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應元將軍廟位於都昌縣多寶鄉龍頭山首,該廟離縣城26公裏,在鄱陽湖邊,俯瞰鄱湖。顯應元將軍廟即定江王廟,又稱老爺廟,因當地人將王爺和將軍都稱之為“老爺”,故後人將顯應元將軍廟稱之為老爺廟,流傳至今。就在這老爺廟這一片水域,許多過往船隻都非常離奇地翻船或沉船,眾多媒體報刊將其稱為中國的“百慕大”,並稱之為“魔鬼之地”、“鄱湖之謎”。這些奇異的事件與老爺廟的傳說相互交織,為守護這一方水域的老爺廟也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那麽,作為這一湖區獨特的民間神靈,老爺廟的元將軍又是如何演化變遷為鄱湖湖神和水神的呢?
(一)元將軍傳說
對老爺廟的傳說,源於元末明初。據《都昌縣誌》記載:“元末明太祖與偽漢戰於鄱湖,初失利,走湖濱,遇老人艤舟近岸,太祖得濟,賜以金環,返顧之,則黿也。”《都昌縣誌》編委會:《都昌縣誌文錄》卷十二,1985年,第744頁。朱元璋與陳友諒戰於鄱陽湖,得有神助,黿亦現身護主,元將軍傳說由此而生。
然而,“黿”究竟為何物?《學生古漢語詞典》載:“鱉的一種,《墨子公輸》:‘江漢之魚鱉黿鼉為天下富’。”盧元、沈蘅仲、張悃之主編:《學生古漢語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年版,第1074頁。《中華大字典》載:“黿,大鱉也。見《說文》,與鱉同形,而但分大小之別。鱉之大者,闊至一二丈。節蟲之元也,以鱉為雌。鳴則鱉應。”《辭源》載:“大鱉,背青黃色。頭又疙瘩,故俗稱癩頭黿。《禮月令》季夏之月:‘命漁師伐蛟、取鼉、登龜、取黿’。”從這些解釋看,黿實為鱉的一類,屬於大鱉。對於“鱉”,《中華大字典》解釋為:“甲蟲也。按動物學,屬爬蟲類,俗名腳魚,又名團魚。無胸骨也,其首尾與四足能縮入甲內,前兩足各五趾,後兩足各四趾,趾有爪,尾短而尖,血紅而冷。肉味甚美,可供食用。釋名雲,--一名神守;一名河伯從事。”可知黿就是大鱉,俗名團魚、甲魚、癩頭黿,背青黃色,屬於爬行動物,在鄱陽湖區廣而有之。
關於元將軍的傳說非常之多。《星子縣誌》亦記載:“朱元璋與陳友諒大戰鄱陽湖之時,朱元璋駐兵揚瀾,時劉伯溫得知此地是‘揚瀾’且其東南方有康山,便對朱元璋說:‘豬(朱)入羊欄(揚瀾)不利,豬見糠(康山),喜洋洋,宜轉移到那裏。’是夜,湖中有鼇顯靈,以船載朱軍渡湖到了康山。”薑南星主編:《星子縣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518頁。這鼇就是元將軍,與前說的“黿”雖有差別,但為同一神靈。其後,明太祖封鼇為顯應元將軍,並有敕詩,詩曰:“隻船支櫓渡山僧,教化波濤樂此生。且向靜中閑日月,道高俯伏鬼神驚。”薑南星主編:《星子縣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518頁。
