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詠梅
門鈴的對講機果然響了。
“喂,老曾,你今天沒去,沒事吧?”
“哦,老霍啊,我沒事。”
“好的,那我走了。”
對講機“哢嗒”一下,老霍沒聲了。
要是老曾哪天早上沒到運河邊去,門鈴總會響那麽一次。
這是晚春季節,萬物生發的最終階段,也是老曾一年來最痛恨的季節,濕濕滯滯,他的腸胃很容易感冒,腸胃一感冒,他的情緒就變得很差,沮喪、憂傷,他不願意出門,就連每天必做的晨運也懶了,像一個白頭老宮女,坐在家裏東想西想。他認為老霍並不是真的關心自己去不去運河邊,老霍就是怕自己二次中風。肯定是的。前兩年,老曾有過一次小中風,晨運中斷過幾個月,再出現在運河邊的時候,老霍就跟他親近了起來。他說,老曾啊,咱老哥倆以後可是要保命嘍,不該吃的別吃,不該聽的別聽,不該想的別想,過好每一天!老霍中風比老曾早,程度差不多,按照他的說法,就像身體裏安了隻定時炸彈,因為到了第二次中風,那風就會把人直接帶回老家啦。
老霍總喜歡跟老曾比,血壓多少?血糖多少?心跳多少?好像家產比賽。老曾也不服輸的,除了因為老霍比自己大兩歲之外,還因為,老曾從來不認為自己不行,要不是那次小中風,他還可以屈膝彎腰,將頭頂在草地上,這一招曾經使老曾成為運河邊早晨的一道風景線。他將絨帽摘下來放到草坪上,活絡好筋骨,緩緩朝前彎下腰,屈膝,頭慢慢壓下,直到腦門頂在了絨帽上,穩住了。他總能收獲到一些驚歎聲,或者幾下掌聲,偶爾,還會有寵物狗湊到他的頭頂上嗅嗅,親親,好一幅人與動物的諧趣圖!那個時候,老曾能感到自己像核桃仁一樣溝壑縱橫的大腦裏,每一處都汩汩歡快地淌著血液的溪流。現在,這顆核桃仁的左半球出現了一些異常。醫生拿起桌上那顆腦仁,將左半邊卸下來,裝上了半邊病變後的腦仁給老曾看。老曾當場覺得,真醜啊,人的腦袋比人的臉醜了十萬八千倍!好在,人們隻能看到人的臉,不然,老曾寧可提早回老家。
年紀越大,老曾越怕看到些醜八怪的東西。五顏六色的鮮花、花紋斑斕的金魚、紅紅綠綠的衣裳……這些都養眼,他尤其覺得,一個好看的女人能瞬間調動起他苦澀無望的老年生活,讓他高興起來,仿佛這些女人是一味藥引,後下到他那煲文火慢熬的中藥裏,效果明顯。走在街上,那些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們朝他迎麵走來,還沒到近旁,他就站定了,等她們走過自己,他才開步。這些女人像是一輛輛凶猛的小汽車、摩托車,他非得要小心站穩才能避免被撞倒。他等著的時候,目光長時間停留在女人身上,像在辨認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他的心情愉快,有時還會露出笑容--這笑容倘若讓某個善良的女人瞥見了,會閃現一絲惻隱之心,甚至認為他是個可憐的老鰥夫。
退休以前,老曾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是個中學語文老師,年輕的女娃兒見過千千萬,他隻對成績好、肯上進的孩子偏心。他們這一代人,出生於壓抑的年代,感情不敢講究,“轟烈、執著”這樣的形容詞隻敢用在工作和事業上,充其量能體現人道主義的一句話便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年輕的老曾那一顆愛美之心,一度播撒在了祖國大好河山間。寒暑假,他坐火車遊黃山、華山、張家界、桂林山水、蒼山洱海……真正“愛江山不愛美人”,過得也逍遙快活。老曾時常回想自己的青春,有過了多少次的“到此一遊”,覺得並不枉了。人生嘛,可不就是到此一遊?
