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元
他來到東南崗,已經傍晚了。
雪,沒停,還下著,白花花的雪粒子,極小,極硬,被風吹得斜著下,刷拉刷拉落下來。野地,全被雪蓋著,沒一絲兒雜色,連烏鴉的翅膀也變白了。
看到這雪,他喜得不行,選了塊平地,打掃。雪剛下來,並不實,發飄,一掃帚過去,就掘起一股白煙,跟著便露出一塊地,黑得很。老頭幹這營生,麻溜,隻一袋煙光景,就掃出五個“窩子”。每個都有炕席大。
“窩子”一出來,他便急,哧啦啦,用手把皮襖的大襟裂開,從裏麵掏出個罐頭瓶子。瓶子裏滿滿的穀子,全被藥水浸得發白、發鼓,聞一下,怪不是味兒的。他拿起一把,照準有黑土的地方就撒。穀粒,扇麵狀地出去,落到地上,均勻散開……待這一切都做停當,他才晃晃離開“窩子”,藏在田埂後。
捕雪雀,啥招,他都玩得精。因此,南北二屯都叫他“鳥王”。
天上,早有成群的雪雀在飛,灰禿禿的翅膀,扇得空氣呼呼響,或許幾頓沒吃食了,它們沒命地尋覓著,一忽紮到這兒,一忽落到那兒……
待東南崗的黑土地出現的時候,它們不顧一切地飛過去。
躲在田埂後,老頭不錯眼珠向那看,小風怎麽吹,也不動。估摸雪雀吃得差不多,他忽地躍起,腰上的繩子向裏哧啦一煞。
雪雀,極慘,灰突突地倒了一片,奓膀的,蹬腿的……什麽形態都有。
這個時候,老頭樂極了,拿起事先帶來的麻袋,蹲下,撿;毛茸茸的小雀,賊胖,肉乎乎的,拿在手裏,真滋潤。
若擱往年,一茬弄這麽多,他早就知足了。拿回家去炸,炸不了的分給左鄰右舍的孩子。他圖的是玩兒。可今年不同了,前天趕集,他眼睜睜看著有人收雪雀,1元錢一隻。所以他想發這個財,他決定再來兩茬。
雪,還在下。
雀,還在飛。
待老頭兩茬弄下來,天已經黑了。背著半麻袋雪雀,他晃晃悠悠往回走。
伴著雪,風又刮起來,嗷嗷地叫,把雪攪得冒了煙,天嘎嘎地冷。
老頭打了個冷戰,感到貼身的衣服都涼。身子一涼,他就想起了酒。一手扶著麻袋,一手從身後把酒葫蘆摘了下來,舉到嘴邊,咬掉瓶蓋,接著就“咕嘟”喝起來。
酒入肚,身子確是暖了。可是,腿卻有些軟,他覺得雀越來越沉。
“這麽沉的東西,能不能扔點兒?”他腦中這念頭剛一閃,自己馬上就否定了。天寒地凍,費了這麽大力氣,哪能?再說,若是往年扔點倒沒啥,可是今年,這叫錢哪,不能扔。他的手一下子又攥緊了麻袋。
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又喝了那些酒,離屯子還有幾裏路的時候,他再也走不動了。隱約間看見有條土壩,他清楚地記得,那是他背柴火歇腿的地方。
他要過去,可是剛一挪動,就覺得腳下猛地一滑,接著撲通一聲,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當人們發現他的時候,老頭已經死了,和麻袋裏的雪雀一樣,凍得硬邦邦的,隻是齜著牙,仿佛在笑。
村民們把老頭抬進屯子,把鳥拿到集上。鳥賣了,賣了一筆大錢,買了口棺材。老頭被發喪了。
從此,這裏的村民們不再弄雪雀了。偶爾下雪的時候,還能想起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