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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阿米日嘎

  次仁羅布

  接到報案,我匆匆開著那輛北京吉普,向案發地然堆村進發。汽車在簡易的土路上顛簸,車裏到處都在發出聲響,五髒六腑在我體內晃蕩個不停。這破車不會在半路上散架吧?要是散了,我隻能徒步走到那山溝裏,處理這件煩人的案子。

  說實話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案子,就一頭種牛死了,現在種牛的主人懷疑是被人投毒致死的。然堆村的村委會主任硬是叫我過去斷案,說公安判得絕對正確,以後村民不會再有怨言的。屁話,就為了這句屁話,我得在路上震蕩一個多小時。

  開闊的前方是整片的沙棘林,它們等待我穿越過去,灰色的枝幹遠遠地向我招展。要是春季我倒樂意從這裏過,沙棘枝葉上細碎的黃花,在陽光下像金子一樣熠熠發輝;可是初冬一片蕭瑟,讓人無端地提不起高興勁來。

  這顛簸讓我難受。我停下車在沙棘林邊方便,一股滾燙的尿滲進發灰的土裏,冒出各種不等的泡來。我剛把拉鏈拉上,隻聽沙棘林裏傳來嚓嚓的聲響。不一會兒,一個農婦趕一頭牛出來,她背上的柳樹筐裏裝滿了牛糞。

  她咧嘴向我笑。這是個上了年紀的農村婦女,頭上纏著花格頭巾,臉上堆著溝壑縱深的皺紋。

  “你好有收獲,裝了滿滿的一筐牛糞。”我說。

  “不止這些,這頭母牛剛配上種了。聽說是從外國引進來的公牛,很貴的。”她停下來,從懷兜裏取出鼻煙盒,開始吸鼻煙。白黑相間的母牛,不住地搖動細瘦的尾巴。

  “配一次種要多少錢?”我盯住母牛黑不溜秋的屁眼問。

  “很貴的。”她臉上有壞笑。

  “哦!”應著我趕緊把目光移開。

  “你是縣上來的?”

  “我要到然堆村去,聽說那邊的一頭種牛死了。”我回答。

  “啊!是貢布家的種牛。那頭種牛比我們村裏的這頭種牛還要貴。為了買那頭種牛,他們家欠了很多債。曾聽科技人員說,要是用那頭配種的話,生出的牛產奶量是我們這邊牛的好幾倍呢。還有牛的個頭也比我們的壯實,產的肉也多。這下他們家完蛋了。”

  聽了這話,我發覺事態的嚴重性了,應該趕緊到然堆村去。我的眼前閃現的是一個悲憤的農夫。

  “我得趕路了。”

  “幫他們好好查查,那頭牛可是他們家最值錢的東西。”

  我一溜煙跑開了。我現在顧不得震蕩隻能向前趕,把很多灰蒙蒙的村子甩在了後麵,終於看到往然堆村進的那個山嘴。

  汽車在溝壑裏行使一段後,開始爬狹窄的盤亙山間的小路,道路左側是裸露的石塊和矮小的枯草,右側是幽深的溝穀,半山腰上零零散散地坐落著村民的房子。順房子下來的坡地上,層層梯田滾落下來,方方正正的很有規則。村頭和村尾有幾株碩大的楊樹,遠遠地望去發黃的葉子在陽光下金色一片。這裏不僅閉塞,也很寧靜。

  北京吉普哼哧哼哧著吃力地爬極陡的山路,之字形的山路上不時需要轉彎。前麵又是一個轉彎處,我剛打方向盤,路邊上站著村委會主任普瓊,他揮手示意我停下來。蠢人。我心裏罵道。這麽陡的斜坡我怎麽停,一停這破車就會滑到山腳下的,你還要不要我斷案?我沒有理會他,隻顧著繼續往前開。側眼一看,倒車鏡裏普瓊主任在一片灰塵中奔跑,張著嘴揮著手。我卻隻能勇往直前。

  我把車子停在了村口的楊樹下。沒一會兒,普瓊主任灰頭土臉地趕了上來,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心裏有些愧疚。“這山路太陡了,車子刹車不好,不敢停。”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他氣喘籲籲地彎下腰,兩手搭在膝蓋上,灰不溜秋的腦袋晃蕩。

  我掏根煙遞給他,他把煙夾在了紫黑的耳朵上,依舊弓著身。我點上煙抽了起來。

  “先到我家去吧。”普瓊主任說。

  “不了。等你緩過來,給我說個大致的情況。”我希望能馬上斷案,然後回縣城去。

  “貢布上午把種牛拴在村後坡地上的楊樹下,回來時遇到了嘎瑪多吉。一個鍾頭後貢布再去看種牛,楊樹下已經沒有了種牛。他爬上山坡去找,在一塊大岩石後的荊棘叢裏發現了種牛。種牛嘴裏吐著白沫,倒在荊棘叢裏,已經死掉了。貢布認定是嘎瑪多吉把種牛牽走,然後給它投毒的。嘎瑪多吉卻不承認,說他不會幹這種損人的事情。他說上山後就和洛桑在一起,洛桑可以給他證明。大致就這麽個情況。”普瓊主任喘著氣把話說完了。