如今,老曾老了,歲月給他的生活畫了個圈子,以寓所到運河邊為半徑,老曾在這個圈子裏團團轉,每天到此一遊。老曾的風景,除了那條窄窄的整天不知所謂地朝下遊趕去的運河,以及同樣不知抵達何處的零星的船舶之外,就是堤岸邊以各種招式抵抗機體衰老、病變的老頭老太,跟老曾一樣,他們每天來此報到,打太極,跳健康舞,坐在河岸邊的長椅上,互相傾訴,交流養生。一幅運河晨運圖,無須過多的勾勒,就能清晰地掛在老曾的腦海裏。身體不適的時候,老曾不願與他們為伍,他悲觀地想,這運河邊上,候著的這一大群,跟他一樣,都是在等著回老家的人。於是,他離開他們,離開運河,穿過稻香園小區,置身上班高峰人流中,他的痛苦就會減少,尤其是,注視著那些穿得風風騷騷清清新新的女人們,經過一夜的能量補充,一扭一扭地營生去了,他的心情就會好起來,仿佛自己是她們的同事、客戶甚至領導。最後,他會踅到和平包子店買幾隻玉米饅頭回家,老伴陳蓮英晨運回來,燒好開水,等他到家便衝好兩杯牛奶。那幾隻玉米饅頭慢慢地,無言地,跟牛奶攪拌在一起,進入了老曾和陳蓮英一天的營養譜係:鈣、鋅、鐵、蛋白質、熱能……這些東西成了他倆的家產之一。
老曾和陳蓮英的家產,還包括運河邊文暉小區這套120平方米的房子,當初買的時候不貴,如今價格翻了好多倍,加上近兩年社區服務配套設施逐漸完善,住在這裏就算是城市的高檔住宅區了。社區服務站將他們列為“空巢戶”,逢年過節,按著名單上那一大串地址,挨家上門噓寒問暖。老曾見到這些人就躲。聽到陳蓮英接過人家送來的一壺油一袋大米,拚命地跟人解釋,兒子女兒今年不回來過年啦,我們也不想出去跟他們住,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吃也不習慣,喏,女兒把我們機票都買好了,我們不想去,又退掉了……人家善解人意地答說,哦,是啊,很多老人到國外都住不習慣的,那您不想孫兒嗎?陳蓮英又叨叨地跟人家說,還好啦,每天晚上我孫子都跟我們視頻的啊,話講不流利,懂得給爺爺奶奶送飛吻,說“good night”啊……陳蓮英還學孫子的飛吻給人家看,響響的兩聲。人家就笑了。
在別人麵前,陳蓮英講話很活躍的,是個熱情開朗的老太太,可是,隻要獨對老曾,陳蓮英的話就寡了。這並不能說他們之間有什麽問題,他們結婚四十多年了,大問題沒出過,也算和睦。老曾昨天給女兒發過去幾句自己改的詞:“四十餘載婚姻兩難厭,不分別,自難忘,相對無言,唯有嚼飯聲。”於是女兒打越洋電話回來寬慰老曾:“爸爸,您和媽媽都七十多歲了,還能相對無言,唯有嚼飯聲,已經很幸福了,您看看江伯伯,七十多歲,老伴走了,又不能再娶,陪伴他的隻有那根拐杖了,多慘啊,比較一下,您很幸福了,不是嗎?”老曾被女兒安慰得鼻子酸酸的,多愁善感起來了,連連點頭。他的目光伸向客廳的另一端,陳蓮英正在飯廳的餐桌上,戴著老花鏡,借窗外的陽光,研究那本新到的《健康之路》。他不想再說話了,不好意思讓女兒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他清清喉嚨,朝陳蓮英喊了一句:“喂,你過來呀,來聽電話,你寶貝女兒找你……”
老曾到書房去了,並不像往常那樣豎起耳朵聽她們通電話。他從窗口遠眺出去,隻看到運河的堤岸邊,嫩得耀眼的柳樹依依,枝條幾乎快垂到河麵上了,苗條的,柔軟的,搖擺著,像女人在跳舞。老曾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女人,腳尖踮起,柳條般細軟的腰身,時而左彎,時而右傾,“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像那金色的太陽……”那個叫何淑賢的女人前腿彎曲,後腿蹬直,輕盈地來了一個鹿跳,兩包鼓鼓的胸脯高高挺起,像要飛天般。何淑賢是老曾同校的音樂老師,當年,兩人曾有意願處對象,可還沒開始發展,就被另一個老師捷足先登了。老曾因為當時家庭成分很不好,也沒自信與人爭奪,隻好認命。