當然,元將軍的傳說在明代以前就已流傳,而湖區漁民認為,大黿原是龍王的兒子。一天,鄱陽湖上狂風大作,湖麵的漁船全被打翻了,漁民們情況危急,大聲呼救,大黿見此情景,急忙衝進湖裏,將漁民們救了上岸,漁民們對此感激不盡,於是在湖邊建造廟宇,並給它塑像尊稱為“黿將軍”。許懷林主編:《中華地域文化大係江西文化》,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42頁。對元將軍傳說,董強曾撰專文《鄱陽湖老爺廟的傳說》,對元將軍的傳說敘述非常詳細。董強:《鄱陽湖老爺廟的傳說》,《百科知識》2009年第10期。而在眾多的元將軍傳說中,流傳最廣的版本則為元將軍救朱元璋一說。據傳在鄱陽湖康郎山大戰中,元將軍現身助朱元璋逃離險境,陳友諒幕僚勸其祭拜元將軍,陳友諒非但沒祭拜,反而惡言要拆除老爺廟,這使得元將軍更全力扶助朱元璋,從而使朱元璋取得鄱陽湖大戰的最終勝利。元將軍顯靈一說,在鄱陽湖地區流傳很廣,信眾亦多。
(二)元將軍崇拜及其變遷
元將軍廟即老爺廟,明太祖封黿為元將軍,後敕封定江王,但廟始建時間不詳。康熙間《都昌縣誌》載:“左蠡山,又名藍車山,逶迤連在治西五十裏,即左蠡鎮,主為西北之襟喉,下有巡檢司,上有龍王廟。明太祖戰偽漢時,有禦製詩於其上,舊誌載謂宋郡守黃桂所築,今廢。”(清)魯王孫等修,徐孟深等纂:《都昌縣誌》,康熙三十三年補刊本,第120頁。《同治都昌縣誌》亦載:“顯應元將軍廟,在治西北六十裏左蠡山巔,明初助戰鄱陽湖,太祖封為將軍,有禦製詩存廟中。”(清)狄學耕、劉庭輝、黃昌藩纂修:《同治都昌縣誌》,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書社1996年版,第42頁。兩個版本的縣誌記載大體相同,尤其對老爺廟地理方位記敘明了。
在都昌左蠡山水域,湖水急,風速快,波濤洶湧,時常漁夫船家過此,有覆船之厄運,故此土人建議在此建廟,期望神靈保漁夫船家平安。《都昌縣誌》載:
以前史失載,僅歆其德,製詩祠中,裏巷父老能言之。三百年來,湯湯湖水,鼓安瀾,可勿念哉。秀水曾侯,借寇都昌,公務往來,必經其地,因吊遺跡,訪逸事,謂此商旅舟楫之所,庇實大有造於民生,遂解清俸,庀材鳩工,就祠塑像,新成廟三楹,高踞湖上,以彰將軍之威。俾帆檣穩,載之商民,蒙其庥蔭,益得觀感,其顯赫而崇祀,明報也,是役也,民力不煩,而古跡聿昭,豈偶然乎。(清)狄學耕、劉庭輝、黃昌藩纂修:《都昌縣誌》,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書社1996年版,第42頁。
該文為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都昌縣教諭熊永亮作,時元將軍廟已蕩然無存,而元將軍事跡鄉人熟知,曆經明代三百餘年也未失傳。對元將軍崇拜,民間大有信眾,甚至文人墨客,路經其地,亦泊船憑吊。其時當地官員及鄉民,認為元將軍可鎮風浪,可佑護往來船隻,重建廟宇,有利民生,於是元將軍廟得以重建。
對元將軍廟宇的此次修建,《南康府誌》亦載:
元將軍廟在治西北四十裏左蠡山,明太祖攻陳友諒時所封,有禦詩存廟中。國朝康熙二十二年,知縣會王孫以行舟過,此往往風濤叵測,用土人議,建廟三楹,以妥其神,患乃息。(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誌》,同治十一年刊本,第158頁。
兩誌的記載可互相參照,文本提及采納當地百姓建議,建廟以妥神靈。從中窺見元將軍信仰自明至清,經幾百年時間,廣為流傳,還頗靈驗。自康熙二十二年(1683)到嘉慶二十三年(1818),又經一百多年,廟宇也幾經毀壞,但當地政府仍革新鼎建。《南康府誌》有載:
舊在南門外東石閘上,嘉慶二十三年,知府狄尚絅建。道光年間,屢被水淹,二十六年,知府邱建猷飭都昌縣副貢戴國華捐資遷建於南門外,附城十餘部閘上,並將關帝、天後、龍神、觀音各祠宇,概行遷徙。鹹豐三年,毀於兵災。(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誌》,同治十一年刊本,第149頁。
在明清數百年間,元將軍廟反複重建,由此反映其信眾之廣,影響之深。
對元將軍廟即老爺廟的初建,筆者認為,其始建應為紀念並祭祀元將軍--黿,以彰顯其忠心與靈驗。廟宇地處左蠡山,廟前湖水湍急,船家漁夫常有覆船之險。如明代文人方文作《左蠡行》雲:
小艇迎風發星渚,繞到揚瀾日過午。榜人貪涉不肯停,黃昏欲抵都昌浦。俄頃狂飆自西來,水聲騰沸山崩摧。沉兼雷雨助其勢,同舟麵色如灰。急拽半帆回左蠡,黑仍馳二十裏。依稀見岸不得近,沙淺會無盈尺水。終霄漂泊蘆葦邊,風波震蕩誰敢眠?世間平地皆好住,何事江湖年複年。(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誌》,同治十一年刊本,第538頁。
左蠡湖水的凶險,過往船家漁夫深有感受。然地處左蠡山的元將軍廟,其時功能顯見,過往船家漁夫為求順利通行,大多不管何方神靈,抱著“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的心理,都會上岸焚香禱告,祈求平安,這一定程度上增添了廟宇的香火。同時,船家通過靠岸休息,登高觀測湖水之勢,及等候風平浪小之時,順勢通過。所以左蠡“拜神”這一重要環節,客觀上為船家平安通行提供了休息場所,增添了船家過左蠡湖水的信心和決心,故正因“拜神”而能平安,使得元將軍“顯靈”一說,得信眾的廣泛認同。
清狄尚絅撰寫碑文:“湖神元將軍廟正臨其陿,兩岸礓礫無際,而堆埼逼束,水行峻急,注成深潭,章水南來,會之勢益湍捍,通省漕艘,必經此險,商民往來,日不可殫記,猝遇風濤,長年莫措其手,一禱於神,即安然得泊。”(清)狄學耕等修,黃昌蕃等纂:《都昌縣誌》,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第1325頁。地勢險、湖水深、水流急等地理因素,造成這裏的水勢環境非常險惡。時日久遠,過往此地的船夫漁家都拜求於此,從而,元將軍在百姓的觀念中,從一個傳說中的動物神靈演變為“湖神”了,故狄之碑文中,稱“元將軍”為“湖神”已然可見。
關於元將軍的敕封祭祀,據清《皇朝經世文續編》載:
都昌元將軍,明洪武間,僅附祀於湖神廟,嘉慶十四年,前撫臣先奏請,立祠專祭,敕封顯應元將軍,春秋遣官致祭,帆檣順利,糧艘遄行,神之為靈,昭昭也。《禮政三大典下》,《皇朝經世文續編》卷六十三,台聯國風出版社1964年版。
在明洪武期間,元將軍僅是附祀於其他湖神廟宇。嘉慶十四年(1809),當地官府官員奏請為之敕封並予以專祭。可見,清代對元將軍的祭祀更加重視,元將軍似乎變得更為靈驗了。
此《都昌縣誌》記述更加詳細:
特旨躬親饗獻,臣尚綱在執事之列,是日,天微陰,祭畢,豁然開朗,觀者大悅,爰請於疆吏曰,將軍功烈盛矣,惜前史所佚,未得領於祠官,且曠無號諡,今因睿鑒而請焉,民所望也。疆吏據以覆奏,下禮部議,禮部複谘請疆吏,核神惠以聞,賜號曰“顯應”,有司春秋祭祀,著為令。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清)狄學耕等修,黃昌蕃等纂:《都昌縣誌》,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第1325-1326頁。
此文出自嘉慶十五年(1810)狄尚絅之《加封顯應元將軍廟碑記》。通過狄尚絅的奏請,元將軍被敕封為“顯應”,並有司春秋祭祀。奏請敕封,亦是順應當地民眾,應民所望。對元將軍的敕封,《欽定大清會典事例》亦有記:“十五年,以江西都昌縣左蠡鎮元將軍廟,靈異昭著,敕加”顯應“封號。”托津等奉敕纂:《欽定大清會典事例》,文海出版社2006年版,第6061頁。
可見,元將軍敕封為“顯應”一事,其時非常隆重,各文獻大多有載。在敕封的碑記中,狄尚絅寫道:“聖皇之德,蕩蕩難名,今一舉而仁義備焉,則較然易曉。夫有利於民,漏典必補,非仁之至乎?及行典禮,又必稽於眾,非義之盡乎?繼自今爾民,惟益矢忠,敬以為報,斯可以符瑞祝而迓神庥矣。”(清)狄學耕等修,黃昌蕃等纂:《都昌縣誌》,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第1326頁。對加封元將軍為“顯應”封號,狄尚絅舉行盛大儀式,“如禮,於是觀者萬餘人,益歡欣和會”,“眾皆頓首歡呼,聲溢洲渚”(清)狄學耕等修,黃昌蕃等纂:《都昌縣誌》,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第1326頁。萬民同歡,歡呼頓首,將元將軍崇拜推向高潮。
明代國家敕封的神靈--元將軍,其在清代仍受到當地政府及民眾如此崇拜,原因何在?向柏鬆認為:“借用神靈的權威進行統治是神權政治的特點之一,然而,要真正發揮神權政治的作用,所借助的神靈必須有廣泛的民眾信仰基礎。”向柏鬆:《中國水崇拜》,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版,第228頁。元將軍信仰在明代就有廣泛的民眾基礎,信眾廣,清政府便予利用,大力提倡,重建廟宇,重塑神像,對其加以祭祀與朝拜。在鄱陽湖地區,民間神靈雖廣眾,但元將軍是鄱陽湖自己的神靈,不為外來神靈,其源於鄱陽湖而發展於鄱陽湖,從民眾的鄉土觀念上,本土化神靈更熟悉也更易於接受和了解,故更易被鄉民所信奉。對當時清政府而言,縱使造神之速度再快,也沒有現成並有廣泛信眾的元將軍作為地方神靈好用,故至清代,元將軍崇拜依然為當地統治階級所重視與提倡。同時,在明清鄱陽湖地區,洪澇嚴重,水患較多,民眾對水神格外崇拜,而元將軍原型為鄱陽湖的黿,為鄱陽湖的水生動物,其靈異故事在民間流傳甚廣,加之明代皇帝之敕封,其作為水神的崇拜更加盛行。在古代,對於統治階級來說,麵對當時農業生產主要靠天吃飯的這種局麵,各個地方的水神廟,滿足了百姓精神寄托的需要,有利於社會的穩定。薛衛榮:《山西民間水神崇拜心理探析》,《大眾文藝》2009年第23期。清代當地官員對元將軍廟的修繕和重建,為民間信眾信仰起到一定的推動和引導作用,為元將軍信仰在民間的盛行奠定了更好的基礎。
