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梟隼的尊嚴

第三十五章 狗娘

　　蔣子龍

　　狗的娘，自然應該是狗。可現在就難說了，人類開始爭當狗娘。

　　每天清早，狗娘們的大呼小叫，構成了“小區晨曲”的主調：

　　“寶貝，慢點兒，媽媽跟不上你。”

　　“亮子，別追你爸，他去給咱買早點，快回媽咪這兒來。”“寶貝”、“亮子”等等都是狗的名字，而遛狗的女人總是這麽堂而皇之地與狗以“母子”或“母女”相稱，大模大樣地變成了“狗爹狗媽”。狗兒們盡管隻會叫不會說，也無須做親子鑒定，就狗模狗樣地成了人類的“狗兒狗女”。

　　狗娘們是快樂的。俗話說：孩子是自己的好。狗也是自己的親，這從她們說話的語氣和神態上完全可以看出來：高腔大嗓，旁若無人，不管她們的狗兒子和狗閨女是否應聲，她們照說不誤，自問自答，表情誇張。狗兒們不搭腔，表現出一種傲慢和尊貴，自顧自地亂竄、亂嗅、亂舔，撅起P股亂拉屎，抬起後腿亂撒尿。狗娘們的喋喋不休，反顯出一種炫耀，臉上洋溢著人以狗榮的驕傲感。

　　你隻要生活在城市裏，就無法躲避狗娘們與狗兒們這種賣弄和賣乖的對話。她們似乎是專門表演給別人看和說給別人聽的，以便讓更多人分享她們的幸福和滿足。

　　“我的兩條狗每天隻要花上十幾塊錢就足夠了。兩斤精肉是要保證的，其餘的就是窩頭、胡蘿卜、黃瓜。多吃粗糧和青菜，它們排便痛快。”

　　“你不能養兩隻狗，兩口犬是個‘哭’字，不吉利。要麽養一隻，要麽養三隻。”

　　“昨天夜裏，我的黑妹來例假了，弄了我一被子。”（原來母狗也會來“例假”！）

　　“別提了，我的大利又發情了，老往我腿上蹭。”“那你可得小心點，晚上別再摟著它睡了。人家可都說，女不養狗，男不養貓。”

　　“我試過了，不行啊，不讓它進被窩死活不幹，沒完沒了地跟你撕扯！”

　　“那就趕快送它去狗妓院，花兩百多塊錢能待上一個星期，把那點勁兒折騰完就好了。你放心，狗妓院裏的母狗都是服過避孕藥的，光負責跟發情的公狗交配，不會生出雜種狗。”

　　真是新鮮，人開妓院犯法，狗妓院卻公然納客，買賣興隆。這豈不是狗比人壞？還是人壞得不能再壞了，讓寵物替代自己去幹壞事？我就此請教一位養狗的朋友，他甚為不屑：“狗逛妓院有什麽新鮮的？狗還有醫院、美容院、護理院、保健院、美食店、時裝店、培訓學校。要進高級的狗學校，培訓費一次就要交三四千元。你不能還抱著過去的陳舊觀念，認為人類不能享受的狗也不能享受。世界上的貧困人口有十億多，可在剛公布的世界十大寵物富豪榜上名列榜首的德國牧羊犬‘金特四世’，從女主人那裏繼承了1.4億歐元遺產！有句老話叫：人比人，氣死人。人跟人比不了，現在人跟狗也比不了，被氣死的是人而不是狗。再告訴你一個信息，眼下狗的墓地也賣得很火，比葬人的墓地價格還高。你到狗墓地會發現，給狗上墳的人一年四季絡繹不絕。現在的時尚是，祖墳可以不掃，狗墳不能不掃。這就是時代的變化。人跟人的感情越來越淡，跟狗的感情卻越來越深。美國有的州已經開始在議論跨物種婚姻的可能性，當然不是為了性或繁殖的目的，而是出於那種類似夫妻似的感情。既然寵物經常在主人的遺囑中被指定為遺產繼承者，為什麽就不能選擇用正式的儀式來宣誓，承諾自己對寵物的感情和愛呢？婚姻作為一種社會和精神上許可的伴侶關係，不一定隻局限於人類之間，隻要這種關係的雙方有深厚的感情和相互陪伴的願望……”

　　我趕忙攔住他的話頭：“狗又不會說話，你怎麽知道它願意跟人結婚？既然狗這麽好，你預計到什麽時候，那些討論批準人跟狗結婚的國家會選出一條狗來擔任州長，甚或是當總統？狗若掌了權，會不會反過來把人當寵物養？到那時，就別怪狗眼看人低。狗脾氣一來，說翻臉就翻臉，就該輪到人不如狗了，看狗兒爺怎麽整治你們這些兩條腿的蠢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