  “種牛抬過來了嗎?”我問。

  “上午就抬過來了。”

  “你先領我到貢布家去。”

  “車子可以開到他家門口。”

  “那好。上車吧。”我們開著車進村,路邊覓食的雞驚得直往岩板砌的院牆上飛。幾個臉蛋黑紅、頭發蓬亂的小孩,攆著車尾追過來。按照普瓊主任指的方向,吉普車向右拐進一個胡同,停在一家院門前。

  我還沒有下車,院門裏蹦出一個清瘦高個的農民。他見車上下來的隻有我和村委會主任,不相信似的趴在車窗上,晃著髒兮兮的腦袋往裏看。確信車裏再沒有別人後,他的情緒極度低落。那些攆車的小孩滴著鼻涕,吵鬧著趕到了這裏。他們一見到這個哭喪著臉的農民,轉身往回跑。

  “這是從縣公安局來的。貢布請人家進屋呀!”普瓊主任說這話時,屋裏兩女一男也來到了院門口。

  貢布垂掉著雙肩,悶悶地轉身,跨過低矮的門檻,把消瘦的背影紮在我的眼睛裏。

  “請進來,索曲打酥油茶去。”頭發發白、手裏轉著經桶的女人,對旁邊的中年婦女吩咐。

  “不用。”我說。

  “趕了這麽遠的路,肯定口渴了。喝點茶再辦案吧。”普瓊主任附和道。

  我的腳跨過了門檻,一眼看到躺在院子裏的種牛。真不敢相信,有這麽龐大的牛呀!它把院子的一角全給占據了,午時的陽光下淡膚色的毛油光鋥亮。我繞著種牛轉了一圈,脖頸上的牛皮繩彎曲著耷拉在兩個前蹄前,這一側的身體上沒有傷。

  “幫我翻個身。”我們四個男人使足吃奶的勁,種牛才翻了個身。翻過來的這一側也沒有傷,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它嘴邊涎著的唾液。我用力掰開它的嘴,粗糙的舌苔上是黏稠的液體和細碎的草。

  “洗手吧。”普瓊主任說。

  叫索曲的女人已經接好了一銅瓢的水,這水慢慢流到我的手上。我的旁邊是兩隻手插在袖管裏,顯得失魂落魄的貢布。

  這時,貢布的院門口壘起了很多個黑不溜秋的腦袋,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響個不停。普瓊主任嗬斥著把院門給關上了。

  “貢布,你把事情的經過給我複述一遍。”我擦幹手後跟貢布說。

  “有什麽說的!你直接把嘎瑪多吉給抓起來,讓他給我賠錢!”貢布的聲音提高了幾度,脖子梗得極直。

  “這像什麽話?辦案得講究個調查,這樣一準能逮個正著。上樓,把事情經過跟公安同誌好好敘述。”

  普瓊主任的話使貢布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一些,硬實的脖子耷拉下來,他拖著腳上木梯。

  “你讓門外的村民散開,別讓他們吵鬧,我要單獨問貢布。”我說完,徑直上樓去。

  我和貢布麵對麵坐下,把兜裏的筆記本掏了出來。

  “事情的經過一定要說實話,不能冤枉人。”

  “脫韁的馬能牽住,說出的話收不回。我怎麽會說瞎話?”

  “那行。你把上午發生的事情給我講一遍。”

  案件記錄(一)

  時間:二〇〇六年十月二十五日中午一點二十分

  地點:然堆村

  報案人:貢布,男,四十六歲,文盲,然堆村人

  今天早晨太陽出來時,我在麻袋裏裝了些草料,然後牽著種牛到了村後的楊樹下。像往常一樣,我把種牛的牽繩綁在楊樹樹幹上,草料倒在了它的麵前。種牛晃著腦袋,咀嚼草料,那油光的毛色在陽光下閃亮。我一高興撫摩起了它的脊背,想過些時日讓它給家裏的兩頭母牛配種,那來年生出的牛犢肯定比村子裏的任何牛都壯實。我一高興就站在種牛旁待了很久。它把草料全吃完了,靠近楊樹搓脊背。它肯定是癢了,我用十個指頭幫它撓,它乖順地低著頭,甩動尾巴。等我撓完它的全身,太陽已經過了山頭,陽光罩住了整個村子,有些婦女背水桶到村口去背水。我想在這兒待得夠久了,得回家去。我拾起地上的麻袋往村裏走去。

  剛進村,迎麵嘎瑪多吉走過來。他右手握著一把砍柴刀,左手提著牛皮繩。我跟他沒有打招呼,因為他是個壞人。好歹分不清,不如一隻狗。是吧?

