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星初
洪邁(1123-1202),南宋史學家,鄱陽人。紹興進士,任禮部郎兼吏部郎。曾出使金國,出知泉州、吉州、贛州、建寧、婺州。又任起居舍人,悉心研史。拜翰林學士,進龍圖閣學士,著作有《夷堅誌》、《容齋五筆》。因撰寫《太尉劉錡銘碑》,同都昌結緣。
起因--在劉錡(1098-1162)死後三十四年(1196),時任“江州通判”的劉錡三公子劉淮“時來告曰:先公麗牲之石未刻,蓋闕如也,敢以請邁敬撰先君子手澤,涕泗彌襟,且嚐得拜於賓階,其於勒崇陽徽願之久矣,故請不待”。
當時的抗金形勢--學士開篇寫道:“靖康元二之際,天下殆哉!”於是,“真人龍翔魏沛,斷鼇立極,東奠淮楚,西妥梁益,北拓樊襄,皆梟俊禽敵之臣,實策是賴,厥功茂焉”!“真人”指宗澤、嶽飛、韓世忠、劉錡等開創了抗金救國的大好形勢。
劉錡籍貫--“公姓劉,諱錡,字信叔,出自廬南鄡陽,寄居秦州成紀。”鄡陽,都昌之前身,劉錡都昌人也。
劉錡家世--“曾祖,贈檢效少保,諱球;祖,文史副使,封吳國公,諱惟恂;考,瀘州軍節度使,贈太師加封吳越國公,諡威肅,諱仲武,母薛氏,繼母王氏,皆封夫人……男三人:長,涓,忠翊郎;次,津,武節郎,鄂州古軍統製;次,淮,承議郎,通判江州。孫男:棫,忠訓郎,徐州信陽軍巡轄馬遞鋪;楫,承忠郎,監新化稅;樞,忠訓郎,監崇仁稅。”
劉錡其人--“公行九(排行第九),以軍功累官至太尉,卒年六十有五,贈開封府,儀同三司,容貌偉碩,眸子撩然,美須髯,聲音如洪鍾,喜威儀,守禮法,究涉經傳……”劉錡,能文能武之人。
劉錡戰功--“然暴評長短,蓋有所謂一時之功者,至若武穆劉公錡,潁上之勳,卓葷宏偉。”足令“北國權挫膽落,有捐燕以南之意”。
洪邁《太尉劉錡銘碑》
靖康元二之際,天下殆哉!真人龍翔魏沛,斷鼇立極,東奠淮楚,西妥梁益,北拓樊襄--皆梟俊禽敵之臣,實策是賴,厥功茂焉。然暴評長短,蓋有所謂一時之功者。至若武穆劉公錡潁上之勳,卓犖宏偉,是誠基本所係。吾家忠宣公為羈幽朔,薦持上林,係帛書,大概言北國權挫膽落,有捐燕以南之意。蓋其威宣沙漠,視古良將,真可雁行立,嶢嶢難全,醜正接跡。上為元宰所撼,旁遭要人所倚,朝萋夕菲,左而遠之,不使一日安於朝廷之上。吉甫受燕喜之祉,而夫孝友張仲者為之內,李愬著淮蔡之武,而無晉國裴公者處於中,棲遲暮年,再執戎柄,功名有訖,鬼得而乘之,悲夫!公姓劉諱錡字信叔,出自廬南鄡陽,寄居秦州成紀。曾祖,贈撿校少保,諱球;祖,文史副使,贈太子太師,封吳國公,諱惟恂;考,瀘州軍節度使,贈太師加封吳越國公,諡威肅,諱仲武;母薛氏,繼母王氏,皆封夫人。公行九,生未冠,威肅破羌,歌成獲王。徽宗盡官其子,補公三班,借職以軍功累官至太尉。卒年六十有五,贈開封府,儀同三司,容貌偉碩,眸子撩然,美須髯,聲音如洪鍾,喜威儀,守禮法,究涉經傳。每自比王忠嗣、郭汾陽。天性善射,從父西邊,時斛貯水,牙門下戲,一發中之,拔矢水流如注;再發正窒其穿,泯不見罅。穎威既立,名聲帖於朝。郵使者來,宴都驛上,價諱酒其長,竊謂曰:盞裏沒,四廂何不飲,亮之至也。令有敢言公姓名者斬,率群下坐帳中,較南朝諸將,孰敢當先,以數十皆隨。對最後指公莫有應者,亮曰:我自當之。其見重如此,天不與齡,貴而不極於用,用而不盡其長,邦國殄瘁,識者太息,封彭城郡公,食邑九千六百戶。元配薛氏,永國夫人,繼鄒氏,和國夫人,皆先亡。