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生 餘略遜
近日,偶然讀到宋代王阮寫的一首詩作《都昌沿檄黟歙遇春》:
“忽忽年華換,悠悠客路長。春聲先水響,山氣欲花香。何補公家事,空隨吏役忙。白雲知此意,一片直都昌。”
王阮,字南卿,江西德安人。宋孝宗隆興元年(1163)進士,調南康府都昌主簿,後移永州教授。淳熙六年(1179),知浙江新昌縣。
到了光宗紹熙中期,改任安徽濠州知州,後又改任江西撫州知府。寧宗慶元初期,韓侂胄當政朝野,久聞王阮之名,特命王阮入奏朝廷,同時派人誘以高官厚祿,對王阮進行拉攏,王阮並未受其誘惑,堅辭不受。
韓侂胄大怒,批旨予王阮為祠祿官,將王阮閑置了起來。於是,王阮借此機會辭官不做,回家後歸隱於廬山。嘉定元年卒。一生著有《義豐文集》1卷。在《宋史》第三百九十五卷,明嘉靖年的《九江府誌》十三卷上,均載有他的傳略。
當年,宋孝宗剛剛即位時,欲成就高宗之誌,雄心滿滿。首次下詔就以經理好建業為策,以圖進取,而朝中的大臣們隻管求得一時之安,畏縮不前,從而導致皇帝的決策最終落了空。
1163年,是朝廷的科舉之年。是年秋天開科取士,王阮參加了禮部舉辦的貢試,他在答題時的文章是這樣寫的:
臨安蟠幽宅阻,麵湖背海,膏腴沃野,足以休養生聚,其地利於休息。建康東南重鎮,控製長江呼吸之間,上下千裏,足以虎視吳、楚,應接梁、宋,其地利於進取。建炎、紹興間,敵人乘勝長驅直搗,而我師亦甚憊也。上皇遵養時晦,不得與平,乃駐臨安,所以為休息計也。
已三十年來,闕者全,壞者修,弊者整,廢者複,較以曩昔,倍萬不侔。主上獨見遠覽,舉而措諸事業,非固以臨安為不足居也。戰守之形既分,動靜進退之理異也。
古者立國,必有所恃,謀國之要,必負其所恃之地。秦有函穀,蜀有劍閣,魏有成皋,趙有井陘,燕有飛狐,而吳有長江,皆其所恃以為國也。今東南王氣,鍾在建業,長江千裏,控扼所會,輟而弗顧,退守幽深之地,若將終身焉,如是而曰謀國,果得為善謀乎?且夫戰者以地為本,湖山回環,孰與乎龍盤虎踞之雄?胥潮奔猛,孰與乎長江之險?
今議者從習吳、越之僻固,而不知秣陵之通達,是猶富人之財,不布於通都大邑,而匣金以守之,愚恐半夜之或失也。儻六飛順動,中原在跬步間,況一建康耶?古人有言:“千裏之行,起於足下。”人患不為爾。
王阮的文章直麵指出了當時的朝廷樂於偏安,不思進取之弊端,是對當時朝政的有力鞭撻和當頭棒喝。主考官範成大在讀了王阮的文章之後,由衷地稱讚王阮道:“真是個傑出人才也。”
於是,在這次的貢院考試中,王阮一舉高中進士,在朝中嶄露頭角。翌年,也就是1164年,他被朝廷授予都昌主簿的官職,來到南康府都昌縣赴任。
可是,令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王阮的《都昌沿檄黟歙遇春》這首詩,卻是他在臨安掛冠回家途中,途經安徽歙縣巧遇立春之日時,似覺渾身輕鬆,大有逃離樊籠,得以解脫的感覺,便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而隨意、率性吟誦出來的詩句。
這首詩的題目是:都昌沿檄黟歙遇春。這個題目的意思是:“我身上帶著朝廷任命我為奉祠官,要我離朝休養的文書,我便正好借機辭官不做,回歸故裏。沒想到一路之上,來到了黟歙之地,竟然不意巧遇了立春這麽一件大事,令我大有感慨。”王阮走在路上想啊想啊,他想到自己初入仕途時,一朝功名在手,不禁躊躇滿誌,信心滿滿,大有一展鴻圖之誌。沒想到,到最後自己為保住自己的氣節,不為功名利祿,榮華富貴所動、所誘、所惑,從而得罪了當朝的權貴,竟至被佞臣所害,無奈辭官歸故裏。如今前途已惘,心下亦甚淒涼,不由感從中來,悲憤之情洶湧澎湃,便借詩以抒懷。
整首詩的意思是這樣的:多少年來,年華易逝,時光荏苒,我已經不覺在外漂泊了很多年。今天在立春之時,聞得春雷震天,山間的溪水潺潺,山風吹來,似乎聞到了花香的味道。想想自己這些年來,一直窮於忙著那些官場上的應酬,於家、國沒帶來一點兒的益處,倒是白白地浪費了幾十年的大好時光。如今我一身輕鬆,沒有了束縛,就像那天上的白雲,自由自在,了無牽掛,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做自己願意做的事了。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回到家鄉去,那裏才是我最後的歸宿。今天,我已經來到了黟歙之地,很快就會趕到下一個驛站去,下一個驛站就是鄰近我家鄉德安縣的都昌縣了。
王阮初入仕途,在都昌主簿任上,就以政廉之名而聲聞於朝野,不久,便被朝廷調永州府學當教授。在永州教書期間,王阮獻千言書給皇帝,請求朝廷罷免吳、楚兩地的牧馬之政,要求積馬於蜀茶馬司,以省往來綱驛之費、歲時分牧之資。他的建言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和朝廷的重視,於是,在紹熙中期,改任濠州知府。他在濠州知府任上,又大膽請求朝廷恢複曹瑋方田、種世衡射法,每日與官兵講述守備之道,與邊民官兵討論守境事宜。最終,由於因為有王阮在濠州禦守,才使得金兵不敢南侵,保得邊境平安。王阮濠州任後,旋即改任撫州知府。
韓侂胄宿聞阮名,特命入奏,將誘以美官,夜遣密客詣阮,阮不答,私謂所親曰:‘吾聞公卿擇士,士亦擇公卿。劉歆、柳宗元失身匪人,為萬世笑。今政自韓氏出,吾肯出其門哉?’對畢,拂衣出關。
侂胄聞之大怒,批旨予祠。阮於是歸隱廬山,盡棄人間事,從容觴詠而已。朱熹嚐惜其才智、勇氣、謀術、韜略過人,而留滯不偶雲。
我們可以從王阮“吾聞公卿擇士,士亦擇公卿。劉歆、柳宗元失身匪人,為萬世笑。今政自韓氏出,吾肯出其門哉?”那句話中看出王阮身具剛正不阿的秉性和凜然不可侵犯的氣節,充分展現了鄱陽湖人的獨有豪邁與坦蕩襟懷。
縱觀上下,我們不難看出,在王阮的人生道路上,都昌,並不僅僅是他人生走向輝煌的第一站,也是他仕途沒落、終結,退而轉為專肆著述,書寫他第二人生的開始,平生著有《義豐文集》一部。所以,都昌在他布滿創傷的心靈上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以致他在詩作的最後一句這樣吟道:一片直都昌。在他憤憤不平的內心,對當朝的無望與絕望裏,不由自主、默然地在情感的歸屬上,將都昌當做了自己的故鄉。
王阮與都昌,聚散不迷惘。一片白雲下,癡情歸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