  我剛把種牛買回來時,村子裏的人都非常地羨慕,唯獨他那時就開始打起了壞主意。

  那是今年的夏末,我從信貸所借到了五千元,又從親戚、鄰居那裏東借西湊了三千元,再把家裏的積蓄添上剛夠一萬元。就用這些錢從拉薩買回了這頭種牛。先是讓它坐車到了縣裏,而後改乘拖拉機運到了村子裏。那天午時到的村子,全村人聚集在村口看牛,他們的眼珠子都要爆出來,嘴巴也歪了。拖拉機的聲音淹沒了他們的議論聲。

  我把牛從拖拉機上趕下來,準備牽往自家院子裏。嘎瑪多吉湊過來,撐開他的巴掌,在種牛P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我很不高興,黑下臉吼道,又不是你家的,這麽狠心拍呀!嘎瑪多吉卻哈哈大笑,不去親眼查查看,煙和蒸汽易混淆,真是一頭好牛啊!聽到這話我的怒氣也消了。全村人隨著種牛來到了我家門口,其中的有些人進入到院子裏,有些趴在院牆上往裏瞅。這時我能真切地聽到他們的嘖嘖驚歎聲。我很高興,覺得自己借款買種牛買對了。那天下午村民們圍在我家問個沒完,我一一回答說,種牛是阿米日嘎(美國)的。路上花了三天時間。科技人員說產奶量會翻倍地增長。給它喂草和其他的飼料都行。科技人員說我是我們村子裏第一個靠牛致富的人。

  月光落下來,他們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我既困又餓,隻得請他們回去。村民們的表情一下不悅,黑著臉陸陸續續地離開了。等人走完,我媽過來對我說,太白了容易弄黑,太長了容易折斷。你要對村民們親善一點,這樣得罪的人會少一些。她開始轉動她的瑪尼。我沒有理會,我也知道跟人怎麽相處,隻是我真的太累了,想早點躺下睡覺。我跟我媳婦說,去拿解渴的來。媳婦拿來了青稞酒。我把青稞酒和糌粑一拌,咕嚕嚕地喝進肚子裏,然後跟我弟弟說,晚上你給種牛喂些草料,把它跟母牛隔得遠一點。吩咐完,我就去蒙頭睡覺。

  第二天不到午時,已經陸陸續續地來了很多個村民,他們想讓我的種牛給他們的母牛配種。哼,想得美!村裏四十多頭母牛,一個個讓它來操,它不虛脫才怪呢。我趕緊拿科技人員來壓住他們的這種想法,說,科技人員囑咐過我,說種牛剛從阿米日嘎過來,先要讓它在山村裏適應幾個月,沒有問題了才可以配種。我借錢買的牛,可不敢冒險呀!村民們不好再說什麽了,臨走時他們卻說,等它適應過來,可別忘了你的承諾。我真的沒有給他們許什麽諾,他們這麽一說倒是我的壓力陡然增加了。我想這麽多的母牛在等著,配種也不能當三頓飯呀,一天三次,那受得了嗎?

  我悶著頭坐在陽台上曬太陽,這時大門門楣上的鈴鐺叮當響了一下,我伸長脖子一瞅,嘎瑪多吉的黑手和圓腦袋從門板邊伸進了院子裏。我一下賭氣,臉色陰沉下來。嘎瑪多吉站在院子裏仰起臉向我微笑。你說木炭即使用泉水洗、棉布擦,黑的本質能洗得掉擦得了嗎?我一向認定嘎瑪多吉是個壞人。他上樓來挨著我坐。村裏人快把你家的門檻踏扁了吧?他說著給我一根煙。來過幾個。我回答。一半多的人已經來過了,剩下的還在猶豫著呢。我可是個直爽的人,這樣吧,配一次種要多少錢?嘎瑪多吉問我。我又用科技人員來唬他。不料他卻對我說,你這是瞎說。阿米日嘎人多壯實,聽說他們剛到珠穆朗瑪山腳下,晚上男女就要一起睡呢。女的一興奮就要嗷嗷亂叫,想想人家阿米日嘎人多結實!阿米日嘎的牛那更不用說了。我真的說不贏他,隻能說,你才瞎說呢。它要配種,先要配我家的母牛,然後我才考慮其他家的母牛。嘎瑪多吉戳穿了我的謊言,一臉譏笑地盯著我看。他又遞給我一根煙,我沒有接。嘎瑪多吉站起身對我說,我說的話,你考慮一下,多少價由你來定。沒等我回答,他下樓出了院門。

