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暢
那是夏天的一個中午,幾個夥伴捉了一隻大青蛙,用線係了它兩條後腿,線上又係了小木塊,命令它往前蹦。玩了一陣,炳大爺來了,他心疼地把青蛙捧起來,遞向我,說:“別造孽呀!你解開它的線兒,把它送到塘裏去吧!”我不接,一隻青蛙,死了就死了。炳大爺又說:“快送到池塘去吧,回來了我給你講個故事!”我就接了青蛙,走到塘邊,解開係在腿上的線兒,把它拋到水裏。
然後我就來到炳大爺的身邊。炳大爺就給我和夥伴們講故事:一個人救了一隻青蛙,後來有一次他在路上走著,突然一條蛇從草叢裏躥出來,要咬他,他奮力逃跑,突然不知從哪裏跳出一個青蛙,橫在他與蛇之間。蛇就舍了他,而把那個青蛙咬住,他也就躲過了一次災。
那年我八歲。已聽過一些類似的故事:一隻動物受了一個人的恩惠,它就變成別的動物或一個神仙,報答那個人。我當然希望那隻青蛙報答我啊--最好變成神仙。
過了三年吧。那年秋季的一個星期天,我到山上采金櫻子。也不知道翻了多少座山,口就渴起來了,多麽希望飽喝一頓泉水啊!但是,我不知道這遠離村子的山上哪裏有泉水。我盲目地走呀走,希望出現奇跡:一汪清泉出現在眼前。突然,一隻白兔從刺叢裏溜出來,紅紅的眼睛望了我一下,猛地轉過身子,一蹦一蹦地從我右側的方向溜走了。我猛然想起那個青蛙:莫不是它變成兔子,要引我到泉邊去?我忙跟上去,走了不遠,它無影無蹤了,眼前卻出現臉盆大的一汪泉水,水裏盛著一片藍天,那水底的泉眼,還在冒水泡泡呢。我就像青蛙一樣趴下身子,把嘴伸到水裏吸起來。吸得肚子像青蛙肚子了,才坐下來,眼睛卻還不離泉水。我發現,水裏有齊白石畫過的蝦子,水邊的濕地上有童話中的鳥爪和獸爪的印跡。這飛鳥走獸喝的泉水,我怎麽找到了?全靠那隻兔子!那兔子,一定是我放生的青蛙變成的。
兩年後,我在離家三十多裏的小鎮讀初中了,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幾個夥伴回家,因為讀過探險之類的小說,我們不走常走的那條回村的路,而走另一條偏僻的路。在路上折騰了半下午,我們口也渴了,肚子也餓了。口渴路邊倒是有泉水,肚子餓可沒有辦法解決。幹脆在草地上坐一會兒再走吧。突然,不知從哪裏走來一個白胡子老人--正像我想象中的神仙,我馬上想起當年那個青蛙!我站了起來,主動打招呼,我想稱他老神仙,覺得有點不妥,就稱他老爺爺。老爺爺笑容可掬,問我們是哪裏的人,為什麽走到這裏來了。我們講了情況,老爺爺說,我們走錯路了,又告訴我們應該怎樣走。又說我們走了大半天,一定餓了,跟他去吃野梨子吧。我們跟著老人走了不遠,果真見眼前出現幾棵梨樹,麻色的梨子掛滿枝頭,老人叫我們盡管吃,還可以摘回去吃。我們爬樹拉枝頭,選大個的摘。好吃啊!吃了兩三個,我想起老人家,四麵一望,不見他的蹤影。我口裏沒說,心裏是這樣想:一定是青蛙變成的神仙了。
想起以前把奇遇當成青蛙報恩,固然覺得好笑,但我仍然把很多賞心愜意的事,當成青蛙對我的回報。
漫步在田野上,禾苗正抽穗揚花,細看,一朵朵青白的稻穗夾在綠葉之間,稻穗上嫩黃的花蕊嬌滴滴地搖曳,令人憐愛之情油然而生,微風吹來,似有似無的清香呀,又令你何等神清氣爽!
走在山路上,往山坡上望去,映山紅一叢叢盛開了,而路邊的野薔薇也正向你張著笑臉,幾隻野蜂,正在花蕊裏采蜜。這時候,人的心情就如山花一般燦爛!
夏日炎炎,在戶外也好,在室內也好,搖蒲扇也罷,開電扇也罷,身上總是熱的,心裏總是悶的。突然,一陣涼風吹來,拂在你的臉上,掀動你的頭發,撩起你的衣角。這時候你感覺如何?這涼風,這自然的風,該是無價的吧,還有什麽享受比這更心曠神怡?
是的,多年前我放生的那隻青蛙已不在世間了,但它的子孫一定一代代繁衍下來,每年春天到來時我聽見它們在水裏鳴唱呢。它們的鳴唱,也許是對人類給予它們的保護表示感激呢。我擔憂的是,它們的鳴唱一年不如一年熱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