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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空白

  尤鳳偉

  上司出差,秘書江津濤就懈怠下來,早晨睡到自然醒,待拖拖遝遝到了辦公室,周主任腳前腳後進來,聲調不輕不重地說:終於來了,怎麽不開手機?江津濤胡亂解釋一通,問主任有事嗎?周說沒事我會跟腚找你呀?接著就說事。最近市直單位接連發生幾起領導辦公室被盜事件,影響很壞,而當事人出於某種考慮,被竊後大都會稱未有金錢物品丟失,這就給破案帶來很大困難,因此,市政法委建議在重點辦公地點安裝監控錄像,防患於未然。江津濤明白周找他的原委,遂問:是要在嶽局長辦公室安裝攝像頭嗎?周主任說沒錯,一會兒技師就到,你負責張羅。江津濤想了一下說:主任我覺得這事有所不妥,讓領導在監控下工作……周主任打斷說當然不可以這樣,要解決,也不難解決,領導上班進入辦公室時將機器關停,下班離開時再開啟,就是說監控隻在八小時之外,還有,監控設備不連接終端,不具自動備份功能,完全保密。江津濤不再吱聲,心想還是上級英明,自己多慮了。

  安裝工作很順利,裝於門上方的小機器開始紅燈閃爍。為調試音像效果,光頭技師讓江津濤麵對鏡頭說幾句話。江津濤一時不知所措,技師對他指指老板台,笑說經驗證明辦公桌是竊賊的重點目標,江秘書就坐過去,過過當局長的癮吧。無形中江津濤的某根神經被觸動,心想仕途中人,有誰會不對前程有所期許呢?權且當成一次圓夢預演吧,就坐過去了。說起來江津濤也算是個有幽默細胞的人,況且此情此景又著實有些滑稽,瞬間靈光一現,遂拖著長腔說句:同誌們,現在開會,我今天要講的第一個問題是反腐倡廉……“竊位局長”的講演惹得在場人一齊笑起來。

  看回放音像效果很好。光頭技師又對江津濤交代了設備相關使用事項,江津濤記住了。這碼事就算OK。

  好日子像風,江津濤來不及掰指頭數,一周便匆匆而過。嶽局長星期一會到機關上班,自己須像往常那般在嶽局長進入辦公室之前趕到,以應對差命。無法享受“自然醒”,便設了鬧鍾起床後亦與往常無二致,清腸,洗漱,草草吃點東西就提著包出門。

  還未走出小區手機響了,是妹妹江閑,興高采烈說剛撿了個大便宜,一個外地人急用錢,賣家傳的一尊金佛,她隻花三千塊就買到手。江津濤聽了直叫苦不迭,急問那人還在不在,江閑說走了,江津濤說快去追,江閑說早不見影了。江津濤氣憤地說:傻瓜,你上當了,買了假貨。這種騙局報上登過幾回了,你還中計!江閑說你也沒見金佛,咋就斷定是假的?江津濤說我不用看就知道是假的。

  江閑的橫空出世,讓他臨時改變了計劃。他給周主任打了個電話,問嶽局上午有沒有活動,周說好像沒有,他說那他就請一會兒假,家裏有急事處理,嶽局那裏替他講一下。

  妹妹和父母還住在老房子裏。一進門,江津濤就看見那尊拳頭大金光燦燦的佛像擺在桌子上,江閑、父母都在,個個神色異常,當是他對金佛的說法在家裏掀起了波瀾。他衝江閑嚷:別愣著,快跟我去報案。江閑不動,滿臉不情願的樣子。江津濤真來了氣,說你還真以為撿了大便宜是不是?你不想想,天上不掉餡餅,就能掉金子?江閑說不是金子會這麽重?媽附聲說:我比了比,和我的鐲子差不多成色。江津濤不再多說,從桌上撈起金佛便往牆上擦去,隻幾下便露出了裏麵的黑顏色。江津濤把金佛送到江閑眼前,叫她看,江閑臉變得通紅,一副要哭的樣子。老父親開言說:我就知道不會有這種好事,說啥也沒用了,趕快去報案,把損失挽回吧。

  父親說的正是江津濤請假的目的。他沒去當地派出所,而是去了公安局市中區分局,他的大學同學李敏在治安科當科長,找他正對。一切順暢,報了案,剩下的就是等消息了。

  下午到機關未見到嶽局長,傳達室老方頭說嶽局自己開車出去了。江津濤知道嶽是去處理自己的私事了。不用專職司機,並不意味是公私分明,而是隱匿起自己的行蹤。如同一部戰爭片裏鬼子官的台詞: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這可以理解,誰沒有個屬於自己的隱私,哪怕是聖人。作為秘書,江津濤能感覺到嶽盡量不讓自己介入他的私生活中,這說明嶽並未把他當成可完全依賴的“自己人”。