  河流都有兩岸,事情都有兩麵。本想買了種牛以後我們家在村子裏會受到尊敬,不料卻成了村民們討厭的對象。人們故意與我們家疏遠,說些風涼話,這些我都能理解,我這個尖冒得太突出了,以至使他們都無法接受。按常理,所有人都在說你的時候,你家容易發生一些災禍,我得避免這種事情發生。我背著家人準備好了供燈、哈達、二十元錢,在一個黎明翻山去了翅舞寺,並讓僧人幫我念消災免障的經。拜完佛我心頭的那些個陰霾一掃而光,想到佛祖會好好保佑我的。我在村子裏昂起了頭,再也不怕人們的嘀咕了,經常牽著種牛在村子裏進進出出。村民們雖然裝作沒有看見我,但我發現他們眼睛的餘光還是落在我家種牛身上。這種爭鬥相持了十多天,村民們開始敗下來,他們的態度又像先前一樣了。我再牽著牛過去,他們跟我打招呼,給我一根煙或者一撮鼻煙,話題自然要落到配種上。礙於麵子,我每次都要答應得含含糊糊,做到今後讓他們抓不到話柄。我們家又融進了大家庭裏。這樣我母親對我的怨言和責備減少了。要不她愛說,你把整個村的人弄得人心惶惶了。你把我們家置於孤立境地了。沒有種牛,我們的生活過得一樣開心……她的嘮叨讓我心煩。

  我想一切都會好起來,村民們會慢慢接受種牛的。呸,就這個嘎瑪多吉又給我生出了事端,真應驗了那句:壞人不懲處,好人不安寧。那是個中午時分,我家的種牛拴在村後的楊樹下,嘎瑪多吉偷偷牽著他家的母牛,強行要讓我的種牛配種。種牛怎麽會看上那頭幹癟的母牛,嘎瑪多吉拽著種牛的繩子硬往母牛身上拉,種牛的前蹄一搭上去,母牛趴倒在地上。這壞人還不死心,挑逗種牛的欲望,種牛被他騷得欲望難耐。嘎瑪多吉怕他家的母牛扛不住種牛,自己鑽到母牛肚皮底下幫它頂。種牛的前蹄一搭上去,嘎瑪多吉和幹癟的母牛就搖搖晃晃。種牛一頂,嘎瑪多吉和他的母牛摔倒在地。那時我在家裏修理農具,突然眼皮跳個不停,哎,有什麽倒黴的事要發生呢?我丟下手裏的活,出門往拴種牛的方向走去。我到的時候嘎瑪多吉雇了個幫手,嘎瑪多吉鑽在母牛肚子底,群佩引導種牛爬上去。一見到這場景,我氣得臉漲紅,喉嚨幹燥,跑過去一腳踢在群佩的P股上,他趔趄著倒在地上。嘎瑪多吉還從母牛肚皮底下喊,起來,快扶上去。我用鞋底踹母牛的側背,嘎瑪多吉和母牛仰翻在地。嘎瑪多吉看到了憤怒的我,馬上爬起來搶辯道:貢布,那天我們說好了的啊,配了種我給你付錢,可是現在還沒有配上。你來了正好,幫幫忙。我看我四周,一塊石頭一根木棍都沒有,我握緊拳頭一拳飛向嘎瑪多吉的右臉上,他被掀翻在地。我跑過去騎到嘎瑪多吉的身上,揪住了他的頭發。群佩跑過來拽我的手,這使我很生氣,我鬆開手,站起來去攆打群佩。群佩被我的怒氣嚇住了,掉頭往村子裏跑。我一邊大聲謾罵一邊撿石頭向他砸去。我的謾罵聲引來了很多村民,他們抱住我要我冷靜。我當著村民們說,向三寶起誓,要是今天我不把嘎瑪多吉和群佩宰死,我就不叫貢布!我的起誓讓村民們後怕,有人跑去找來了普瓊主任和村秘書。他們的調停讓我很鬱悶,我要求嘎瑪多吉要給我配種費,可是普瓊主任他們卻裁決不用給,原因是種牛沒有能夠插進去。他們臭罵了一頓嘎瑪多吉,並讓他向我賠罪道歉。嘎瑪多吉給我賠罪道歉,我堅持不接受,執意要求賠償。村民中有人開始態度轉向,從同情我轉向反感我了。想錢想瘋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還要什麽賠償?都是同一個村的,還要這麽相逼……這些議論聲讓我的心境更加糟糕。我想:我借債買來一頭種牛,卻把全村人都給得罪了,難道村子裏就容不下這頭種牛嗎?我既氣憤又委屈,這時我媽擠進人堆裏,拉著我的手,要我回去。我說還沒有公正地解決這件事。她卻說,虱不搔火山,虎不吃馬屍。事情被主任和秘書像量尺一樣公正地解決了,你還有什麽不服的?我雖然氣憤,可不能讓媽媽傷心,她已經七十多了,隻能順從地聽她的話。我罵罵咧咧地離開了人群。

  這以後我都比較提防,轉眼就過去了二十多天,種牛的身體愈加結實,我想到了該給自家的母牛配種。

  今早我遇到嘎瑪多吉後,心裏有些忐忑,幹脆掉頭跟在他的身後。嘎瑪多吉發現我跟在後麵,經過種牛旁邊,他走向山腳延伸下來的斜坡,後來開始彎腰爬山。我這才折回來。我在家聽了一會兒藏語廣播,眼睛突然又跳了起來,第一個想到的是種牛,我趕緊跑下樓,到了村子後頭。讓我大吃一驚的是,牽繩的一截掛在樹上,種牛卻不見了蹤影。我想肯定是嘎瑪多吉使的壞。我向山後找去,在一個岩石後的荊棘叢裏看到了種牛,那時它快要斷氣了,嘴裏全是黏稠的唾液。我拚命地往回跑,在一個瓶子裏泡了點舍利藥丸,帶著弟弟和路口碰到的三個村民來救種牛。我把藥水灌進種牛嘴裏時,它已經斷了氣,身體在漸漸冷卻下去。村民們說,趕緊讓普瓊主任給縣裏打電話報案。我讓弟弟去辦這件事,順便讓他叫幾個村民過來,幫我把種牛抬回家。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我沒有說一句假話,我可以向三寶起誓。