對老爺廟的崇拜,當地民眾甚是虔誠,從民眾膜拜的儀式和供品上可見一斑。一般供品為帛一、羊一、豕一、尊一、爵三,主祭官蟒袍補服,行二跪六叩禮。每年春秋致祭,並將此載入祀典。《同治都昌縣誌》載:“嘉慶十五年,巡撫先福題請左蠡元將軍,巡撫秦承恩題請致祭許真君之例,其需用祭銀,亦照例於征收耗羨項下,每祭支銀六兩,春秋共支銀十二兩,嗣後即以春分、秋分日致祭,永為定期,載入祀典。”(清)狄學耕、劉庭輝、黃昌藩纂修:《同治都昌縣誌》,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書社1996年版,第165頁。
要求祭拜元將軍之禮儀同於許真君之例,祭祀所需銀兩照例征收,可見其重視程度。
祭拜元將軍不僅有固定儀式,還有祭辭。祭辭語言優美,洋溢著對元將軍的崇敬之情。辭曰:
彭蠡之兮,白石粼粼,水受束以暴怒兮,挾風雨而走雷霆,峨舸大艦兮,掀如一葉,屆盤渦而旋舞兮,載浮載沒,出險而兮,誰嗬雨師,誰叱風伯。邀天眷兮膺號,秩無文兮,教民美報。酒既清,肴既馨,匪酒肴之為美,惟帝德是歆,鼓駭駭鍾,鍠鍠神醉,止樂康。雲為車兮,風為馬,乘清氣兮,翩然而上下。馮夷弭節兮,蛟結蟠;漁逍遙以唱晚兮,陽鳥戲乎安瀾。湖瀾安兮,利蓄瀉,浸稻田兮,歲多稼,於萬斯年兮,有道之長;神其常享兮,民悅無疆。(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誌》,同治十一年刊本,第158頁。
在鄱陽湖區,除都昌縣元將軍崇拜外,在星子縣亦建有元將軍廟有祀元將軍,據《南康府誌》載:
河神廟在南門外,舊元將軍廟側,道光十九年,知府王登墀建,後被水衝塌,今廢。
元將軍廟舊在南門東石閘上,嘉慶二十三年,知府狄尚絅建,道光年間,屢被水淹,二十六年,知府邱建猷飭、都昌副貢戴國華捐資,遷建於南門外附城十餘步閘上,並將關帝、天後、龍神、觀音各祠宇,概行遷徙,鹹豐三年毀於兵。(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誌》,同治十一年刊本,第149頁。
上述兩條材料中,其一記述河神廟並言及元將軍廟,其一專記元將軍廟址,兩者可相印證。前者所述,河神廟在南門外舊元將軍廟側,同於後者所載,可見,兩文中的元將軍廟應為同一所指。又《星子縣誌》載:“元將軍廟有三。一在下青山鎮。一在陡壟山,西去渚溪令公廟二裏,乾隆年間,左思年,尹年高、尹思義倡建。一在星都交界左蠡沙山嘴。”(清)藍煦等修,曹征甲等纂:《星子縣誌》,同治十年刊本影印,第306頁。在地方官員捐資修廟時,並將其他諸神一並供奉在元將軍廟內,可見元將軍在鄱陽湖湖區之位高身尊,其他神靈無可替代。
對元將軍信仰,在民間盛行,清人王其淦作《鄱陽湖棹歌》,載元將軍傳說一節:
精靈何意識明君,一戰能叫勝負分。
吳國水犀三十萬,令人卻憶元將軍。(清)王其淦:《鄱陽湖棹歌》卷十九,鹹豐年間刊本。
詩後作者有注:“俗傳明太祖與陳友諒戰湖中,禦舟失舵,大黿負舟因而製勝,遂有封號。”(清)王其淦:《鄱陽湖棹歌》卷十九,鹹豐年間刊本。
關於元將軍信仰,王其淦又作一詩:
舟行湖口老鴉磯,瀝血鳴鉦共祈禱。
水際金沙平似鏡,光痕一抹對斜暉。(清)王其淦:《鄱陽湖棹歌》卷九,鹹豐年間刊本。