快半個世紀了,老曾還記得這一個鹿跳,和那兩包鼓鼓的胸脯。那胸脯曾經跟老曾那麽近,近得隻差一個巴掌寬的距離。有過兩次,或者三次,老曾已經記不得了,總之,他的手得到默許,搭在了何淑賢的肩膀上,可是,就像一隻蜻蜓落在了荷葉上,老曾撲扇著顫抖的翅膀,盯著眼下一顆不斷滾動的水珠,始終一動不敢動。哪怕蜻蜓點水地在那胸脯上來那麽一下,老曾想過,自己的命運就改了,興許就飛起來了。
命運安排老曾娶了同校的數學老師陳蓮英。陳蓮英在學校有個綽號:“立幾”,起源於她是培養攻克立體幾何難題的“高手”,培養了一茬一茬數學尖子。在老曾眼裏,陳蓮英的確長得像“立幾”--從上到下四平八穩,方形的臉,腦袋到肩膀到P股到雙腿的幾個點,隻要運用一下抽象思維,就能把這些點連成幾何圖形。不僅如此,陳蓮英的個性也很“立幾”,硬邦邦,四方方,不小心能讓人磕出一塊“淤青”。幾十年來,老曾的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淤青”,好在這些“淤青”隻限於皮下,並不傷筋骨傷肺腑,磕磕碰碰也一輩子了。
何淑賢改革開放不久便舉家移民出國了。老曾對她的記憶所剩不多,這些記憶的殘骸,橫亙在老曾晚年的路上,徒增傷感而已。
幾天之後,老曾又像往常那樣,戴著那頂絨麵的鴨舌帽,出現在運河邊。沒有人過多地留意到他的缺席,除了老霍。他坐在椅子上,老霍就過來跟他並排坐。
老霍的家鄉在北京,南下到這個城市,幾十年了,兒化音還是很重。他最喜歡跟老曾聊新聞聯播。他總是能在新聞聯播裏找出些潛在的問題來,比方說,多少天沒報道某某領導了,大概出問題啦,某某領導跑到新疆考察去了,那裏肯定又在鬧啦……這些問題,老曾從來不去細究的。相比而言,老霍就像一隻反射器,接收到什麽信號總是要發射出來,而老曾呢,是一隻接收器,老霍跟他說什麽,他也不去辯論的,接收就是了。所以老霍就喜歡找老曾說話,他找到了掌握話語權的興奮感。當然,老霍了解的信息的確比老曾多得多。眼下,他指著不遠處剛剛開始圈起來準備施工的一個地方,問老曾:“你知道那裏要幹嗎?”老曾望過去。有幾個穿著黃色施工服的人,在用鐵皮做圍牆。他茫然地搖搖頭。
老霍自豪地說:“老兄啊,你太閉塞啦,我告訴你啊,這裏開始在造一座橋。”
“橋?”
“對啊,以後,過對岸,到文化廣場,甭跑大老遠的青園橋啦,得嘞,這兒直通!”
哦。老曾點著頭,眼看著那些工人把一塊鐵皮豎起來。
“這橋的圖紙我都看過啦,嘿,你猜,是一座什麽橋?”
老曾搖搖頭,沒吭聲,他知道老霍好顯擺,便隨他說去。
“是一條彩虹橋,紅黃藍三色兒的拱形橋,騎在河上,就像天上的彩虹落了下來,嘿,多漂亮!”
老曾並不去考究老霍從哪兒看到了圖紙,不過,他聽老霍這麽說,也歡喜,比起那些灰不溜秋的木橋、鐵橋,彩虹橋多好看啊。他看著河麵,想象著那個地方,平添了一道顏色鮮亮的彩虹,如同海市蜃樓。
“好哇,彩虹橋,好!”老曾應著老霍。兩人高興地笑著,仿佛已經置身橋上。
老霍興致來了,忽然問老曾,想不想到河對岸去?好像他們真的要跨過那道彩虹橋。
河對岸老曾不常去,因為他的活動範圍離青園橋有點距離,要走到青園橋過對岸,然後沿途返回,再到和平包子店買饅頭,時間花得比較多,會打破他跟陳蓮英的生物鍾,推遲他們吃早飯的時間。通常是興致來了,又逢著好天氣,午睡過後,老曾才會到河對岸走走。
老霍勸老曾隨自己到對岸去,說要介紹一個朋友給老曾認識。老曾不好結交新朋友,但拗不過老霍的拉扯,加上自己好幾天沒出門運動,多走走也是應該的,於是,就跟老霍開步往青園橋去了。
哥倆走得慢,邊走邊說話。路過一個亭子,他們的說話就被喇叭裏的歌聲打斷了:“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像那金色的太陽,多麽溫暖,多麽慈祥,把翻身農奴的心兒照亮,我們邁步走在,社會主義幸福的大道上,巴紮嘿……”節奏熟悉明快,老曾不由得也跟著哼了起來。走到亭子一側,看到七八個老太婆正在隨歌起舞,手揚紅扇子,扭來扭去。
老曾看到了陳蓮英。他知道她在這個亭子邊跳舞,不過他從不往這邊走,更不會來看她跳舞。有什麽好看的?盡管陳蓮英跳得很認真,認真得連老曾走到近前都不會發現,可是,老曾想,這也叫跳舞?不外就是把扇子揮來揮去,抬抬頭,抖抖肩膀,雙腿屈膝……一點看頭都沒有。
那七八個老太婆跳得起勁,甚至自我陶醉。老霍在老曾身邊,輕笑了幾聲,說,嘿,老太太扭秧歌兒--笨手笨腳!