  受害人:貢布

  我給貢布重新讀了一遍他的陳述,在確定沒有出入的情況下,讓他在名字上摁上了手印。

  他問,“能斷案了嗎?”

  我說,“不行。我還要找嫌疑人問話。另外,你帶我到村後的楊樹下和發現種牛的地方去實地查看。”

  我仔細地查看了拴在楊樹上的那截牛皮繩,然後到發現種牛的地方細心檢查了一番。之後在普瓊主任的帶領下,來到了嘎瑪多吉的家。

  案件記錄(二)

  時間:二〇〇六年十月二十五日下午三點

  地點:然堆村

  嫌疑人:嘎瑪多吉,男,二十二歲,初中文化,然堆村人

  我嘎瑪多吉今天真是倒黴。貢布家的種牛死了,責任卻推到了我的頭上,真的很冤枉。今早我父親讓我騎自行車到前村去問岩板的銷路,我說不急,明天去。我先要給家裏砍些柴火,免得我不在的時候兩個老人辛苦。要是今早我去了前村,就攤不上這件倒黴的事情。早晨太陽出來後,我把砍柴刀和繩子準備齊,到村後的山上去砍柴。我在路上碰到了貢布,本來他要回去的,一見我往村後走去跟了過來。我當時就覺得好笑,想到他這人真是小肚雞腸,頭也沒有回隻顧著往前走。我在半山腰遇到了同村的洛桑,我們倆一起砍柴。當時,我還跟洛桑開玩笑說,貢布一直送我到了山上。洛桑回答,貢布怕你把他家種牛的生殖器給割掉。我們開著玩笑,嗵嗵嗵地砍伐灌木的枝幹。(大概是什麽時候?)太陽已經移到了山坡上的白塔上。當我倆把那些樹打捆時,我爸氣喘籲籲地跑上山來,揪住我的耳朵罵我,你怎麽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你把貢布家的種牛給毒死了,我們賠不起,你自己坐牢去吧!說完他自己倒先哭了起來。種牛被毒死了?我問。已經死了,人家貢布說是被你毒死的,還叫來了縣上的公安。我爸全身哆嗦,淚水淌個沒完。瞎說,我一直和洛桑在山上,誰能證明是我下的毒?我理直氣壯地回答。我爸不哭了,轉身問洛桑,是真的嗎?我們倆一直在一起,興許是別的人看不慣,下的毒呢。洛桑回答。我爸沉思了一會兒,馬上催促我倆下山。我們進村時遇到了幾個村民,他們表情凝重,一臉的嚴肅。村秘書跑過來,通知我不要亂走動,待在家裏等公安處置。我聽了很生氣,拍著胸脯問,憑什麽?我想到哪裏就到哪裏去,這是我的自由!村秘書說,公安來了,你再跟他談自由吧。我還想說的時候,我爸把我推了過去。

  我們回到家等著公安的到來。

  (聽說以前你到貢布家,商談過配種的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呀。那時我剛從拉薩打工回來,身上有幾千塊錢。貢布家買來的那頭種牛真的特棒,我在拉薩時從電視裏見過這種種牛,親眼見到卻是在我們這個小村子裏。我也想擁有這麽一頭牛,或這頭牛弄出的牛犢。種牛到的第二天我在村子裏瞎轉悠,聽說一半的村民都去了貢布家,乞求他到時候給他們的母牛配種。貢布卻說種牛還沒有適應這個地方,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過程。村民們相信了,可讓他們沮喪的是還要等很長的時間。我在地區和拉薩見過用引進的種牛配種,人家才不說要適應呢,隻要母牛主需要,能交得起錢,種牛就得拚上命來交配。那時我為這些種牛鳴不平,喜歡的不喜歡的它都要爬上去,下來累籲籲的。我當時就向佛祖祈求,下輩子千萬別讓我投胎成種牛,那我可要累死。我知道貢布不樂意讓自家的種牛來給村裏的母牛配種,他知道村民們不願掏錢來配種,他們想用同一個村子的紐帶來把錢壓到最低,或者免費,這樣他當然不樂意。換了我,我也不會答應。我看到了我的優勢,我能馬上給他配種的現金,而且絕不會欠半分錢。我帶著優越感到了他家,我把我的想法說給了他,他卻沒有答應,我說我可以等待。之後的幾天裏,村民們的耐心失去了,他們看到種牛時心裏癢得很,這種癢癢滋生出了妒忌和憤懣,無形中大夥結成了同盟,盡力孤立和打擊他,背後損人的議論沒個完。貢布一家人的興奮勁一下被端掉了,他木訥地彎著頭在村子裏進進出出。

