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真謀
獵王姓餘,名一響,是寨子裏的第九代獵王。
獵王七十多歲,五短身材,背微微有點駝,皮膚黝黑,但眼睛還算明亮,人們從這雙眼睛裏就可以看出他年輕時的風采和堅毅。
寨裏人尊重他、敬仰他,把他當作是寨裏的救星。這些年來,那些動物經常從山上下來啃食莊稼,把好端端的一塊地啃得亂七八糟,把村民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幾乎糟蹋過半,村民們憤怒極了,但又無可奈何。
這事多虧了獵王,隻要獵王那杆老銃扣動扳機,“叭”的一聲,百發百中,那些狼呀、蝟呀的全部斃命,於是村民們在槍響過之後,紛紛走出來,到地裏撿起那些戰利品擁著獵王回到寨裏。晚上那些戰利品自然變成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幾杯土茅台下肚之後,村民們酩酊大醉,劃拳聲響過幾裏遠的曠野。村民酒足飯飽之後,免不了都向獵王投去敬佩的目光。獵王成了寨裏的保護神。
可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現在,獵王老了,手腳不靈便,動作也比較遲鈍,尤其是那雙眼睛,打起銃槍來,瞄準的獵物老在眼球裏模糊晃動,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其實,不是獵物在動,是他的手在顫抖,子彈打出去,往往不中,就是偶爾中,也擊不中要害,這樣,獵物們往往帶傷逃跑。獵王年紀大,腿不好使,隻好眼睜睜地望著獵物重新跑回林子裏。每次碰到這種事,獵王就一拳擂在大腿上,長長地歎一口氣。
回到家,獵王把那杆老銃藏起來,指天發誓,再也不打獵了,好好安度晚年。
可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事使獵王那顆平靜的心又不安起來。
那天晚上,一頭野豬襲擊了村寨東北角的那片玉米地。那頭野豬身板高大,勇猛異常,足足有三百多斤。一夜之間,它掀翻一畝多地,把大片大片的玉米放倒了,咬斷啃爛,一片狼藉。村民們慌了,立即組成了狩獵隊,輪班到玉米地裏埋伏。個個槍上膛,眼睛紅紅的,準備與那野豬決一死戰。
可狩獵隊在玉米地裏守了幾夜,那狡猾的野豬就是不肯露麵。
又一連守了幾夜,也是撲空。
狩獵隊不耐煩了,有些隊員竟埋怨起獵王來:“當了一輩子獵王,連一頭野豬都打不死,留著它禍害我們。”
“我看獵王那點本事打打野兔飛鳥什麽的倒還可以,至於野豬嘛,吼一聲不把獵王的膽嚇破了才怪呢。”
“是啊,當了一輩子獵王,從來沒聽說過他打死過野豬。”
……
獵王聽見這些話,心裏很不是滋味,是啊,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年輕時的本事沒人再提了,甚至有人懷疑他、諷刺他。獵王今夜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他知道那頭野豬的住處,他當了一輩子的獵王,知道各種動物的秉性。獵王決定今夜就出發,一定要找到那頭給他帶來極大恥辱的野豬,一定親手殺死它,如若殺不死那頭野豬,他絕不回來。
獵王上路了,月亮很大很圓,照得地上連一根草都看得清清楚楚,獵王七十多歲了,又背上那杆伴著他走了一輩子山路和打了一輩子獵的老銃出發了。平時讚揚他的聲音聽不見了,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看不見了,人們的議論或好或壞或奉承或譏諷此時也聽不見了,獵王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殺死那頭野豬,為鄉親們除害,也似乎隻有這樣做,才不愧於獵王這個光榮的稱號。
走上那條野豬經常出沒的山路,前麵就是雷公崖,從雷公崖到鬼見愁的空中有一條粗藤連著,那是寨裏曆代獵王留下來的一條“路”,專供打獵人爬走的。那頭野豬的窩就在鬼見愁上。獵王沿著那根“路”從雷公崖滑到鬼見愁上時,已是深夜,月光美麗而淒涼。
第二天,寨裏人發現獵王失蹤,大為震驚,狩獵隊以為獵王怕那頭野豬而故意出走,個個捏鼻譏笑。一個星期後,寨裏有人上山砍柴,在鬼見愁上見到了獵王和那頭野豬的屍體。獵王的十個指頭像十根鋒利的竹簽一樣死死地插入那頭野豬的兩邊太陽穴,狩獵隊聞訊趕來,幾個隊員抓住獵王兩隻手往外拉,但無論怎樣用力,都無濟於事,再看看周圍的地方,荊棘野草被碾平一大片,到處血跡斑斑。狩獵隊一個小夥子看到這場麵,感慨地說:獵王,他的的確確是我們寨的獵王,一個真真正正的獵王,我們以前錯怪了他,這位老人值得我們欽佩,是個大英雄。話一說完,竟哭了起來。接著所有人的眼睛都濕潤了。
這一天,剛好是獵王的生日,享年7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