  晚上下班時,在走廊碰見周主任,點頭過去了周主任又回頭把他喊住,問是否將安裝探頭(他習慣將攝像頭叫成探頭)的事向嶽局長匯報。他頓時張口結舌,內心虛慌。那天安裝完,曾告誡自己一定在局長回來的第一時間向他報告,甚至今早他心裏還裝著這件事,隻因讓江閑的事一攪和,就把這檔子事丟進爪哇國。周主任見他不答,又追問一句,江津濤隻得承認還沒向局長報告,隨後補上原由,就是上午請假了,沒見到嶽局長。周主任聽了頓時失色,抬聲道:小江你簡直是在開國際玩笑!這麽要緊的一件事情能給忘了?玩忽職守啊!江津濤心裏清楚周主任批得對,便不吱聲。周主任揮揮手說還不趕快去看看探頭在什麽狀態,是不是還在錄?江津濤不敢怠慢,連忙去取了嶽局長辦公室的備份鑰匙,開門進去,他發現攝像頭紅燈閃閃仍處於工作狀態。天哪,這意味著不知情的嶽局長一個上午都被監控設備錄了像。江津濤想明白這些頓時嚇得發了毛,哆嗦著手上前去關機,因位置高,夠不著,便搬過來一把椅子,站上去把攝像頭給關了。爾後,又像怕被人當小偷抓那般匆匆離開現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仍驚魂未定,捶胸頓足懊惱著自己的疏忽大意。這疏忽是不可原諒的,說輕了是玩忽職守,說重了就是戲耍領導,問題嚴重,卻已無法挽回。現在要考慮的是要不要向嶽局長匯報?匯報肯定遭到嚴厲批評;不匯報沒準能打個馬虎眼蒙混過去,問題是一旦讓局長知道,後果將更嚴重,會懷疑他的忠誠,要知道領導對秘書的審視,忠誠總是第一位的。總而言之,這是件讓他左右為難的事情,他想到讓周主任幫著拿個主意,又怕再挨他的批,遂打消這個念頭,好在到明天見到嶽局長還有些時間,可以好好想想,看有無兩全之策。

  下班後走在街上,他給老同學李敏打了個電話,問是否將那個行騙人抓到。李敏笑道:水貨,你還真是性急呀,哪能這麽神速啊。他幹笑一聲。水貨是他在大學時的外號,出處是他的名字三個字都是三點水旁,叫叫水貨也算傳神。李敏又說:不瞞你說,要不是你老同學的案子,能不能立案都難說,如今滿大街都是行騙的人,抓不過來啊。他說晚上和偵查的哥們坐一坐吧。李敏說不必,要坐也等到案子破了再說。不過這個案子破的希望還是有的,現場在繁華區,四麵八方都有監控……

  江律濤打個怔,一下子想起嶽局長辦公室的攝像頭沒恢複到開的狀態。媽的,又昏了頭,他一扣電話便急匆匆往回跑。

  第二天剛上班,電話響了,是嶽局長。他快步奔過去。經昨晚一番縝密思考,已打定主意如實向嶽局長報告。他站在門外,大喘一口氣,然後如慣常那般用中指關節連敲兩下,裏麵的嶽局長也如慣常回一聲進來。他輕輕一推門見嶽局長端坐在辦公桌後,幾天未見,麵目顯得有些疲憊,神情倒與往常無異。他多少有些心安,賠笑問道:局長有事嗎?嶽局長看他一眼說準備一下,和我去一趟機械公司。江津濤點頭稱是,卻沒動,把眼光怯怯地投向局長。嶽局長費解地看看他。江津濤不敢怠慢,趕緊將那樁倒黴事向局長報告了。嶽局長開始沒聽明白,問句安了什麽?他說安了攝像頭。嶽問安在哪兒?江津濤抬手指指門的上方,嶽局長的眼光隨著他的手抬上去。這當兒江津濤突然意識到什麽,赴緊搬椅子過去將運行中的攝像頭關閉。嶽局長狐疑地盯著他看,似乎在心裏沉澱這件事情的含意。江津濤不等局長說話就趕緊做檢討,說是他疏忽大意,沒及時向局長匯報。嶽不語,江津濤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陳述了一遍,重點強調這是紀委的指示,是周主任的安排。嶽仍不語。江津濤等不來反應,心存僥幸,躡手躡腳向門外撤,卻被嶽局一長喊住,問:安了幾天?江津濤回道:八天。嶽局長問:這些天一直開著的?他點了點頭。嶽局長仍不動聲色,而熟知他性情的江津濤卻看出了他的惱怒,正想再做進一步檢討,這時嶽局長對他揮了下手。他唯命是從,走到門口又回頭請示了一句:嶽局長咱們幾點出發?局長回答:不去了。

  江津濤心事重重地往自己辦公室返,在走廊上見周主任邁著小快步迎麵過來。他猜到是嶽局長找他詢問攝像頭的事,當是自己的過錯把周也牽連進去了。他歉意地叫了聲周主任,周理也不理,徑直往嶽那邊走去。