  我知道貢布不喜歡我,村子裏上了點年紀的人都不喜歡我,原因是我初中畢業後沒有考上高中,就回到了然堆村。你也知道幾年不幹農活,再讓我下地種莊稼我幹得了嗎?我樂意幹嗎?村民們看不慣我懶惰的樣子,經常拿我當反麵例子。我知道村民們都是井底之蛙,這種閉塞的地方我可不想待。我知道北京也知道紐約,知道酒吧也知道洗桑拿,可他們知道嗎?還有他們每周三都要到村前的白塔前煨桑,祈禱著眾生的平等世界的祥和,可現實生活中他們所做的正好相反。他們斤斤計較,相互嫉妒,相互詆毀,我對他們的這些做法很反感。待在村子裏,用不了多長時間,我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為了使自己不成為他們那一類,我跟其他村子的幾個落榜生到拉薩和地區去打工。辛辛苦苦地幹個半年多,也能掙幾千塊錢。回到村子裏村民們見我掙了錢,那表情像是嘴裏吃到了蒼蠅,別扭得讓我很不舒服。(別扯遠了,談後來的事。)後來嘛,貢布一直沒有答複我,我看到他的處境,就想到這可能是個最佳時機。經過兩天的觀察,發現中午時間種牛要躺在楊樹的陰涼地睡一會,貢布那時候不會出來看種牛。我選定了一個中午,趕著母牛到村後去配種,可是我們家的母牛太弱小了,經不起重壓每次都要跪倒在地。我用一包煙雇了群佩,讓他來幫忙。這時貢布來了,還打了我一頓。我做錯了,所以我一直沒有還手。可貢布貪得無厭,還要收取配種費。村委會土任和秘書了解了情況,按事實決定不用給錢。貢布卻說不公正,一定要重新處理。還是貢布家的老母親心善,人家老太婆可是個真心向佛的人,她沒有為難我,勸自己的兒子回家去了。

  我想配種的事到此徹底終結了,於是同前村的其米合資,準備開采岩石板,賣到地區去。如今,貢布卻指認我是殺死種牛的嫌疑人,那他要拿出證據來呀。我在拉薩知道不能亂冤枉人,一切要講證據的。(這些你不用擔心,證據會有我來收集,我隻要你把事情的經過給我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還要我說什麽?(你真的沒有靠近那頭種牛?沒有下過毒?你能保證?)貢布的種牛我真的沒有碰過,我上山時他一直目送我的。再說我也不會下毒的,這樣無緣無故地剝奪一條生命,我還要顧忌遭到報應呢。如果我說的有一句假話,你可以馬上把我抓起來。(還有要補充的嗎?)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其他我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嫌疑人:嘎瑪多吉

  案件記錄(三)

  時間:二〇〇六年十月二十五日下午三點五十分

  地點:然堆村

  證人:洛桑,男,四十四歲,小學文化,然堆村人

  我在半山腰停下來,吸了口鼻煙。我往山下看,有個人在爬山,另外一個人站在了楊樹下。當時太陽光很強烈,我不想費著勁認清誰是誰。吸完鼻煙我向山的左側走去,那邊有較多的荊棘和灌木叢,剛砍斷幾個枝丫,嘎瑪多吉就站在了我的麵前。嘎瑪多吉是個很機靈的人,他喜歡待在村口把人聚集起來,講城裏的事情,人們圍著他問個不停。他可以聊著把一上午的時間耗費掉。所以,我老婆她們經常提醒我少到那邊去,說嘎瑪多吉會勾人的心,會把人帶壞。我聽他聊過幾次,最壞的也就是說城裏可以掏錢睡女人。這有什麽,我們鄉下不用掏錢都能睡。後來我就不去聽他吹了。嘎瑪多吉和我一邊聊著一邊砍柴,接近中午十一點多嘎瑪多吉的父親紮多跑上山,他一來就揪著嘎瑪多吉的耳朵,訓斥個不停。我知道了貢布家那頭漂亮的種牛死了。嘎瑪多吉當著紮多的麵發誓說他沒有弄死種牛。我也插話說嘎瑪多吉一直跟我在一起。(你能負責任地說他一直沒有離開你?)我能負這個責任。紮多要我們下山去,說縣上的公安馬上要到。我們把捆好的柴火背在背上下山。進村後遇到了村秘書,嘎瑪多吉和村秘書發生了爭執。他們倆以前一起上學,村秘書小學就輟學了,後來當的村秘書。嘎瑪多吉從來沒有服過村秘書,兩個人之間較著勁呢。紮多用力一搡,嘎瑪多吉就往自家走去。到現在我沒有見到他。