老曾也覺得好笑。好在老霍並不認識陳蓮英。老曾跟老霍雖然認識兩年多了,但卻隻限於在運河邊上活動,說說天氣,論論時事,從不家長裏短,到現在,老曾還不知道老霍家裏有什麽人,而老霍呢,也隻會摁摁老曾樓下的對講機而已。老曾覺得他倆就像在運河邊遛彎的兩隻狗狗,遇見了,就在一起寒暄寒暄,鬧鬧,到點分手便各回各家,各找各主。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老曾和老霍離開那亭子遠了。不知道為什麽,老曾想到被自己甩在身後的陳蓮英,心裏有些悲涼。他記起當初跟陳蓮英結婚不久,有一個晚上,在床上,他要陳蓮英下腰給他看。陳蓮英不幹,說自己沒練過舞蹈,做不來。他繼續纏著她,並說自己抱著她的腰,讓她身體隻管向後仰就是了。陳蓮英死活不願意,被他纏得生氣了,塞了他一句話:“你當我是何淑賢啊,你個流氓!”那是何淑賢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裏。幾十年過去了,現在陳蓮英才開始練跳舞,跳給誰看?誰還會來看?老曾想想,心裏不是滋味。
過了青園橋,老霍帶老曾到一個園子裏,那裏有一些健身器材,兩三個老人在吱吱咯咯地弄著。隻有一個老頭,坐在輪椅上,一聲不響,看看天看看地。
老霍朝輪椅上的人喊一了聲:“老宋!今兒個身體好啊!”那個叫老宋的老頭聽到聲音,稍微側了下頭。
老曾看清楚了,是中風,麵癱了,嘴巴歪了。老曾心下一陣不適,什麽人不看,跑這兒來看醜八怪。他剛想掉頭回去,聽得老霍又問,小吳呢?今天誰領你出來?老宋用一雙空洞的眼睛看看老霍。幾乎是同時,不遠處的走步機上敏捷地跳下來一個人,朝老霍喊道:“霍大哥!”
小吳一走到跟前,老曾的眼睛忽然像看到了一團霓虹。小吳穿著一件鮮豔的花外衣,一條白色的運動褲,有些胖,滿身散發著活潑的生氣。
老霍似乎跟小吳很熟了,跟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可以毫無顧忌地看--小吳那張圓圓白白的臉,滿滿當當的胸前兩坨肉。嗯,老曾站在側邊,看得最仔細的,就是那條白褲子繃著的兩瓣半月形P股。老曾看得心花怒放。老霍似乎忘記了老曾的存在。老曾隻好笑眯眯地插了一句話:“這位--小吳姑娘,謔,身體真好啊!”那小吳突然羞澀了,對這位陌生人說:“呀,這位大哥,不好叫姑娘的,我都可以抱孫子了。”老霍這才想起給小吳介紹老曾。
聽著小吳一聲聲地喊自己“曾大哥”,老曾頓時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多歲。
三人一起說了一會兒話,忽然,老霍拉起小吳的手,扯她到輪椅的後方,靠近一叢矮冬青樹。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塞到小吳手裏。小吳推辭不要,老霍用兩隻手把盒子連同小吳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小吳的手便不再掙紮了,小吳的嘴巴也不再推辭了,老霍的手卻還維持原狀,並不想鬆開。
老宋和他的輪椅在前邊,沒動靜。老曾猜他已經沒有能力轉頭看。看著老霍一直握著小吳的手,老曾忽然感到有點氣短。
老曾從老霍那裏知道,小吳今年四十九歲了,是個下崗工人,丈夫早幾年去世了,她自己拉扯一個正在念大學的女兒。小吳每天早上、傍晚,都把老宋推到這個園子裏呼吸新鮮空氣,狀態好的時候,扶老宋練習走幾步路。老宋不僅中風,還是個腦萎縮患者,有點蒙,家裏人花錢雇小吳,包吃包住,基本上就把老宋扔給小吳管了。老霍說,這女人夠可憐的,還那麽標致,那麽早就守寡了。老曾點點頭,腦子裏出現了那個彩虹一樣鮮豔的女人。