  回到辦公室江津濤的情緒跌到冰點,更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嶽局長斷然取消既定工作安排便是證明。讓他不安的是自己的錯在局長眼裏是怎樣的性質,就是嶽的憤怒是出於對他工作的不滿,還是他的過失已經給嶽造成了危害?他想昨天嶽局長隻在辦公室待了半天,下午就獨自開溜了,如果說在這半天裏嶽有不可告人的言行讓攝像機錄了下來,這種可能性並不大。辦公室是辦公的地方,也是人進人出的地方,但凡有頭腦的人,誰會在這種場合玩貓膩呢?比如自己,稱得上不良行為的充其量是在電腦上玩玩遊戲,再就是給女朋友小杜通電話時打情罵俏,如此而已。這麽想也便有所安心,覺得嶽局長的怒氣還是衝著自己的疏忽大意。隻要找機會好好向局長認個錯就該沒事了。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是周主任。剛才周在走廊上不理不睬,現在禦駕親征連門也不敲,這一反常說明他是征討而來。果然進門便衝他吼叫:江、江津濤你曉不曉得天讓你捅了個大洞,唵?!江津濤諾諾。說起來辦公室主任與領導秘書之間的關係是頗為微妙的,表麵上秘書受主任的管轄,實際上主任一般不管秘書的事,相反,由於秘書身份特殊,主任對秘書倒多有仰仗,因此,在態度上對秘書很客氣。今兒個周實在反常,可見江津濤真的是捅了大婁子,且連累了他。江津濤不敢吭聲,原因也正在此。他忍耐著等周發完火問句:嶽局長真的很生氣嗎?周搶白道:給誰誰不生氣!江津濤心中泛起些委屈,嘟囔句: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喲,說到家我也沒殺人放火。周主任哼聲說:沒殺人放火,勝似殺人放火。到現在你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啊!江津濤怔了一下,他不曉得周為什麽說出這等話來,他反駁說不就是嶽局在攝像頭前麵工作了半天嗎?周主任說你這話說得太弱智了,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在獨處時完全是一種放鬆狀態,不作假、不設防,想幹啥就幹啥,想給誰打電話就打給誰,想咋講就咋講,這些隱私是不能暴露於人的,現在暴露了。還有,我問你一句,你的私房錢放在哪裏?江津濤說我沒私房錢這概念。周說是呀,你沒娶老婆,可要是娶了老婆又會把私房錢放在哪兒?江律濤不言聲,心裏卻清楚周主任的意思。官員受賄,普遍的事實是從他們的辦公室裏起出大量現金及存折、房產證之類。辦公室成了小金庫。而盜竊者之所以盯上這裏道理也正在此。想到這一層,江津濤覺出事情確實不簡單。他想盡管尚不能認定嶽局長在辦公室裏藏匿著現金物品,也不能確定嶽局長在這半天的時間裏在攝像鏡頭前露出了馬腳,然而嶽對這件事的耿耿於懷卻的確能說明一些問題。看來自己是踏上地雷了。他用認錯的眼神望著周主任,說:周主任我知道錯了,你說,這事該怎樣彌補才好呢?周主任歎口氣說:你終於認了這壺酒錢了,認了就好,別的你就不用管了,我來給你擦P股吧。江津濤趕緊說謝謝。

  後來江津濤知道周是如何擦的P股:借口那台攝像設備質量存在問題,從牆上拆卸下來,換上一台新的。而“廢品”就丟棄在嶽的辦公室裏。嶽倒是看了一眼,說沒用了就送給小孫子當玩物。周趕緊說廢物利用,好咧。也確實是好。江津濤不由長籲一口氣,從內心佩服周在處理這件事上的老到。即使嶽確有不可告人的事體,這般也就消除了憂患。江津濤從內心感激周在自己沉陷危難時施以援手。

  嶽局長去機械公司視察一事拖到第二天成行,江津濤陪同。江津濤小心翼翼,察言觀色,似乎覺得嶽局長對前事並不存芥蒂,由此更對周主任心存感念,於是在離開機械公司時為他也帶了份禮品,這在以前是鮮有的事。他覺得今後可以將這類“投桃報李”的事多做一些,以期與周保持更親近的關係。

  江津濤暗自慶幸這次失誤的有驚無險,隻是高興得有些過早。這天去嶽局長辦公室送一份材料,剛要出門被嶽局長叫住,問句:小江,攝像頭安上就一直開著沒關是不是?江津濤的心騰地一跳,條件反射般向裝攝像頭的地方轉過頭,語無倫次地說:這個,從安上,我就沒動過呀。嶽局長說,我問的不是這台,是先前的那台。江津濤鬆了口氣,說那台從安上就一直處於工作狀態,沒關停過,隻怪我責任心不強,沒及時向局長……嶽局長打斷說:事實好像與你說的不大一樣。江津濤張眼望著嶽局長,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嶽局長端杯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後又用手輕輕拂幾下桌麵,這是他心情不佳時的習慣動作。他說小江你想想,好好想一想,把實情說出來。江津濤辯白說:嶽局長我說的是實情啊。嶽局長又拂了幾下桌麵,把眼光投向窗外,看著風景道:小江,那台機器雖然報廢了,可之前錄下來的東西還在,不像你說的一直開著,中間關過一次,時間是從下午五點二十二分十三秒到五點四十二分十秒。江津濤的心停跳了一下,瞬間覺得胸口憋悶,他記起來了,機器確實關停過一次,就是……他不敢怠慢,連忙把關停攝像頭的前因後果對嶽悉數講出。嶽說你別緊張,平白無故有啥好緊張的呢?江津濤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愣怔著。嶽看了他一眼,揮揮手說句津濤同誌,你可以走了。江津濤就出了嶽局長辦公室,頭腦懵懵懂懂。他不曉得嶽局長為何這麽在意攝像機是否被關閉過,按道理應該在意運行的時間段才對。他心裏翻騰著波濤不自覺進了周主任辦公室。周正和幹部處的小丁在說話,見他進來,小丁很友善地同他打個招呼便告辭了。不等周詢問來意,江津濤便對他講了剛才的事。周主任聽了久久不語。他小心翼翼地說:周主任現在我的思維混亂了,想不明白嶽局為什麽對關停的這空白時段這麽關注,緊追不舍。周主任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這事他媽的是有些讓人犯琢磨,超出常規。我想……周主任沒把他想的什麽說出來,用簽字筆杆一次一次往上挺鼻梁上的眼鏡架,似乎是這件事情讓他把話止住。江津濤也算官場中人,自然明白事關領導須三緘其口的道理,何況他也曉得周是嶽的前任李濤局長提拔起來的。