  (你能說說對貢布家種牛的看法嗎?)我是個靠種地生活的農民,能有什麽看法?(想什麽說什麽吧,跟案子沒有關係。)嗨,這下貢布家完蛋了。誰會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的事情你能改變得了嗎?貢布家生活水平在村子裏也算是中等,不買那頭種牛也能過得舒舒服服。他們在地區有個當官的親戚,就在他的鼓動下,他決心買那頭種牛的。貸款的事也是那個親戚中間疏通的。他去買種牛的時候,跟村子裏的誰都沒有說,一個人偷偷地走的。回來時站在拖拉機上,那得意勁讓許多村民內心很自卑。那頭種牛貨真價實,我們想想它的那個價格,隻能咋舌。不是有一句話嘛:國王靠著金山餓兮兮,乞丐一袋糌粑飽兮兮。貢布有了種牛煩惱也就比以往任何時候多了起來。求貢布家種牛配種的村民斷不了,又遇到不本分的嘎瑪多吉較勁,使他與村民們的矛盾日益突出。貢布也為難呀,他用種牛給這家配種,那家肯定不高興。來點先後,排在後麵的也要在背後說些壞話。貢布看著本分,他的心卻不安分,要不他怎麽敢花那麽多錢買來阿米日嘎的種牛呢?

  貢布的種牛把整個村子攪了個熱熱鬧鬧,跟當初嘎瑪多吉出外打工,掙來千把塊錢差不多。他們的區別是,貢布借債買了熱鬧,到頭來要把家底都賠進去;嘎瑪多吉是賣力掙錢,把城裏人的油滑奸詐學會了,到頭來村裏沒有一個人願意給他掏心。

  我想,現在貢布家該怎麽辦?(還有什麽補充的?)沒有了。我保證嘎瑪多吉沒有害死種牛。

  證明人:洛桑

  接著我又走訪了幾家,他們那時候全待在自家裏,大夥都一再表明,除了嘎瑪多吉可能會使壞外,村裏人都很本分,誰都不會幹出這種事。我的調查結束了,我和村委會主任普瓊從村子裏走過時,他說,“村裏人把三寶頂在頭上,絕對不會幹出傷害人的事情,這一點我可以跟你打保票。現在能把村子風氣帶壞的就是那些個沒有考上學,知道一點外麵情況的人。他們腸子花,頭腦機靈,總能幹出一些讓我們吃驚的事來。”我知道當今的農村流行一句:初中畢業就回母親懷抱。說的就是這種現狀。

  我和普瓊主任走過村子裏時,村民們向我們微彎著腰,露出一排白牙齒來。我也向他們笑一笑。幾分鍾後,我們已經走到了村委會門口。

  “嘎瑪多吉要抓起來嗎?”村秘書問我。

  “為什麽?”我問。

  “嘎瑪多吉是嫌疑犯呀!”

  “這樣公正嗎?有人證明他不在現場,也沒有時間作案。”我說。

  我坐在村委會的草墊上,把記錄的口供從頭到尾理順了一遍,心裏已經有譜了。

  “把全村的人叫到這裏來,我要把調查的結果跟他們宣布。”我說。

  “你快去叫,讓他們馬上來。”普瓊主任把村秘書派了出去。

  轉眼間,背著柳樹筐,提著青稞酒的村民們稀稀拉拉地走進了村委會院子裏。他們席地而坐,有人開始撚羊毛線,有人低著額頭細聲低語,有人納鞋底。貢布扶著他的母親坐在了台子下,嘎瑪多吉一家卻蹲坐在進門的角落邊。

  普瓊主任把事情的經過給村民們大致地介紹了一下,然後讓我來宣布調查結果。

  我把調查過程簡要說了一遍,然後宣布種牛是自己跑開的,沒有人為的破壞行為。我提高嗓門說,“它是由於牛皮繩的斷裂,自己離開楊樹底,跑到了岩石後麵的灌木叢裏。”我停頓下來,把從楊樹樹幹上取下的牛皮繩和拴在種牛脖子上的牛皮繩斷裂處給村民們看。然後我解釋說,“牛皮繩斷裂處下半部分有新的皮絲綻開,這證明是經過用力拉扯後斷裂的。要是用刀子割斷的話,不會出現皮絲。再說,這根牛皮繩斷裂處以前就有裂口了,舊的裂口到現在都是黑乎乎的。你們看看。這說明裂口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總之,是種牛自己用勁,才使牛皮繩斷裂的。”村民們相信了。我又說,“至於種牛的死因,通過調查,我發現沒有人下過毒,是種牛自己吃了有毒的草,中毒死的。”我把兜裏的塑料袋掏出來,給村民們看,裏麵有從種牛舌苔上取下的碎草和唾液,以及我從岩石後取的同種草。我說,“這結果還有待化驗,化驗完了我要帶著結果過來。”

