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梟隼的尊嚴

第二十五章 大象之死

　　趙愷

　　大象一生都有尊嚴地活著，包括死亡的方式。

　　一旦意識到衰老，意識到因為衰老而將成為別人的障礙，大象便悄無聲息地離群而去。接著便是孤獨辭世的過程：偌大一尊“大山”默默倒下，默默消失，就像是一片樹葉默默飄落和消失。

　　我們要說的一頭老象就是這樣。

　　一天，在象群轉移途中，他開始實施自己命運轉移了。他放慢腳步，他滯後於象群，之後，側身於一蓬樹叢中，目送骨肉親人逐一遠去。站立在生離死別中，仿佛一尊巨石。石頭，卻流淚，他是一尊流淚的石頭。

　　艱難跋涉，耐心尋覓，老象在一個向陽而又隱秘的山坳裏，選定一片向陽而又隱秘的草坪。四周是密林，一側是溪澗，密林、溪澗加上一尊老象，構成獨特的《桃花源記》。

　　孤獨易生回憶，老象在對於青年的回憶中穿過暮年。

　　一天，老象從溫暖的休憩中醒來，突然看見一雙兒女站定在自己麵前。意外而又欣慰，老象說，你們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呢？

　　孩子說，跋山涉水，尋找您老人家真不容易呢。

　　老象說，老人應該懂得適時回避，我過得很好，就不跟你們回去，成為你們的累贅了。

　　孩子說，我們不是來接您回去的……

　　老象詫異了，說，那是為什麽呢？

　　囁嚅半晌，孩子終於發話了。他們說他們為遺產而來。

　　老象大駭：我一生赤條條來，赤條條去，遺產一說從何談起？

　　孩子說，待您百年之後，您的一對象牙……

　　老象一下呆了。好半晌，他隻是渾身顫抖，以淚洗麵。之後，他顫巍巍站起，在溪水裏洗淨身軀，再圍著草坪緩緩走了一圈。

　　之後，他繃緊筋骨，低下頭顱，猛地衝向一棵千年古樹。哢嚓嚓--雷電轟擊一般，一對堅實優美的象牙齊根斷下。

　　接著，他又一次繃緊筋骨，又一次低下頭顱，又一次衝向千年古樹。哢嚓嚓--雷電轟擊一般，老象依偎著老樹，頹然倒下了。

　　倒下時還大睜一雙疑慮不解的眼睛仰望蒼天，仿佛一部古老的《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