  也曾有過嶽要調換辦公室主任的傳聞,這樣周嶽之間的關係便難免微妙。江津濤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讓周主任為難了,便要告辭,卻被周止住,問句:津濤你對我說實話,你看沒看過那台探頭的回放?江津濤立刻否認,說沒有沒有,我幹嗎要看那個。周說也許出於好奇?江津濤連聲歎氣說:周主任你也是秘書出身,幹這差事見了是非躲都來不及,還會自找?周將筆杆從鼻梁上挪下來,點了下頭。兩人就無語。江津濤又抬腿要走,又再次被止住,說事到如今,這事就不能掉以輕心了,得好好想想,分析一下。江津濤點點頭,等周說下去。周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說,若大膽假設,嶽局被錄了不宜曝光的私密,他自己應該知道,探頭在他手裏,他可以看回放。如此他必然會擔心所錄內容外泄,而有可能外泄的人唯有你江秘。這個時間段你進出他的辦公室,也會被機器錄下來。如果機器始終沒關停,你也不會被懷疑,因為你沒有機會看回放,事實上你把機器關閉了一段時間,當然你自己清楚是怎樣造成的這個時間空白,而且確實沒看回放,但你無法讓嶽局相信,起碼不能百分之百地相信,而這種事情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才行,否則後患無窮。嶽局的擔心恐怕就在這裏。江津濤聽得一臉哭相,說主任你這麽分析不能說沒有道理,可我確實沒看回放,不知道到底錄了什麽。周說這是你的角度,站在嶽局的角度,他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不敢相信,事關重大,一旦有失,輕則身敗名裂,重則丟掉性命,前有車後有轍呀。江津濤叫苦不迭,說我這不是跳進黃河裏也洗不清了嗎?周歎口氣說:再想想,再想想。頓了一下又問:津濤你真的沒看過錄像內容嗎?江津濤一下子惱怒起來幾乎是吼:周主任,連你都不相信我,還怎麽讓嶽局相信?周說又犯糊塗了不是?不是我不相信你,是嶽局不相信你。咳,你們一個局長一個秘書,弄到這一步今後還怎麽相處呢?江津濤能聽出周的話外之音:如不能完全解除局長的疑慮,他今後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江津濤憂心忡忡,他想趕在下班前再去找找嶽局長,努力表明心跡,必要時可對他賭咒發誓。但他沒有敲開嶽局長辦公室的門。他知道嶽局長對他的敲門聲很熟悉,沒反應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不想讓他進門,再是嶽已離開了辦公室。而要證實這一點也不難,他上前幾步從走廊的窗戶向樓下望去,目光在一輛輛轎車中間巡視著,他發現嶽那輛黑奧迪在位,這說明嶽仍在辦公室裏。不給他開門,就是不想見他。他陡地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下班後回到父母家,剛進門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男聲,先問是江先生嗎?他說是,你哪位?對方說冒昧冒昧你不認識我。他有些不悅,說不認識幹嗎給我打電話?對方說這麽回事,想和你做一筆生意。他覺得對方有些離譜,不再回聲把電話扣了。媽在旁邊問他晚飯想吃點什麽。不待他回答,電話又響了,仍是剛才的號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來,不客氣地說:你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呀,莫名其妙。對方也抬高些聲音說不要這麽大的脾氣呀,我說過了,想和你做筆生意,要做成了,也就不用像現在這樣整天點頭哈腰給人當孫子。江津濤一驚,來者不善,而且這人對自己現在的狀況比較清楚,秘書不就是給上司當孫子的麽?他就不敢掉以輕心,放緩聲調說,你這人也真是的,咱們連認識都不認識,還有啥生意可做的?對方說不認識才好,要認識這生意就不好做了。他更覺奇怪,問句你到底要和我做什麽生意?對方說從你手裏買一樣東西。他問買什麽東西?對方說:一盤錄像資料。他驚訝不已,急問道你買什麽?對方重複一遍。他說你越說越離譜了,我哪有什麽錄像資料賣給你。對方說你有,我們知道你有。他想扣電話,卻遲疑了一下,又問你到底要什麽錄像資料?對方一笑說明知故問了不是?他腦子一時轉不過彎,停頓了幾秒鍾後說你別瞎扯了,我掛了。對方說別掛,別掛,我問你,想不想知道我會出多大的價錢?他說不想。對方說知道了沒有壞處,會幫助你下決心。當然,你可以不問錢的具體數目,可以問一下是幾位數。他陡地生出幾分好奇,順口一問:幾位數?對方說這就對了,該問的一定要問明白才是。我告訴你,六位數。怎麽樣?他下意識地在腦子裏過數字,六位數是在十萬到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範圍內。盡管他清楚這筆錢與自己無關,卻仍然驚了一下,心想是啥鳥玩意兒錄像能值這麽多錢呢?他想說價錢可觀,可惜手裏沒有你要的貨。話還未出口,對方講了,說這事你也不用馬上表態,先在心裏合計合計,要有做這筆生意的意向,就給我撥個電話,拜拜。掛了。

