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這是個很小的裝飾品店,門口掛兩個火紅的中國結,很喜慶。那幾天我正拾掇書房,總感覺電腦桌上光禿禿的,心想進去看看吧,說不定,能給我的桌麵上增加一件物美價廉的小擺設。
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瓶子。
瓶子芒果般大小,晶瑩剔透的玻璃,夾一絲絲金黃。也是芒果的造型,豔麗,逼真。之所以說它是瓶子,是因為那裏麵裝了水,並且那水裏,正遊著一條兩厘米多長的粉紅色的小魚。
瓶子裏裝了水,水裏麵遊著魚,這沒什麽稀奇。稀奇的是,這個瓶子是全封閉的。它沒有瓶口,沒有蓋子,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它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玻璃芒果。
可是那些水,那條魚,它們是怎麽鑽到這個完全封閉的玻璃世界中去的呢?
廠家在生產這個瓶子的時候,就把魚裝進去了。店主告訴我,這需要很高端的技術。
你想啊,滾燙的玻璃溶液,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我去啤酒瓶廠參觀過。我知道所有的玻璃瓶子都是吹出來的。在吹瓶的時候,瓶子會達到一種可怕的高溫,魚和水不可能那時候放進去。那就隻剩下一個解釋:廠家先拿來一個芒果造型的瓶子,裝上水,放上魚,然後想辦法把這個芒果完全封閉起來。
我想店主說得沒錯,這樣一件小小的工藝品,的確需要很高端的技術。
店主告訴我,這個玻璃芒果,這條魚,隻需六十塊錢。
倒不貴。可是我弄不明白,我們怎樣來喂這條魚?怎樣來給這條魚換水?
不用喂,也不用換水。店主說,這裏麵充了壓縮氧氣,這麽小的一條魚,一年足夠用了。也不用換水,水是特殊處理過的吧。隻要別在陽光下暴曬,這條魚完全可以在這個小瓶子裏很好地活上一年。
那麽一年後呢?我問。
魚就死了啊!店主說,六十塊錢,一件極有創意極有觀賞價值的工藝品,也值了吧?
當然,我承認值。這比在花瓶裏插一年鮮花便宜多了。可是,店主的話還是讓我心裏猛地一緊。
魚長不大嗎?我問。
你見過花盆裏長出大樹嗎?店主說。
那麽,這條魚的自然壽命是幾年呢?我問。
三四年吧。店主說。
心裏再一緊。
自然壽命三四年的魚,被一個極有創意的人,被一個有著高端技術的工廠,硬生生剝奪了自然死亡的權利。一年後是魚這一生的什麽時間?少年吧?青年吧?或者中年?
可憐的一年魚!
為了滿足自己日益苛刻的味蕾,我們殺掉才出生幾天的羊羔;從蛋殼裏扒出剛剛成形的雞崽;把即將變成蝴蝶的蠶蛹放進油鍋煎炸;將一隻猴子的腦袋用鐵錘輕輕敲開……
現在,為了愉悅日益荒蕪的眼球,又“創意”出一條小魚的死亡期限,然後開始慢慢地倒計時。
當我們在自家的茶幾或者書桌上盯著那條魚看,我不知道,我們看到的是美麗和幸福,還是殘忍、悲傷、恐懼以及死亡?
我想有此創意的人,如有可能,也應該享受到這條魚的待遇吧?把他裝進一個電話亭大小的完全封閉的鋼化玻璃屋裏,準備好三年的空氣、食物和水,然後扔進寒冷的北冰洋,讓一群巨鯊們,每天眉開眼笑地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