該詩作者注:“老鴉磯在湖中金沙洲,白沙水磧,初日照之,燦若黃金,其沙雖掘成穴,明朝複平,舟人至此,必殺牲以祭焉,謂即大黿出沒地也。”(清)王其淦:《鄱陽湖棹歌》卷九,鹹豐年間刊本。船行至湖口老鴉磯,船家必泊舟殺牲祭祀大黿,即祭祀元將軍。元將軍水神化的影子已然可見。
對元將軍信仰,不僅湖口縣、都昌縣、星子縣有之,在鄱湖邊的鄱陽縣也非常盛行。筆者田野調查時,走訪鄱陽縣的管驛前村,該村有晏公廟,該廟占地麵積有1000多平方米,廟內供奉有定江王,即元將軍。走近廟宇,外有一院落,院落上貼一副對聯,上聯為“百姓弟子安康千家幸福”,下聯為“定江王爺華誕萬民同慶”。廟分兩進式的前後殿。前殿第一供奉的神靈就是定江王--元將軍,元將軍神像已為人麵真身,元將軍居中,為黑麵像,元將軍左右各一將軍,據廟裏老人介紹,此為元將軍之護法,即元將軍之弟。在神像之上,懸掛一小匾,上書“定將王神座”。在神像之前,又立一神牌,神牌中間上書“敕封定江王”。在神像的正上方高懸三塊大匾,左匾額上書“應顯靈威”,中間匾額上書“乾坤正氣”,右匾額上書“有求必應”。在神像左右側有一副對聯,上聯為“有求必應萬家憂樂全係心頭”,下聯為“高瞻遠矚四麵湖山盡收眼底”。在神像兩旁的兩根柱上還有一副對聯,上聯為“馬當送風鄱湖顯聖名揚千秋萬代”,下聯為“揚子護駕饒州佑民威赫五湖四海”。走進後殿,繞過元將軍神像屏風後,有兩尊神像,一尊為元將軍,一尊為晏公。廟裏老人介紹,此兩尊神像沒有固定,可移動,主為在遊神之時,便於信眾的抬行。廟宇後殿供奉的是晏公神像。鄱陽縣管驛前村晏公廟裏,首進第一式便是供奉元將軍,足見元將軍的地位之高及信眾之廣。廟裏老人言,時至今日,漁家船夫出船,定到廟裏祭拜“定江王”,祈求平安與順利。
在餘幹縣的習俗中,漁民不吃甲魚,認為甲魚是元將軍,此《餘幹縣誌》有載:“漁民(除紅馬州人外)不吃甲魚,說甲魚是黿將軍,黿將軍會打洞,吃了甲魚,魚就會從黿將軍打的洞裏逃走。”《餘幹縣誌》編纂委員會:《餘幹縣誌》,新華出版社1991年版,第556頁。不僅是餘幹縣的人們不吃甲魚,湖邊其他地區漁民對爬上岸的甲魚也不予捕殺,這與崇拜物黿有關,甚至在船上還禁講“烏龜”、“王八”等詞,因烏龜、王八是對崇拜物、保護神的忌諱,黿聽了會生氣,就不再顯靈了。
從今人的研究來看,許懷林等認為“元將軍信仰”為鄱陽湖水神信仰體係中的主神信仰之一,他認為:“在沿湖其他地方,供奉定江王的名稱不一,除叫老爺廟外,有的叫水神廟,有的叫老王爺廟,有的則在其他水神廟中供奉定江王。不管什麽廟,隻要供奉定江王,來往船家經過之時,都要虔誠祭拜。漁民們或鳴炮焚香,或進廟跪拜。逢年過節,或遇到重大事件,漁民們則在廟前斬殺雄雞,獻上供品。”許懷林主編:《中華地域文化大係江西文化》,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42頁。梁洪生等編的《江西通史清前期卷》中,其將元將軍崇拜納入江西水神主神之一,即鄱陽湖區的湖神崇拜的範疇。梁洪生、李平亮:《江西通史清前期卷》,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8頁。他還認為,元將軍崇拜,經曆了一個較長的曆史過程,其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麵,一是元將軍由非人格神走向擬人化,一是從民間神祇升到官民共祀的神靈。梁洪生、李平亮:《江西通史清前期卷》,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48頁。