男三人:長涓,忠翊郎;次津,武節朗,鄂州右軍統製;次淮,承議郎,通判江州。孫男:棫,忠訓郎,徐州信陽軍,巡轄馬遞鋪;楫,承忠郎,監新化稅;樞,忠訓郎,監崇仁稅。同時大功臣子,官執政,握節鉞,正位陸尚書,視留兼車法,從論撰為兒篋中物。公子孫名宦,甫爾可勝歎哉!後來健將如郭振、趙撙員、錡許青、郭江、許贇、王明、王世雄,皆出部曲,建方麵勳,用兵行師,蓋有祖述,功在廟社,代不一書。與鄒夫人合葬穀山寺南原上,太常摭折衝,禦侮臨難,不忘國,國惠諡之曰武穆禮也。斃之三十四年,累贈少傅。淮始來告曰先公麗牲之石,未刻,蓋闕如也。敢以請邁敬撰先君子手澤,涕泗彌襟,且嚐得拜於賓階,其於勒崇揚微願之久矣,故請不待。
所謂“潁上之勳”,就是“順昌(阜陽)之捷”。請看蔡東蕃《宋史通俗演義》第七十四回“劉錡力捍順昌城”:
隻有河南一方麵,金兀術已據東京,且派兵南下,適劉錡奉命為東京副留守,行至渦口,方會食,忽西北角上刮到一陣暴風,把坐帳都吹了開去,軍士皆驚。錡從容道:“這風主有暴兵,係賊寇將來的預兆,我等快前去抵禦便了。”遂下令兼程前進,至順昌城下,知府陳規出迎,且言金兵將至。錡即問道:“城中有糧食否?”規答言:“有米數萬斛。”錡喜道:“有米可食,便足戰守。”遂偕規入城,為守禦計,檢點城中守備,一無可恃,諸部將相率怯顧,多說應遷移老稚,退保江南。惟一將姓許名清,綽號夜叉,挺身出語道:“太尉奉命副守汴京,軍士扶攜老幼而來,一旦退避,欲棄父母妻孥,情有不忍,欲挈眷偕逃,易為敵乘,不如努力一戰,尚可死中求生。”錡大悅道:“我意亦是如此,敢言退者斬!”原來劉錡曾受爵太尉,部下多是王彥八字軍,因往守東京,所以俱攜帶家屬,連劉錡亦挈眷同行。錡既決計守城,遂命將原來的各舟,擊沈江底,示無去意;並就寺中置居家屬,用薪積門,預戒守吏道:“脫有不利,即焚吾家屬,無汙敵手。”於是軍士爭奮,男子備戰守,婦人礪刀劍,各踴躍奮呼道:“平時人欺我八字軍,看我此番殺賊哩。”錡取得偽齊所造癡車,以輪轅埋城上,又撤民戶扉作為屏蔽,焚去城外民廬數千家,免為敵有。
閱六日,整繕粗竣,便有敵騎馳至。錡預設伏兵,驟然突出,獲住騎士二人,當由劉錡訊問,一不肯答,為錡所殺,剩下一人,叫作阿黑。見同黨被戮,不敢不據實相告。但說韓將軍駐營白沙窩,距城三十裏。看官道韓將軍為誰?便是金將韓常。錡即夜遣銳卒千人,往搗韓營。韓常倉猝拒戰,禁不住來軍勇猛,更兼月黑燈昏,自相攻擊,冤冤枉枉的死了數百人,不得已退兵數裏。那來軍卻得著勝仗,全師自歸,韓常隻好自認晦氣。涉筆成趣。既而金三路都統葛王烏祿率兵三萬,與龍虎大王合兵薄城。錡卻大開城門,似迎接一般,烏祿等反不敢進城,猛聞城樓上一聲梆響,箭似飛蝗般射來。金兵多中箭落馬,漸漸退走。
錡親督步兵,從城中殺出,可憐金兵落荒而逃,被錡軍蹙至河邊,溺斃無數。錡回軍入城,休息二日,聞金兵又進駐東村,距城二十裏,乃複遣部將閻充募敢死士五百人,乘夜襲敵。可巧是夕天雨,電光四閃,閻充領壯士突入金營。從電光影下,見有辮發兵,立即殺斃,金兵又駭退。錡聞閻充獲勝,又募百人往追,每人各給一叫,如市中兒戲的叫子,作為口號,且囑他見電起擊,電止四匿,百人受計而去。金兵正被閻充擊卻,退走十五裏,正思下寨,驀聽得叫聲四起,不由的慌亂起來,那電光忽明忽滅,電光一明,便有刀光過來,颼颼的好幾聲,有幾個好頭顱,被他斫去,電光一滅,刀光也沒有了,頭顱也不動了。金兵疑神疑鬼,起初尚不敢妄動,等到隊中兵士,多做作無頭鬼,忍不住奮起亂擊,那知擊了一陣,統是自家人相殺,並沒有宋軍在內,統將命各燕火炬,偏是大風亂吹,隨點隨熄。俄頃叫聲又起,飛刀複至,害得金兵擾亂終宵,神情恍惚,自思站留不住,再退至老婆灣。錡軍百人,一個兒也不少,金兵卻積屍盈野,多向枉死城中叫冤去了。
