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寫著“清華園”三個大字的乳白色校門,麵對的是大禮堂,西側科學館南土山上,立著“海寧王靜安先生紀念碑”。碑身淡黑色,寄寓哀思。在四尺多高的碑基上立著七尺高的碑身,樸素大方,莊嚴肅穆,上麵覆蓋著層層疊疊的槐樹的濃蔭。
早在祭奠王國維時,清華學生就向校方提出將本年度獎學金500元捐助築碑紀念。1928年秋,清華研究院同學決議,在師生中募款,得銀元3000元。1929年春,由梁思成設計,林誌均書丹,馬衡篆額,碑文由陳寅恪撰寫。7月15日舉行紀念碑落成典禮。
陳寅恪的撰文得到廣泛的共鳴。其詞曰:“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誌於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斯古今仁聖所同殉之精義,夫豈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見其獨立自由之意誌,非所論於一人之恩怨,一姓之興亡。嗚呼!樹茲石於講舍,係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節,訴真宰之茫茫。來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說或有時可商,唯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曆千萬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這一年暑假,清華研究院停辦。這個紀念碑上稱頌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隻是王國維一個人的思想光彩,也正是清華研究院的共同的追求。他們相聚一團火,散開滿天星。
王國維真正的紀念碑,是他的著作,此為他“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體現。他以學術為生命,他的生命與他的學術著作永存。《觀堂集林》是王國維的代表作,初版為二十卷。1927年5月,王國維完成了新編的24卷《觀堂集林》目錄。據趙萬裏回憶:《觀堂集林》24卷,“此先生手定之文集也。原為二十卷,歲在辛酉,烏程蔣氏以聚珍版印行,至壬戌而畢工。其癸亥以後之作,去冬先生曾寫定文三十六篇,詩十二首,書之曰《集林補編》。時研究院校刊《蒙古史料校注四種》方畢,裏屢以續印《補編》事為請,謂可仿羅雪堂先生《鬆翁近稿》例,先以活字版印行。先生然之,雲稍待,所得當益多。蓋先生時方改定韃靼、蒙兀諸考,故不欲遽刊《補編》,而遺金源蒙古諸考史之作也。今年四月,先生始寫定韃靼、萌古諸考及《蒙古劄記》畢,囑裏錄一副本,並雲異日印行《補編》時,此數文不可遺也。及先生歸道山,羅雪堂先生謀刊行遺書,囑裏整理遺稿,裏首以《補稿》寄之。初擬僅刊《補稿》,後以蔣氏所印書,行且售罄,遂謀重刊《集林》,而以《補編》諸文散入之,共得二十四卷,較原刊多四卷”。
王國維逝世之後,署羅振玉編校的《海寧王忠愨公遺書》1928年出版,此後1940年長沙商務印書館出版《海寧王靜安先生遺書》,趙萬裏等編校。這是比較完整的版本。集前有陳寅恪1934年寫的《王靜安先生遺書序》,指出:“王靜安先生既歿,羅雪堂先生刊其遺書四集。後五年,先生之門人趙斐雲教授複采輯編校其前後已刊、未刊之作,共為若幹卷刊行於世。”王國維的弟弟國華作序稱謝“校勘之任”則趙萬裏、吳其昌、戴家祥、劉子植等。1983年9月上海古籍書店據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影印出版《王國維遺書》,平裝全16冊。
海峽兩岸都重視對王國維文化遺產的整理和研究。台灣大通書局1976年出版《王國維先生全集》共25冊,數量超過了以前的本子。另外,台灣文華出版公司1968年版《王觀堂先生全集》共15冊。
大陸編輯王國維全集的工作進行得很久。中華書局1984年出版了吳澤主編的《王國維全集》書信卷。2010年9月由浙江教育出版社、廣東教育出版社出版了20卷本《王國維全集》,全書844萬字,編輯時間長達30多年,為目前最新最全的版本。本書運用這個版本重新校訂。
各種有關王國維學術研究的討論會經常舉辦,研究王國維的學術著作和論文紛紛出版,高等學校中研究王國維的課程甚多,撰寫有關王國維的博士、碩士、學士論文者絡繹不絕。這正應了陳寅恪在《王靜安先生遺書序》中的話:“自昔大師巨子其關係於民族盛衰、學術興廢者,不僅在能承續先哲將墜之業,為其托命之人,而尤在能開拓學術之區宇,補前修所未逮。故其著作可以轉移一時之風氣而示來者以軌則也。”王國維的學術著作在人間傳播著,猶如活動的紀念碑。
石碑易刻,口碑難求。一個人活在世界上,自己著意標榜,隻不過在五花臉上又加幾筆油彩而已。難得的是別人痛切的懷念,一傳十、十傳百,道德文章活在後人的口上,即所謂有口皆碑。王國維的口碑十分好,可以說是近代文人中難得的範例。他的學術成就享譽世界,更以光輝的人格為後人敬仰。他所追求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僅在清華園中得到承傳、發揚,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學術精神,獲得人們的廣泛共鳴。如果說,石碑似乎是以一種堂而皇之的形式宣示正式的評價;那麽,口碑則是一種老百姓日常表示的價值判斷,也是一種曆史的評價,俗話說,老百姓心裏自有一杆秤。真實的人生有禍有福,真實的曆史評價有起有伏。沒有一個人能永遠得到同樣崇高的曆史評價。王國維為人好評,歸根到底,因為他用他的性命換來的學術成果,證明他是中華文化的守望者、傳播者和開拓者。他的成就代表著中華文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