  貢布號啕大哭,村民們望著他一言不發。貢布的腦袋抵住他母親的胸口,肩頭陣陣顫動。村委會裏寂靜無比。貢布的哭聲,把我的心緒攪得很亂,沒有破案之後的喜悅心情。我能安慰他什麽呢?他的盼頭被我用事實給擊碎了,我置他於水深火熱中,我覺得有點愧疚。我指望普瓊主任能打破這種局麵,他卻兩手抱住大腿,誰也不看一眼。那哭聲淒厲、尖銳,我看到貢布母親也落下了淚。我局促不安,無計可施,呆呆地站在台子上。我心裏不得不想,這案子我判得公正嗎?我的同情心傾向貢布那邊。

  “我買種牛的六十斤肉。”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充滿底氣。我尋著聲音望去,看到嘎瑪多吉站在大門邊,衝台上喊。

  “買肉?”普瓊主任輕聲玩味。

  “我也買二十斤。”

  ……

  此起彼伏的喊聲淹沒了哭泣聲。

  普瓊主任臉上的愁雲頓然消散,馬上安排人員,把種牛抬到了村委會,開始剖膛割肉。村秘書在本子上記錄誰家買多少斤肉和多少價錢,不夠的用青稞和雞蛋來衝賬。

  “這肉有毒,不能吃。”我說。

  “隻要不吃內髒,肉是沒有毒的。以前其他村子裏也發生過這種事情。”村委會主任邊收錢邊跟我說。

  村委會院子裏熱鬧無比。全村人圍住種牛,要脊背肉,要後腿肉,要牛脯肉……

  太陽落山時,一頭種牛隻剩下牛頭、內髒和牛皮了,地上一攤殷紅的血,血腥味盈滿院子,上麵嗡嗡地飛翔幾隻蒼蠅。

  “有多少現金?”我問。

  “三千二百六十。還有糧食和雞蛋,它們加起來可能有五千多。”

  我的心稍微輕鬆了一些,我把錢夾裏的五百塊錢拿出來,交給了普瓊主任。他死活不接,我隻能說,“給我一點肉。”

  “可是沒有肉了。要不先拿我家買的那幾斤肉?

  “嗨,主任,還有牛頭呢,就把牛頭裝到警車裏去。”村秘書嚷嚷道。

  幾個村民跑過去,打開車門,在後座上墊個紙箱,把牛頭撂在上麵。

  “我不拿。”我說。

  “錢還給你。”普瓊主任說。

  “那我拿了。”

  村民們向我表示著感謝,灌了幾十杯青稞酒,我有些飄飄然。我告別了然堆村的村民,揚起灰塵跑下山腳,然堆村離我越來越遠了。我強烈地感覺,然堆村依然很寧靜很祥和。

  駛進溝壑裏時,然堆村已經看不到了,我扭頭看了一眼牛頭,它兩隻眼睛睜開著,好像死不瞑目。

  我想我斷的案不公正嗎?

  北京吉普裏我在前座上思索,沒有發現什麽紕漏。

  我就問後座上的牛頭,“我斷得不公正嗎?”

  沒有應聲,我再次回了頭:牛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它的神態安詳。我想我沒有冤枉誰,我的心情好了起來。

  前麵的景物模糊不清了,我扭亮了吉普車的近光燈,這樣我不會走錯路了。

  原載《芳草》2009年第4期

  點評

  《阿米日嘎》是一個“羅生門”式的故事,一頭“阿米日嘎”(美國)種牛打破了青藏高原一個偏遠山村的平靜,貢布原本指望著種牛給自己帶來財富,卻不料牛突然暴亡,憤怒、猜忌產生的同時,一個關於種牛死亡的案件也誕生了。“我”作為辦案的公安人員,來調查種牛的死因,故事情節隨著村長以及當事人的陳述鋪展開來,幾個人的講述角度不同,各執一詞,對事件的敘述形成了時而相互矛盾,時而相互補充、印證的敘事空間。貢布懷疑嘎瑪多吉毒死了牛,因為後者在找他商量種牛配種一事遭拒後,竟然偷偷驅趕自家的母牛與種牛交配,被貢布發現後,雙方曾發生爭執。出事那天,貢布又曾看見嘎瑪多吉出現在種牛吃草的山坡。而嘎瑪多吉並沒有因此處於不利的境地,因為他有不在案發現場的證人。證人洛桑不僅證明了出事時嘎瑪多吉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砍柴,不可能作案,更重要的是他從村民的角度指出這個事件之所以發生,就是因為這兩個人都有機會接觸城市人,並從他們那裏學來了不安分和油滑奸詐。當“我”宣布案件的結論是種牛是吃了毒草而死後,小說刻意安排了一個溫暖而感人結尾--村民們自願購買了種牛的肉,讓貢布家的損失降到最低。古老素樸的情誼使村人因種牛之死糾結起來的複雜情緒和當事人的恩恩怨怨都恢複了平靜。小說的精彩之處在於,對當事人的調查筆錄成為小說書寫的主體,對一個事件的四種陳述構成了小說的核心和關鍵,種牛帶給一個有宗教信仰的民族的衝擊,在淳樸的鄉村中引起的紛爭與矛盾,得到了從容不迫地敘述和表現。

  (王秀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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