老霍不時從青園橋走過對岸,看看小吳,給她送點小東西。也不是什麽貴東西。就像老曾當日看到的那隻小盒子,隻是別人從香港帶回來的一瓶驅蚊油而已。這些小東西,吃的、用的,有的是新的,有的是舊的,不管有用沒用,喜歡不喜歡,小吳卻從不嫌棄,仿佛她收下的不是東西,而是老霍對她的好。
後來,老曾也跟著老霍走過對岸去看小吳,他不止一次地聽小吳對老曾說,霍大哥是個善良的熱心人。有幾次,老曾順手也給小吳帶點小東西,不外乎是陳蓮英吃剩下的半瓶安利鈣片、女兒從國外寄回來的一小瓶魚肝油粒之類的。小吳收下這些東西,臉上笑成一朵花,甜蜜蜜地謝謝“曾大哥”。老曾頓時神清氣爽。
有一天,兩人又去看小吳。老霍從孫子那裏擄了幾塊美國巧克力,要給小吳嚐。到了那小園子,隻見老宋獨自一人坐在輪椅上,小吳卻沒見人影。四周望望,沒找見。老霍就問:“老宋,小吳呢?”當然,白問了。
一會兒,對麵晃過來一個老太太,她走到輪椅前,順手扶了扶。老霍便問那老太太:“小吳呢?”老太太瞄一眼老霍,又瞄一眼老曾,滿臉不高興,彎下身來,用手理了理老宋膝上的小毯子。老霍又問:“老大姐,小吳她人呢?”老太太冷冰冰地回了他一句:“小吳不在,辦事去了。”“哦,辦事去了?今兒個您親自伺候老宋?”“啥?我伺候他?誰樂意伺候這老頭,給多少錢我也不樂意!”老太太似乎有點傷自尊。老曾就接過話來問:“那誰把老宋推到這裏來?老宋怎麽回家?”老霍也纏著老太太要問個究竟。老太太被兩人輪番問,煩了,衝老霍吼了一句:“小吳她來事了,回家換褲子去啦!”老太太中氣很足的,這句話一喊出來,不遠處幾個正在做運動的老人都聽到了,他們好奇地朝這邊望過來,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老曾覺得有點尷尬。老霍卻顯得興奮,似乎知道小吳待會兒就回來,放下心了,連聲說:“哦,好的,好的。”
果然,沒過多久,就看到小吳那身花衣裳從花徑的另一頭出現了,她邁著碎步,就要小跑起來了。老霍就朝小吳喊:“小吳,當心身體,慢慢來啊。”
小吳氣喘籲籲地來到老宋的輪椅前,察看了一番,最後用那隻胖乎乎的手在老宋臉上撫了撫。
老曾想,肯定很舒服。
小吳就跟老霍和老曾聊起了老宋。她說自從開始照顧老宋那天起,老宋和他的輪椅就沒有離開過自己,別說像這樣把老宋一個人扔在外邊了,就算是在家裏,如果沒有其他人,她都不敢扔下他去幹別的事。老霍很輕蔑地說:“嘿,一個老頭兒,還怕什麽?”小吳不好意思了,連忙解釋說:“也不是怕什麽,老宋生病之後,很奇怪的,連家裏的兒女都不要,不要兒子幫他上廁所洗澡,也不要女兒扶他上床睡覺,他就要我。”說著臉就開始紅了。
老曾轉過頭去看那個老宋,也不知道他聽了這話有何感想。他覺得老宋似乎得意地笑了,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宋扭曲的臉早已經看不出任何表情了。
後來,小吳把手輕輕搭在老宋的肩膀上,長歎了一口氣說:“唉,越來越像小孩了。”
那天,老霍和老曾看完小吳,沿途返回。兩人有點沉默,直到登上青園橋,老霍突然說:“老曾啊,那老宋頭其實還挺有福的咧。”老曾表示深有同感。接著他們又像往常那樣說起了小吳。說起小吳的樣貌和身材,還有她愛穿的那些紅色的藍色的紫色的花衣裳。
“不瞞你說,老曾啊,有時候,真想去摸摸那大胖P股,啊?哈哈哈……”老霍笑得太猛了,把喉嚨一口濃痰給笑了出來,“咳”地吐到運河去了。“肯定跟她的手一樣,肉乎乎的。”
“又嫩又滑。像豆腐花。”
“吃吃豆腐總歸沒問題的吧……”
兩個老頭說著葷話,過到了河對岸。路過那個施工的地方,那些圍牆已經豎起來了,裏邊一台巨大的機器在“咚咚咚”地打樁。
“老霍,這彩虹橋什麽時候能建好哇?”