兀術在汴,屢得敗警,即率兵十萬來援,錡又會諸將計議,或雲今已屢捷,可全師南歸。陳規道:“朝廷養兵十年,正所以備緩急,況已挫敵鋒,軍聲少振,就使寡不敵眾,也當有進無退。”錡接入道:“府公是個文人,尚誓死守,況汝等本為將士呢?試思敵營甚邇,兀術又來,若我軍一動,為敵所追,反致前功盡廢,金虜得侵軼兩淮,震驚江浙,我輩報國忠誠,豈不是變成誤國大罪麽?”將士聞言,方齊聲道:
“惟太尉命!”於是軍心複固,專待兀術到來。兀術抵城下,嚴責部將喪師,大眾俱答道:“南朝用兵,非前日比,元帥臨城,自知利害。”
兀術不信,適錡遣耿訓約戰,兀術怒道:“劉錡怎敢與我戰?我視此城,一靴尖便可踢倒呢。”訓微哂道:“太尉不但請戰,旦謂四太子必不敢渡河,願獻浮橋五座,令貴軍南渡,然後接戰。”兀尤獰笑道:
“我豈畏劉錡麽?你回去報知劉錡,休得誤約!”耿訓自回。錡即於夜間,使人至穎,置毒潁水上流及水濱草際,戒軍士毋得飲水。待至黎明,竟就潁水上,築五座浮橋,令敵得渡。時當盛夏,天氣酷暑,兀術率兵渡潁,人馬多渴,免不得飲水食草,人中毒輒病,馬中毒輒死,兀術尚未知中計,渡潁薄城,列陣以待。錡以逸待勞,按兵不動。至日已過午,天氣少涼,乃遣數百人出西門,與敵對仗。兀術見錡兵甚少,毫不在意,但令前軍接戰。錡軍統製趙撙、韓直麾兵奮鬥。身中數矢,並不少卻。兀術再遣兵助陣,把趙韓兩將圍住。誰知城內發出一彪人馬,從南門殺來,口中並沒有呼喊聲,但持巨斧亂斫,將金兵衝作數截。兀術見不可擋,親督長勝軍前進。什麽叫作長勝軍?軍士皆著鐵甲,戴鐵鍪,三人為伍,貫以韋索,每進一步,即用拒馬隨上,可進不可退,以示必死。兀術屢恃此得勝,此次複用出故技來鬥錡軍。錡早已預備,即率長槍手,刀斧手,兩大隊,親自督戰。長槍手在前,亂挑金兵所戴的鐵鍪,刀斧手繼進,用大斧猛劈,不是截臂,就是碎首。兀術複縱出鐵騎,分左右翼,號為拐子馬,前來抵敵。錡仍命長槍大斧,驅殺過去,拐子馬雖然強健,也有些抵擋不住,逐步倒退。忽然大風四起,斜日無光,錡恐為金軍所乘,亟用拒馬木為障,阻住敵騎,且高呼兀術道:
“金太子兀術聽著!兩軍已鬥了半日,想爾軍亦應饑餒,不如彼此少休,各進夜餐,再行廝殺。”兀術也自覺腹饑,巴不得有此一語,遂應聲允諾。錡即命軍士入城擔飯,須臾持至飯羹,分餉軍士。錡亦下碼進餐,從容如平時。兀術也命部眾飽食幹糧,兩下食竟,風勢稍減,錡軍複乘著上風,撤去拒馬木,再行接仗。錡見兀術身披白袍,騎馬督陣,便奮呼道:“擒賊先擒王,何不往擒兀術?”軍士聞命,都拚命上前,向兀術立馬處殺入。兀術手下的親兵,不及攔阻,隻好擁著兀術,倒退下去,為這一退,陣勢隨動,頓時大亂,遂四散奔竄,兀術亦即退走。
劉錡乘勢追殺,但見道旁棄屍斃馬,血肉枕藉,車旗器甲,積如山阜,好容易搬徙兩旁,金兵已逃得很遠,料知追趕無益,樂得將道旁棄物,搬湊數車,打著得勝鼓回城。是夕,大雨如注,平地水深尺餘,兀術退軍二十裏外,仍然立足不住,竟率敗軍回汴去了。錡報稱大捷,高宗甚喜,授錡武泰軍節度使,兼沿淮置製使,將士等亦賞賚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