明清時期,元將軍是鄱陽湖的湖神,也是鄱陽湖的主神之一。從元將軍信仰的廟宇分布來看,明清鄱陽湖周邊地區均有所見,都昌縣、鄱陽縣、餘幹縣、星子縣、彭澤縣、廬山區等均有元將軍的廟宇或信仰習俗。如廬山區的定江王廟,在廬山區高壟山下青山湖邊。此處原有“下灣廟”,且規模甚大,現存有門聯石柱一根,高2.8米,寬0.34米,厚0.27米,上刻“有欺心,這樣風波如何過去”。釋觀行主編:《廬山寺廟知多少》,廬山歸元彌陀寺2002年印行,第156頁。另從地方誌所載的有關記述來看,元將軍的祭祀已成地方官員的祭祀定典及比照範本,這在一定意義上,奠定了元將軍信仰的“江湖地位”。如嘉慶二十二年南康知府狄尚絅請奏加封廬嶽為“浦福廣濟廬嶽之神”,其請奏中寫道:“天恩賜加封號以祈佑民福,國永迓神庥,如蒙允準,所有一切致祭品儀,應查照祭鄱湖神元將軍廟。”(清)藍煦等修,曹征甲等纂:《星子縣誌》,同治十年刊本影印,第316頁。此等記述,可見元將軍已演變為湖神。當地官員請奏加封廬嶽之神的祀典,也得參照元將軍廟之祭祀,元將軍在鄱陽湖區已儼然據主神之地位。
時至今日,元將軍廟宇老爺廟仍雄踞都昌縣多寶鄉之左蠡山頭,曆經數百年風雲,廟宇香火依然旺盛,不僅江西,江蘇、廣東、浙江、安徽等省的信眾也前來朝拜。廟宇建築雄偉,廟前有一座大牌坊,高約15米,寬30米,正中間內外皆上書“顯應宮”。從外進,左匾上書“攬勝”,反麵書“俯察”,右匾上書“鄱陽”,反麵書“仰觀”。整個牌坊為花崗岩石構築,氣勢雄偉。在牌坊前左右各立一對石獅,穿過牌坊,廟前有一個小廣場,占地約100平方米。廟宇坐落在左蠡山頭,高出廣場平麵十餘米。進廟台階為梯形,從梯形左右邊的台階而上,台階很陡,各有21級台階。上得台階,便是廟門。廟宇青磚砌成,廟門中書“定江王廟”,門上有一對聯,上聯為“有求必應佑護萬民健康”,下聯為“顯跡威靈名揚四海有功”。
進廟為一小堂,堂中立一巨石石碑,石碑上書“加封顯應元將軍”,碑色為黑,字為鎏金大字,石碑下基石為一巨黿,為紅色,此即元將軍真身。在石碑和元將軍真身右手有一大鍾,上刻有“老爺廟”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道氣常存”字樣。小堂門上有一副對聯,上聯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下聯為“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從元將軍真身到大殿,有19級台階,其中在第十三到第十六台階處安置一大香爐,大香爐高三層,香爐底座書“老爺廟”三個字,上得台階,在大香爐前擺放了一鼎式小香爐,小香爐底座刻有“老爺廟”及“功德無量、廣結善緣”幾個字。大殿是三進式,中間正門有一副對聯,上聯為“數百年廟貌重新偏頌吾王功德”,下聯是“九萬裏威靈丕顯頓平蠡水風波”;第二副對聯的上聯為“香爐不斷千年火”,下聯是“玉燭長明萬壽燈”。