“快了,現代化,什麽都講速度,兩年內保管能建好!”老霍胸有成竹的樣子,仿佛他是彩虹橋的總工程師。
黃昏的時候,老曾如果感覺精神好,也會獨自踱過對岸去看小吳。四五點鍾園子裏人相對少,老宋願意練習走路。基本上,老宋隻要站起來,小吳那胖胖的身體就成了老宋的肉拐杖,虧得小吳身體健碩,才能承受老宋那高高大大的軀體。小吳的左邊胳膊和肩膀都塞進了老宋的身體右側,右手還牽著老宋的左手,一步一步地朝前挪。老曾剛開始覺得老宋這個樣子挺遭罪的,老了老了,還不如個小孩,還得重新學走路。可是,再看下去,老曾就不那麽認為了,他發現老宋的右胳膊一直緊緊地貼在小吳的左邊胸部,本來圓圓的鼓鼓囊囊的那個地方,被老宋的胳膊壓擠成了一隻扁柿子。
老曾一直盯著老宋的那隻胳膊,即使他在挪動得很吃力的時候,身體開始晃動起來,那隻胳膊都不曾離開過那個地方。
老宋那張變形的臉有點紅,嘴巴張開著,那裏邊發出了哼哼的聲音。他保持著這樣的走路姿勢,不時斜眼瞄一下老曾。老曾覺得老宋是在向自己示威。老曾跟上了幾步,想用手去幫小吳攙扶老宋,沒等他的手落在老宋另外一隻胳膊上,老宋猛地做出了一個抖動的姿勢,加劇了嘴裏的哼哼聲。
小吳連忙對老曾說,曾大哥,不用你扶的,他不要別人扶的。說完看著老宋說,對吧?我們不要別人扶,是吧?好的,再走幾步,就這樣,好,好……
老曾站在原地,他莫名其妙地生氣了。這個老宋頭,簡直就是個老流氓。
老曾一邊走回家,一邊琢磨--老宋根本不蒙,他腦子靈光著呢。他甚至還想過,老宋頭說不定是裝的,他根本就可以獨立行走!老曾越想越生氣。
回到家,陳蓮英催促他把桌上的那碗東西吃掉。這是陳蓮英按照《健康之路》上的介紹,新發明創造的養生食譜。陳蓮英經常有這種新創造,一般說來,老曾都會配合,就像實驗室裏的小白鼠。當然了,老曾亦明白,這些發明物不是毒藥,準確地說,是陳蓮英對這個家庭的一份責任心。這一次,陳蓮英創造的是一碗“健腦糊”。用核桃、扁豆、杏仁、紅豆等等各種堅果,浸泡一天一夜後,“吱吱吱”,豆漿機將它們攪拌成糊狀。老曾回來的時候,那碗“健腦糊”尚有餘溫。陳蓮英已經吃掉一碗了,說實在的,口感真不好,像吃藥粉。為了照顧老曾,陳蓮英還給老曾那碗加了半勺蜜糖。
沒想到,散步回來,老曾脾氣很壞,他不願意吃桌上那碗糊,他說,像拉出來的稀一樣,不吃!
陳蓮英按捺著自己的脾氣,耐心地告訴老曾,這健腦糊的成分、做法,以及益處--可以預防腦萎縮,防止老年癡呆。
老曾看著那碗糊瘩瘩的東西,覺得真難看。這麽難看的東西,怎麽能放進嘴巴裏呢?即使是碗神藥,他也不要吃。老曾任性起來了。
果然,陳蓮英很快就爆發了。她利索地拿起那碗糊,氣鼓鼓地三口兩口把它吃到肚子裏去了。
老曾下了決心要任性到底。即便陳蓮英受虐般吃完那碗像稀一樣的東西,他都沒有軟下來。
陳蓮英在廚房裏乒乒乓乓地摔碗,嘴裏還不斷地詛咒:“不吃拉倒,誰愛管你這死老頭,以後腦萎縮了,老年癡呆了,別想著我會伺候你,想都不要想!哼……”
老曾在客廳裏,耳朵滿是陳蓮英的鬧聲,聽著聽著,他的心就好像被9度醋浸泡過的花生米粒一樣,酸酸軟軟的,一點嚼勁都沒有。他冷笑了一聲,朝著廚房的方向,點著頭說:“腦萎縮好啊,癡呆了更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像老宋頭那樣,最好的了!”
老曾的話,也不知道陳蓮英有沒有聽見,不過,也無所謂了,橫豎她也不知道誰是老宋頭。她不想理會老曾了,完成手上的事情之後,她麵無表情硬邦邦地穿過客廳,玩電腦去了。
“老霍,你看過老宋學走路嗎?”老曾的眼前不斷浮現出老宋頭那隻胳膊,以及小吳胸前那隻扁柿子,他不知道老霍的想法是否跟自己一樣。
遺憾的是,老霍從來沒看到過老宋學走路。老霍的家離運河有不少路,所以,每天晨運回家後,便不會再到這兒來。
老曾看著眼前那個滑稽的老霍--他正在模擬老宋學走路,有幾分像趙本山,嘴裏還蹦出幾句東北話。唉。老曾歎了一口氣。“根本不是這樣的,老霍,你該找個下午來,我們去看看老宋學走路。”老曾想告訴老霍,老宋頭那個流氓動作,可是又不知道怎麽描述,他是學不來的。
老霍說,有啥好看的?醜八怪一個,誰要看他。
那天早上,老曾和老霍又從青園橋過對岸了。園子裏沒看見老宋和他的輪椅,自然也沒見著小吳。附近的石桌處,圍著一群老頭老太。他們擠進去,就看到了小吳。隻見她坐在石凳子上,正哭得傷心。
老曾第一個反應就是--呀,老宋頭沒啦?
老霍第一個反應就是坐到小吳身邊,伸手去拍小吳的肩膀,像安慰女兒。
小吳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抬頭看到老霍,真像看到了親人一樣,哭得更厲害了,邊哭邊又開始傾訴起來。
這時,老曾才發現,那石桌上擺開了一張張白紙,有人正拿起一張來看。老曾也拿起了一張,發現是一份遺囑--
本人宋自強,在立遺囑時精神清醒。本人百年後,將存折、現金留給女兒宋娜,將現住房子留給兒子宋傑。
小娜、小傑,萬勿將財物落入小吳手中,切記,切記!