  莫名其妙,江津濤苦笑著扣死電話。父親問什麽人的電話。他說不認識,要用幾十萬從我手裏買一盤錄像帶。父親問啥錄像帶值幾十萬?他說誰知道呢,我倒想賣,可惜沒有。父親道:說不定又是詐騙呢,別理他。

  吃飯的時候,母親問他最近和小杜談得咋樣了,他說還那樣,母親說得抓緊點,談戀愛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說媽成這方麵的專家了。媽說這話是你妹妹說的。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這時江閑推門進家。見哥哥在,說句哥我正要找你。他說那事我給同學打過電話,說正在偵查,等抓到就給信。江閑說我不是催這事。他問是啥事兒?江閑說今天我一同學步我後塵,也買了假金佛,你幫她報案吧。他問是同一個人作案嗎?江閑說俺倆比對了一下,是同一個人。他想了想,說要是同一個人,這案就不能報。江閑問為啥呢?他說你想想就明白,江閑說我想不明白。他說那說明你智慧不夠。江閑有些不高興,嚷道:哥你少玩玄的,一定要幫我同學這個忙。他隻好含混地應承。

  出了門,江津濤倒想起母親的話,覺得還是和小杜聯係一下,小杜是市立醫院內科護士,是前年為嶽局長陪床時認識的,就談起了戀愛。小杜各方麵條件尚可,隻是在他意識裏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麽,便把握著節奏,到現在也未建立起男女間實際性的關係。以他現在的條件,在女性眼裏可是大大的績優股,對此小杜自然心中有數,可她不給江津濤壓力,一切順其自然,平時很少主動給江津濤打電話,也許這正是她的過人之處。

  小杜的電話占線。江津濤總不能在大街上候著,便打車回到自己的住所。剛要再給小杜打電話,手機鈴響,是周主任,問他在哪兒,他說在家。周說找個地方坐坐怎樣?他能猜到周的約見與嶽有關,連忙說可以可以。周說了地方,江津濤匆匆起身赴約。

