兒信鴿哩!
早飯後不久,牛爺爺連著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省生物研究所的養鴿專家兼信鴿協會主席的黃爺爺打來的,黃爺爺說,他有一隻得來很不容易的信鴿飛失了,說了什麽什麽樣,讓牛爺爺在這一帶留神著點兒;過了一會兒,信鴿醫療站的王叔叔又來了個電話,詳細講了大丁和小丁演的那出“戲”。牛爺爺把兩個電話裏講的一琢磨,立刻就斷定:黃爺爺飛失的信鴿就在小哥兒倆手裏。因為黃爺爺在電話中說,這隻飛失的信鴿關係重大,牛爺爺才這麽著急來路上截小哥兒倆。
牛爺爺蹲在玉米地邊的小土堰上,歪著腦袋這邊瞧瞧,又歪歪腦袋那邊瞧瞧,沒瞄著小哥兒倆的一點影兒。他忽地站起來,一下子發現裏麵的玉米一棵接一棵地直晃,他一縮脖子,捋了一下胡子,嘿嘿一笑,貓著腰朝前麵地邊阻截去了。那模樣,就像和孩子們玩藏貓貓、捉特務,真是個老小孩。
牛爺爺早就料到兩個小家夥非從地拐角排水壕那裏鑽出來不可,他瞧瞧玉米棵子越晃越近,一貓腰,鑽進了一條通往山嶼村的毛毛通道的蒿叢裏。
牛爺爺瞧啊瞧啊,奇怪,兩個小家夥都雙手空空,探頭探腦地走出來了。
原來,這小哥兒倆斷定牛爺爺是來阻截他倆的,料到會在水壕那邊打埋伏,這是牛爺爺常耍的花招兒。小哥兒倆一嘀咕,先把鴿籠藏了起來,先出來偵察偵察,恰巧和從蒿叢裏探出頭的牛爺爺打了個對臉。牛爺爺忽地站起來,小哥倆想跑已經跑不了啦。
“嘿,你們這兩個小鬼機靈,怎麽樣,沒有跑出我的掌心吧?”牛爺爺一邊用手指頭點劃著呆站在那兒的小哥兒倆,一邊向他們走去,“還想和我打遊擊哩,快交待吧,白脖兒弄到哪兒去了?”牛爺爺知道小丁強是強,不過,他好唬,眼光直盯盯逼視著他問。
“白……”小丁吐出了一個字,支吾著,不知說什麽好,怔了一下,尷尬地扭頭瞧瞧哥哥。哥哥偷偷捅了他P股一下,意思是不讓他搭茬。不料,大丁這一捅,讓牛爺爺看見了。
“嗬!”牛爺爺嘿嘿一笑說,“還要訂攻守同盟呀?!”接著便把目光逼向大丁,“好,我問你……”
“白脖兒飛啦!”大丁喊了一聲,把臉仰向天,用手指著天上說,“那不,你快看呀牛爺爺,在雲彩裏呢!”
他說完,趁牛爺爺仰臉朝天看時,捅一把弟弟,小哥兒倆撒丫子鑽進了玉米地。
老牛爺爺後悔上了兩個小家夥的當,後悔當初沒一把抓住他們。盡管大夥兒都叫他老小孩,可他畢竟老了,要是鑽玉米地,還要貓腰,還要不碰壞玉米稈兒,可就不是兩個小家夥的對手啦。
爺爺上前跑兩步,衝著玉米地裏喊:“大丁!小丁--快把白脖兒交出來吧,我有頂頂重要的話要對你們說呢!”他把“頂頂重要”四個字咬得特別響。
小哥倆根本就不理。他又喊:“喂--聽我說呀。那白脖兒可不是一般的信鴿呀,是從台--灣--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