大殿的中間並排有三尊將軍神像,每尊神像前立一牌位,從左至右有依次為“顯應元三將軍之神位”、“顯應元大將軍之神位”、“顯應元二將軍之神位”。據廟裏有關人員介紹,當地百姓認為元將軍有三兄弟,元將軍為老大。三位將軍神靈均十分靈驗,當地人一直信奉。在三位神像右側供奉的是龍王神位,左方供奉的是送子觀音神位。在三位將軍神像左右柱子上掛有一副對聯,上聯為“往事奸邪任爾焚香無益”,下聯為“居心正直見吾不拜何妨”,上方掛一橫匾,上書“澤庇西江”。在大殿右側有一門,門上有一副對聯,上聯為“天下太平無一事”,下聯為“胸中高臥有千秋”。過門而入為一偏舍,為廟宇主持所居,有客房,有會客室,有廚房等設施,十分方便。
在宮觀右側牆根處,有一小洞,洞內有一傾斜石板,石板上刻有“水麵天”幾個字,相傳為明太祖所題,但時過久遠,不可考。據當地信眾言,元將軍祭祀非常隆重與熱鬧,一般在臘月二十四至大年三十,到廟祭祀的鄉民很多。除大年期間朝拜,平時每月初一和十五也有不少信眾前來燒香祭祀。特別是正月初一,為求得元將軍的庇護,鄉民們多淩晨起床趕頭香。而在舊時,每年農曆六月十二日王爺菩薩生日,六月十九日、二月十九日、九月十九日觀音的生日、出家日、登仙日,當地百姓都會請戲班做戲,兼開集市貿易。政協九江市文史委員會編:《九江老子號》,贛出內字(96)32,第313頁。老爺廟祭祀與香火非常興盛,信眾廣泛。
筆者在田野調查時還發現,除多寶鄉的左蠡山頭老爺廟外,在多寶鄉還有一寺廟,始叫伏牛院,初建於唐代,相傳後為明太祖改為“多寶寺”,廟內供奉主神為元將軍兄弟三人,同時該寺還供奉龍王、財神、華佗及楊戩等神像。據當地人介紹,來多寶鄉參拜元將軍的信眾甚廣。一鄉建兩所元將軍的廟宇,在地方上實屬罕見。當問及信眾祭祀為何,多言有求必應,非常靈驗,且多為祈平安財運及求子等。
老爺廟的崇拜,時經幾百年而不息,究其因由,筆者認為原因有四點:
其一,故事的神異起源與忠義傳說。元將軍的神話傳說,其救朱元璋於危難,為明朝的建立及興盛蒙上了神授色彩,有利於加強其統治。同時,元將軍對朱元璋的忠義以及朱元璋對元將軍的敕封,起到了很好的愚民作用。
其二,地理位置的奇特與信眾的精神需求。都昌縣老爺廟地處素有中國“百慕大”之稱的魔鬼三角地帶,往來船隻多有翻覆,漁夫船家過其地脈,心存敬畏。因而,這一奇特的地理位置,決定了神秘力量的作用,然麵對這一神秘地帶,船家須安全通過,對於建廟於此的元將軍,其鎮邪護主的神異傳說,船家漁夫多抱有“寧信其有,而不信其無”之心理與精神需求,借助神靈力量與信仰的精神作用,多靠岸拜祭,此為老爺廟興盛之基。
其三,元將軍受國家敕封。元將軍自明以來,一直為國家祭祀,特別是嘉慶十四年設為專祭,每年春秋致祭,當地官員並帶頭祭祀,儀式隆重,這很大程度上推動了元將軍崇拜的興盛和發展。
其四,元將軍信仰的“靈驗”。對於坐落在左蠡山頭的元將軍廟,船家漁夫的登臨靠岸祭祀,在客觀上,可借登高觀察水勢與避讓風力,選擇最佳時機通過險地;同時,通過拜神燒香,在主觀上,漁夫船家們精神上獲取了神靈的佑護力量,增添了通過險地的信心。因此,在主客觀因素的作用下,祭拜神靈的船夫漁家們多順利通過險地。然而在古代科學不發達的年代,人們一遇有災禍與困難,往往將希望和願望寄托於超自然力的“神靈”,希望“神靈”能夠顯示其超凡的能力,幫助他們脫離苦海和災難,故而此等平安與順利自然歸功於元將軍神靈的靈驗與神奇。
元將軍崇拜從明清至今,幾百年來持續興盛,從上述原因來看,元將軍由鄱陽湖的一種動物神靈,演變為鄱陽湖水神體係中的主神之一,受到湖區周邊百姓的膜拜與祭祀,也合情合理了。