  是一家江津濤從未光顧的茶樓,小單間,清靜有情調。當斟上頭道茶,女服務員便悄然退身。門剛關上,周主任便滿麵堆愁說小江怕真的有麻煩了,今天下班時我才知道,嶽局長星期天回來,沒回家,直接從機場來到機關,在辦公室待了小半天。江津濤聽得木然。周主任瞪他一眼,憤憤說難道你不曉得這意味著什麽嗎?那就是嶽局長在辦公室裏給錄了像。江津濤恍然大悟,頓時慌了神,連連說沒想到,沒想到,可……可嶽局為啥不回家,來到空空蕩蕩的機關?周主任麵呈無奈,說你問我,我又去問誰?反正他到辦公室一定有事要處理。問題在於,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不設防的情況下給錄了像。江津濤似在自問:會錄下什麽呢?周說這個不好瞎猜。江津濤附聲是不好瞎猜,心裏卻開始犯起嘀咕,他知道這次嶽外出是去漢河大橋工程的中標單位,標的過億,後又追加了兩千萬。這些都是嶽拍的板。至於有沒有幕後交易,那隻有天知地知嶽知,別人不好胡亂猜想。江津濤說就算是錄了像,錄了一些私密,可誰也沒看到呀,能看到的隻是嶽局本人,他完全可以放心。周主任說他不可能放心,給誰誰也不會放心。江津濤問為什麽?周主任躁躁地質問:你個江大秘到底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呀!江津濤認真地說這事自始至終發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沒做對嶽局不利的事,我以人格擔保。周主任說可人家要是從人格上懷疑你呢?江津濤憤憤說那就沒辦法了,大不了不叫當這龜孫子秘書,不過主任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事與你無關,我……周主任邊搖頭邊打斷說,對你實話講吧,小江,這事我是難逃幹係的,從根上就辦了件錯事,上麵叫裝那鳥玩意兒,就立馬裝,急個啥呢,等嶽局回來就晚了嗎?結果搶了個孝帽子戴。江津濤不吭聲,換位思考,此事周有責任的,嶽有怪罪他的理由。這時周用一雙顯露真誠的眼睛望著他,說:小江,現在咱倆成了一條戰壕裏的戰友,隻能共生共死,你對我講最後一次,到底看沒看回放?做沒做拷貝?這時江津濤一下子驚醒,不是為周主任的詢問,而是想起了先前接到的那個索購錄像帶的陌生人電話,這件事和眼前的事一下子打通了。想到這一層,他渾身汗毛倒豎,渾身發冷,臉色變得死灰。周主任似乎也發現了出現在江津濤身上的異常,連忙解釋道:小江你別誤會,我不是不相信你,隻因事關重大,必須知個實底,才能製定對策。江津濤一邊點頭,一邊想要不要把電話的事告訴周。這一刹那他又想起剛才周說的一條戰壕戰友的話,也就有了答案。接下來,就一五一十說了古怪電話的來龍去脈。聽畢周主任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又反問小江:你倒是清楚不清楚呢?江津濤說再不清楚那就傻帽一個了。周說事情已沒有退路了,咱們得認真探討一下,做到知己知彼,妥善處理,力爭將事態化解。江津濤點頭稱是。周說我先分析一下:顯然這個電話與老大有關,是老大的相關什麽人打的,十有八九是他兒子嶽陸軍。江津濤說陸軍的電話我知道,不是他的。周說他傻呀會用自己的電話打。江津濤說聲音也不像。周說這個也好處理,總而言之,老大擔心有把柄落在你手裏,用這種方式摸摸底。江津濤說我再三表明我手裏沒有什麽錄像帶。周說單憑空口白話不能解除他的顧慮。對了,剛才,你講他問要不要知道買價是幾位數,你怎麽回答?江津濤說我隨口一問,他回答六位數。周頓時失色道麻煩了,麻煩了!江津濤問咋?你這一問,是賊不打自招,說明你手裏有貨啊!江津濤瞪瞪眼,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過失。周主任說給誰都會想,你若沒有貨品出售為何要問價錢?江津濤兩手抱起了腦袋,懊悔不已。周歎口氣不無埋怨地說:小江,事情讓你給複雜化了,成了個死結。江津濤亂了方寸,惶惶說這可咋辦呢?周說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江津濤無語。怪異的是,專程去茶樓喝茶,兩人都未沾唇,臨走時摸摸杯子,已涼。

  這一晚,一向嗜睡的江津濤失眠了,翻來覆去想眼前這件事。最讓他懊惱的是周主任分析的他對“幾位數”沒來由的詢問,隻憑這一點,嶽就會認準了自己是在跟他作對。一旦有了這樣的認定,他也就成了他眼裏的叛逆者,小人,危險分子,那自己就徹底完了,嶽要想整治自己是小菜一碟。他又想,嶽對這件事的強硬姿態,一定是建立在對後果的恐慌上,而這恐慌又一定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就是說,在星期一上午,不,還有星期日的“小半天”,嶽一定在攝像頭前暴露了自己的隱私,不,是罪過,而且嶽還清楚,這些罪過暴露之時,便是他毀滅之日。他覺得這樣的推斷在邏輯上不會錯。當然有一點他想不通,就算嶽對自己有所懷疑,完全可以用更直接更坦蕩的方式溝通解決,甚至可以當麵質問是否看了回放。我會看著他的眼睛回答沒有,他說你發誓,我就發誓。這樣事情不就解決了嗎。可他不這樣,非弄些彎彎繞。打匿名電話是能隱身其後,可但凡有點頭腦都會想到他是幕後推手。如此處心積慮也隻能使人懷疑到他的不潔。江津濤長歎一口氣,領略到長夜難眠的滋味兒了。

  第二天上班,江津濤努力平衡著內心的惶恐,像平常那樣去敲嶽局長辦公室的門,沒有應聲,他趕緊退回。剛才已在院裏看到嶽那輛黑色奧迪,說明他已來機關上班,不開門說明他仍然不想見他,對他冷處理。

  不一會兒,周主任推門進來,周是機關中唯一進他的屋不敲門的人。這包含了多層意思。周的神情有些異樣,說你把那個號碼調出來給我,讓電信局一朋友查查機主是誰。江津濤遲疑一下說,恐怕不好查,一定是用假證注冊的號碼。周說不要那麽自信,啥事不都壞在這份自信上?江津濤不再言語,拿出手機,周把調出的號碼用自己的手機撥出去,卻是忙音。手機又響,接起來說是嶽局長啊,我剛離開辦公室,是,我這就過去。周看了江津濤一眼,匆匆出門。江津濤想了想,撥了同學李敏的電話,通了也不寒暄,開門見山說:李敏我谘詢一個問題,你們辦案子,會遇到用假證辦出來的號碼,能不能查出機主來?李敏說水貨你怎麽想到要查人家手機?莫非是女朋友紅杏出牆,要查出是哪個狗男。江津濤說問題可比這個嚴重,快說能不能查出來?李回答得幹脆:難。停停又問:到底遇上啥嚴重事了,這麽氣急敗壞?江津濤唉聲歎氣,說太複雜,電話裏說不清楚。李說知道了,又說那個事有頭緒了,已鎖定嫌疑人。江津濤突然想到妹妹所托之事,剛要對李敏講又打住,想已夠亂了,哪還顧得了那麽多。

  掛了電話鈴聲又響,是周主任。周說嶽局長要去局辦公樓新址工地,讓他跟著。江津濤問你沒說我來了?周說我說了,他沒吭聲,你應該能理解,穩住神,別節外生枝。放下電話江津濤呆呆站著,心想嶽局長是執意要給他顏色看了。越想越氣惱,他媽的,這是啥鳥事呀,就算你他媽曉得自己一腚屎,可我老江沒見,你非認定見了,這不是明擺著以勢壓人嗎?什麽東西!