立遺囑人:宋自強
字歪歪斜斜的,老宋頭肯定寫得很吃力。
老曾看完了一張,又拿起另一張看,內容是一樣的。那桌上,起碼鋪了十來二十張白紙,都是老宋頭反複抄寫的一份遺囑。
老霍也了解清楚了,現在,他的手已經搭在了小吳的胳膊上,小吳整個身子幾乎都要靠到了老霍的身上。
小吳用胖乎乎的手抹了一把臉,哭著說:“我待他那麽好,我全心全意照顧他,教他學走路,還教他左手練字,大哥大姐,你們看看,你們評評理……”她負氣地拿起一張遺囑,展示給大家,“他竟然偷偷寫了這個……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開始寫的……難道我會貪他家的財產嗎?我會貪嗎……”
人群裏七嘴八舌。老曾一句也聽不進去,他氣得有點發抖,都想衝去找老宋頭了。
老霍用手一直攬著小吳,嘴上咿咿哦哦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漸漸地,人群散了。那些人抱著清官難斷家務事的無奈,又各自散落到運河邊熟悉的角落上,深呼吸……雙手托天……頭盡量朝上仰……他們按照自己熟悉的套路,自成一派,互不幹擾。
過了一會兒,小吳收起了那些遺囑,一張張展平,疊好。她對老霍和老曾說,她也要回去了,把老宋一個人留在家裏,那麽長時間,怕出事情。
看起來,小吳沒那麽傷心了,舒服了一些。臨走的時候,還衝老霍和老曾笑了一下,就跟往常一樣。
老曾和老霍目送小吳從花徑一直走出園子,從背影看去,小吳就像一隻擺著尾巴的大花鴨,一搖一搖地隱沒進小樹林。
隔幾天,老曾和老霍再過對岸看小吳,才知道,小吳和老宋幾天都沒來了。黃昏的時候,老曾自己一個人又跑過去看,還是沒來。老曾十分惆悵,像乘興來賞花,卻看到了滿地落紅。
沒有人知道小吳最終有沒有離開老宋家。也沒有人知道老宋後來又請了哪個保姆。老宋現在又被推到哪裏呼吸新鮮空氣去了。這些疑問,運河邊的老人們是不會費神猜的。老霍和老曾也不例外。他們不需要懸念,這些動用腦力推理的事情,他們基本上已經無神參與。如同他們已經放棄去看那些稍微複雜點的電視連續劇一樣。他們靠在沙發上,嘴巴微張,看看一些簡單的、日常的家庭倫理劇,時而發笑,時而動情,更多的時候,他們在琳琅滿目的畫麵閃爍中,逐漸沉默,他們在夢裏親近自己--少年的自己、青年的自己、壯年的自己……直到遙控器從手中滑落,“啪”地驚醒過來,艱難地吞吞口水,費力地想想,自己剛才看了什麽?
不過對岸去了,老霍和老曾就常常挨近那個施工的地方,坐在長椅上,看造橋。那個巨大的造橋機,用一隻長長的手臂,將梁節升起,移動,又一點一點地降落……看得老霍和老曾目瞪口呆。他們完全看不懂怎麽造橋,隻被那巨大的機器所震懾。“謔!謔!”老霍時常發出這樣的驚歎聲,奇怪地看著河麵上那隻怪物。
“老霍,彩虹橋是怎麽造起來的?”老曾半開玩笑地問。
“這個嘛,誰知道呢?我又不是那些工人。”
“你不是總設計師嘛?不是看過圖紙嘛?”老曾偷笑了,像贏了一把棋。
老霍也笑了,牛皮吹破了有點不好意思,他說,計劃總是跟不上變化的嘛。
他們很少再提起那個穿花衣裳的小吳了。偶爾,他們也還會說些葷話,但是那些話,僅僅用在回憶遙遠的某次豔遇的苗頭,包括那個老曾說了多次的何淑賢,半個世紀前出現過的那兩包鼓鼓的胸脯。他們往往看得清楚遠處,眼前卻一片糊瘩瘩,跟每個老花得厲害的人一樣。
那個寒冷的冬天之後,老霍便沒在運河邊出現了。剛開始,老曾認為他回老家過年去了。可是,春暖花開了,老霍還是沒有來,晚春了,初夏了,老霍依舊沒有來。
老曾孤零零地坐在那張他倆常坐的長椅上。也沒有人知道老霍到底去哪裏了,是生病了,出遠門了?還是……真的“回老家了”?這樣的念頭,已經出現在老曾腦子裏無數次了,隻是,想到這幾個字,他就不敢再往下推測了。自然會這樣的。這運河邊上,什麽時候多來了一張新麵孔,什麽時候消失了一張熟麵孔,如同季節更替般自然。他們活了一輩子,經驗豐富,再不大驚小怪。
