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詳盡統計出元雜劇有三十種左右當時已譯成外文。他從美學上指出,元雜劇在美學上是悲劇。在他看來,悲劇的價值高於喜劇,特別是因為中國的真正的悲劇實在太少了。元雜劇的美學價值首先表現在它具有悲劇的美,可以“列之於世界大悲劇中”。他說:“其最有悲劇之性質者,則為關漢卿之《竇娥冤》,紀君祥之《趙氏孤兒》。劇中雖有惡人交構其間,而其蹈湯赴火者,仍出於其主人翁之意誌,即列之於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也。”
“窺其奧窔”,是要揭示戲劇的美的特質。王國維已經認識到中國戲曲是一種綜合的藝術,所以,他論述了中國戲曲與音樂、與古詩、與小說、與美術的聯係,從而說明中國戲曲的特色。當然,為了揭示戲曲的美的特質,必須首先重視其劇本。怎樣揭示劇本的美的特質呢?王國維指出:“元劇最佳之處,不在其思想結構,而在其文章。其文章之妙,亦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矣。何以謂之有意境?曰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古詩詞之佳者,無不如是。”王國維在舉關漢卿著作為例證後,又進一步解釋:“以上數曲,真所謂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者。第一期之元劇,雖淺深大小不同,而莫不有此意境也。”我們從這裏看到,在美學上,王國維仍然堅持如同《人間詞話》那樣,以意境(此處“意境”的概念相似於“境界”的概念)來揭示藝術作品美的特質。但是,他論戲劇的意境也有新的發展。他注意到與詩歌不同,戲劇兼有寫景、抒情、述事之美。戲劇能有意境,關鍵在於“自然”。這裏,王國維對“自然”作了新的闡述。王國維使用“自然”有時是與“模仿”相對舉的。他論及戲劇的“自然”,有兩層意思特別應注意:一是“自然”意味著作者不造作。他說:“元曲之佳處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古今之大文學,無不以自然勝,而莫著於元曲。蓋元劇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學問也;其作劇也,非有藏之名山,傳之其人之意也。彼以意興之所至為之,以自娛娛人。關目之拙劣,所不問也;思想之卑陋,所不諱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顧也。彼但摹寫其胸中之感想,與時代之情狀,而真摯之理,與俊傑之氣,時流露於其間。故謂元曲為中國最自然之文學,無不可也。”他認為,這樣的文學可作“史家論史之資者不少”。二是“自然”指作家的創作要有真感情,懷有“赤子之心”,寫出來的作品就不是無病呻吟、模仿抄襲的贗品了。元雜劇好處歸結到一點,就是“自然”;如果用美學的概念來表達,即有意境。從這點出發,他認為元代南北戲的好處都是相通的。南北劇不同的藝術特色在於風格方麵:“唯北劇悲壯沈雄,南戲清柔曲折,此外殆無區別。此由地方之風氣,及曲之體製使然。”當時北方的雜劇主要流行於山西、河北一帶,南方江蘇、浙江、福建流行的南戲與江南地區的民間風俗傳統聯係緊密。三是語言的自然美對元雜劇起到很重要的作用。王國維認為過去形容事物,大都用古語,用俗語者很少。“獨元曲以許用襯字故,故輒以許多俗語或以自然之聲音形容之。此自古文學之所未有也。”他認真分析了戲劇作品中的語言,舉出好多實際例證,總結出這樣的見解:“由是觀之,則元劇實於新文體中自由使用新言語,在我國文學中,於《楚辭》、《內典》外,得此而三。”由於元雜劇語言的“自然”,所以能保存當時政治、社會情狀,留下了當時的俗語,除了戲劇中的作用外,又可以成為科學研究的寶貴材料。
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將過去不見經傳的戲曲材料,作為一個學科進行了研究,從而成了開拓這個學科的奠基性作品。它當時就有很大影響,也影響了日本的中國戲劇史研究。直到如今,有的大學中國戲劇史課程還用它作主要教材。
§§第七章 從京都回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