  他決定與嶽談一談,申明自己沒有也不可能做出有損於他的事情。一天沒有出動,等候在機關,可下班前嶽沒有回來,不曉得是直接回家了,還是怎麽的,如果在以前,嶽局的行蹤(除隱秘的那部分外),他是了如指掌的,而現在什麽都不知道,他被“邊緣”了。這種情狀足以讓任何一個做秘書的惶惶不可終日。

  下班前來了電話,他跳了一下腳去接,期盼是嶽或者周找他,都不是,看了號碼他頓時打個戰,是那個人,那人說江秘您好,我等電話,你一直沒打來,怎麽,還沒做出決斷嗎?江津濤憤恨得很,差點罵出聲兒,他咬了一下嘴,冷冷道:你這人發啥神經,我們不相識……對方打斷說我們認識的。江津濤說那你報上名來。對方說你猜一下,江津濤衝口道:你是嶽陸軍嗎?對方說我不是陸軍,是海軍,說畢哈哈笑起來。對方說我跟你講,我不是嶽家軍,不過,你咋一下子將我與姓嶽的連在一起呢?江津濤拿手機的手抖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又出了破綻,會進一步讓對方認定自己手裏有嶽局長的把柄。他不住在心裏罵自己笨蛋。這時又聽對方說,好了,江大秘書,咱們心裏都明白的事,沒必要再兜圈子了,依我之見,我們還是做成這筆生意為好,和氣生財嘛。但這事不能久拖不決,現在我們還是按商業遊戲規則運作,要是不喜歡這種規則,玩別的我們也照樣奉陪。但我要給你一句忠告:不要玩火。啊!電話扣了。

  江津濤怒火填胸,困獸般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後用座機撥了周主任的手機,問他在哪兒,晚上能不能見一見。周說不行,晚上要陪嶽局接待長州交通局的一撥人。江津濤講了電話的事。周沉吟道:看來是步步緊逼啊。這樣吧,等這邊事完了我給你打電話。

  江津濤愣了一會兒神,又給老同學李敏打去電話,說晚上一起吃個飯。李敏說案子還沒破呢。他說與案子無關。

  吃飯的時候,江津濤單刀直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李敏和盤托出。又說自己被這事鬧得六神無主,失去基本的判斷力,請老同學為他指點迷津。李敏聽罷很是感慨,道:水貨呀,你們這些人咋就昏到一塊去了呢?江津濤問怎講?李敏說首先是政法委出了個昏招,無論如何也不應在人家辦公室裏安裝監控啊,還有你們主任,在幹這件事之前怎能不先請示領導?還有個水貨老同學你,這麽重大的事就能給忘了。

  江津濤辯解:誰能想到會把局長給錄了像?

  李敏笑笑說:啥叫觸黴頭呀,這就是了。

  江津濤無奈地點點頭,說我現在知道人活著最怕什麽了,怕倒黴,我算倒了黴了。

  李敏說:說起來最倒黴的還是那個嶽,誤打誤撞就犯在你手裏,所以才一定要擺平你。

  江津濤說:用幾十萬的代價?值?

  李敏點點頭說:價碼是他定的,值不值他心裏清楚。

  江津濤不解:究竟他幹了些啥被錄進了機器裏,才這麽不計成本?

  李敏問:你真的沒看錄像內容嗎?

  江津濤說我說過了,沒有,要知道事情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還不如看看,要死也做個明白鬼。

  李敏聽了把掌一拍說:水貨,你這話倒是提供了一種思路。

  江津濤問:什麽思路?

  李敏說:從目前的情況看,他已認定你手裏有他的把柄,隻要你想弄他,他就得翻船。因為事關重大,任你怎樣否認他也不敢相信,因此他將不擇手段地對付你,甚至采取極端措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敏的話不由叫他脊背發冷。他怎能不明白,現如今雇凶殺人的案件是屢見不鮮的。

  李敏說:所以,這事你一定要滿足他的要求。

  江津濤滿臉迷惘:怎麽滿足?

  李敏說:賣給他錄像帶。

  江津濤怒氣衝衝道:你個李敏咋大白天說夢話,我沒有那東西。

  李敏說:沒,就賣空。你給那人打電話,就說你同意做這筆生意,把東西賣給他。

  江津濤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李敏說:隻能這樣,現如今官場中人是信奉商業原則的,一經“商業”他也就放心了。比方某人給某人一個工程做,某人就得給某人回扣,某人要是不收,某人的工程就不敢開工,得直等到某人收了,工程才能啟動,遵守的便是“商業”原則。

  江津濤小心翼翼問:我收他的錢?