可是,等到河上那條橋建好時,老曾還是被小小地驚嚇了一番。那根本不是一條什麽彩虹橋,而是一座銀灰色的無腳橋,許多根鋼索硬把橋麵拉起了一個弧形。看著它老曾感到很緊張,那些鋼索就像一隻隻臂膀,拉扯著橋麵,時刻在挽救一個就要落水的人。
老曾不喜歡這條無腳橋。他很想念老霍說的那條彩虹橋,紅黃藍三色兒,騎在運河上。
老曾眯著眼睛,看向運河,隻見那裏架起了一條彩虹橋,他還看到了老霍--他在那上邊,背著手,悠悠地走向對岸。
老曾被這幻覺嚇了一跳。他認為這太不吉利了。他回去對陳蓮英說起這事,陳蓮英也被嚇住了,她用各種家庭檢測儀給老曾檢查了各項指標,包括:血壓、心率、血糖、體溫……忙一上午。
為了不去看那條讓自己心情緊張的無腳橋,老曾的晨運地點被迫換了個地方。還是離不開運河的河岸,但相比過去常去的地方,新地點的人稍微多了些,因為那裏挨著一個新小區,住戶比較多。老曾獨自散步到一棵大梧桐樹下,打一套八段錦,然後繞著梧桐樹走幾圈,最後坐在樹下的椅子上休息。這些規定動作完成之後,也不見得有多麽舒暢活絡,酸痛的地方依舊酸痛,不適的地方依舊不適,但他規規矩矩地去做。
換了個新地方,就像失去了老霍這個伴一樣,老曾很不習慣。好在,梧桐樹對過的那叢桃樹下,定時地站著一個女人在練功。那女人時而仰頭,時而搓手,時而敲打著自己的雙腿外側,動靜比較大。老曾不知道女人練的是什麽功,不過,光看背影,她還是顯得比較年輕,目測不超過60歲。晨運對老曾就有了吸引力。
老曾曾經從這女人跟前走過,瞥了一眼女人的正麵。那女人正閉目,兩腿稍分開,兩手緩緩上升,手心朝上,兩手在頭頂交叉……不知道她是否察覺到老曾從自己跟前走過?老曾覺得這女人蠻好看,臉白白的,一顆老年斑都找不到。老曾走過那女人,如沐春風。
有一天,老曾終於鼓起勇氣朝那個女人走近。她正在做一個優美的動作,雙手撐在兩腰背後,挺胸,抬頭。老曾看著那兩包鼓鼓的胸脯,心跳加快,就像剛爬過一個長坡。很快地,他趁那女人抬頭看天的時候,橫出一隻手,蜻蜓點水般,迅速地碰到了一隻鼓鼓的胸脯。他覺得心率起碼超過了100.
偷襲成功!要是那女人罵他耍流氓,他打算裝聾,要是那女人拉住他不讓他走,他就裝腦萎縮,裝老年癡呆。
結果,女人平靜地朝他喊了一聲:“死老頭,看路哇!”
老曾灰溜溜走遠了。
原載《作家》2013年第7期
點評
小說講述的是老年人的日常生活及性心理。老曾退休前是一名語文老師,情感上屬於備受壓抑的一代。他與音樂老師何淑賢的記憶一直讓他耿耿於懷,後與數學老師陳蓮英結婚,磕磕絆絆過了一輩子。退休後,他住在運河岸邊的文暉小區,本來可以安慰地過起晚年生活,但是,在與老霍的交往中,那些曾經被壓抑的欲望竟然也日益浮出心靈的表層。
他很後悔當年為什麽不在何淑賢那“兩包鼓鼓的胸脯”上蜻蜓點水般地來一下。他被一位叫小吳的照顧另一位老年人生活起居的中年女性所深深吸引,而這“吸引”的根源源自她那“兩包鼓鼓的胸脯”。他想彌補上這一課,但是,他依然沒有成功。那位60歲女人一聲“死老頭,看路哇”,讓其灰溜溜地走遠了。小說敘述聲音客觀、冷靜,展現了一位老年人隱秘的性心理。作者對老曾行為不加判斷,不置臧否,隻是客觀地呈現了一種事實,但是,這種展示拓展了小說表現的經驗領域。
每個人必然經曆一個由青春走向暮年的過程,因此,描寫老年人日常生活,展現其心理世界,描摹其精神狀態,是文學必有之課題。但是,作家對這一對象的描寫還是相對較為邊緣的,不僅作品不多,長期以來,內容、主題也單一。《蜻蜓點水》這個短篇小說對老年人經驗領域的探索與表現,為此後同類題材的寫作做了很好的示範。
(張元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