  李敏道:收,幹嗎不收,不收麻煩不了。

  江津濤兩眼直直道:這不是在玩火嗎?

  李敏道:是滅火。

  江津濤陡然想起什麽:不成不成,他問我要錄像帶我拿什麽給他呀?

  李敏道:可以不給他。他會想到你會留有備份,錄像帶拿不拿到手沒有實際意義。

  江津濤想想覺得也是,說:倒也是,可要是他堅持要昵?

  李敏說:那就明確跟他講,對他給不給沒有意義,而對你就不一樣了,將把柄留給別人,今後會對你不利,所以必須自保,你要強調這是你的底線。

  江津濤仍信心不足,問:這樣行嗎?

  李敏說:行,一定行。現在心虛的是嶽,你沒聽有這麽句話嗎,替領導辦一百件好事,不如一塊兒幹一件壞事。所以,你現在無所畏懼。

  江津濤的神情有些放鬆,看著李敏說:你們幹公安的就是頭大,不服不行啊。停停又說:我是水貨,你是幹貨。

  李敏嘿嘿笑起來。

  江津濤由衷地說:老同學你行,好好幹,仕途上一定大有作為。

  李敏搖搖頭,說:沒戲,沒戲。

  江津濤問:咋沒戲?

  李敏對他做個鬼臉,說:咱是寡婦睡覺--上麵沒人哪。

  這當兒,周主任把電話打來了。

  回到家,江津濤定了定神,便給嶽的代理人打電話。剛才與李敏分手後又和周主任在老地方見過,他講了同學李敏為他策劃的謀略,想不到周擊掌稱讚,高呼妙哉,又說這是一著險棋,更是一招絕殺棋,讓他依此而行。周對此事的認同,讓他心裏多了一層底。

  電話立刻通了。如此暢通無阻說明這是一部專備手機。江津濤盡量將話說得平緩。他說那邊的小老弟你聽著,經過思考,我決定和你做這筆生意,你看怎樣往下進行?對方稍稍遲疑了一下,說很好很好,可以往下進行,當然得麵談。江津濤問由誰安排?對方說由我。江津濤說可以,那我就等電話了。對方說可以可以。江津濤剛要掛電話,又聽對方說江秘有件事最好在見麵前敲定一下。江津濤問什麽事?對方說你決定要錢了嗎?江津濤一怔,心想難道狗東西想變卦?他知道自己如此這般絕不是衝著六位數的錢,隻是想化險為夷。可如果馬上回答不要錢,又會讓對方懷疑自己的誠意。他問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呢?對方連忙答道:別誤會別誤會,我們的意思是你可以要錢,也可以要別的什麽,比方,比方某個什麽職位……江津濤的腦瓜一下子通亮,嶽不想出錢,但願意在這件事情之後為他升職,這對嶽而言是一件很便當的事,而對於自己可稱得上求之不得,他覺得嶽是個不簡單的人,應對這件事盡管進入誤區,但在策略上卻是恰到好處的。他沒有馬上回答對方,沉吟許久,方說:後者,可以考慮的。對方一笑說:明智明智,人在仕途,把這條路走順了才是正理,哈哈……讓江津濤慶幸的是對方沒向他索要錄像帶。可見李敏的分析十分精確。

  第二天上班,江津濤仍如慣常去嶽局長那裏報到,仍以慣常的指法敲門,裏麵就傳出嶽局長不同於慣常的回應:請進吧。

  江津濤像卸下千斤重擔般長吐了口氣,同時綻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他推開了門。

  原載《中國作家》2010年第7期

  點評

  這是一篇反映官場生活的小說,用平淡的語言、簡單的情節展現了波瀾不驚的生活背後的風起雲湧。局長的秘書,這是一個非常敏感又關鍵的職位。以職業要求的角度來看,秘書必須對上司忠心耿耿;而從實際操作來看,局長唯恐秘書知悉自己的隱私,秘書也擔心局長懷疑自己掌握了他的把柄。主人公江津濤就是這樣一位初涉職場、小心翼翼卻又動輒得咎的局長秘書。他性格的毛躁、不沉穩,也就是俗話說的“不成熟、欠考慮”,恰好是戲劇矛盾的起點。換句話說,性格決定命運,江津濤之所以有這樣的遭遇,是性格使然。本以為是一時的疏忽忘了告訴局長在辦公室裏安了監視器,到最後卻險些釀成了自己的“殺身之禍”。

  作者通過細膩地展現江津濤的心理活動,成功地刻畫了人物形象,也透射出官場中那些“不為外人道”的細節。嶽局長的隱秘私生活,周主任的圓滑作風,甚至於神秘電話的交易,都隻是冰山一角,文中沒有交代的那些事情,才是值得讀者去思考的。而李敏和詐騙案,作為故事隱伏的一條暗線,也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它既是矛盾的導火索,也一直在推動著情節的發展。詐騙的難以立案,高明警察的難以升職,是社會頑疾的另一側麵,暗暗呼應著主線中仕途升職的深不可測和鋌而走險。法律約束下社會存在這樣的“空白”之地,著實引人深思,標題具有了巧妙的一語雙關之意。

  (崔慶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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